聽得底下那些守衛紛紛跑開抓人, 楚銜枝輕跳一丈,矮身躲在飛簷後,眼見有人要上來勘探, 雷厲風行先發製人, 拾起瓦片百辟一揮削出尖刃, 揚手甩去砍他脖頸。

刺啦一聲, 那堪堪爬到牆邊的守衛便睜著死不瞑目的眼,身子一歪,一顆頭咕嚕咕嚕砸下,濺一片鮮血。

瓦片也隨之落在地上碎開,這動靜立馬引了人來。

趁這機會, 楚銜枝拉緊蒙麵巾子靈巧避開三兩步飛回院牆。

走前她冷冷盯一眼混亂的都督府,到底忍住沒下去抓個活人帶走拷問,繞路向城中去。

蕭遣烽沒多久就藏著身上血跡追上來,見太女如所料的那般毫發無傷便放下心,兩人裝回乞丐, 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歪地往與祁燮兩個約定好的酒樓後巷走。

到了地,一身挑貨郎打扮的祁家兄弟倆正放下貨擔, 坐到一旁舀水喝。

蕭遣烽粗著嗓:“兩位大郎, 賞些水喝喝成不成?”

祁燮真同老百姓一樣大剌剌遞兩個瓢去, 四人開始閑聊。越坐越近, 最後一齊進了巷子沒出來。

遠處巡邏的本不是很在意, 走過一遍回來留眼一看,突覺不對,連忙進去一看——隻見遍地雜亂, 哪裏有人!

他忙帶入折回去稟報都督的功夫, 楚銜枝已經換了一身短打戴著箬笠溜進運貨隊伍裏出了城。

到了外頭, 四人這才往身上抹了些雄黃粉。祁燮側身向楚銜枝,盯著她眼光如簇:

“幾日打探,這定州竟被那王都督全權握在手中。外頭澇災城中百姓居然都習以為常,實乃可惡。”

祁猷擦擦額上汗,也道:

“太女,定州的爛可謂從上到下。百姓也不把城外的當人看,我們當時入的村落是定州最出名的麻風村,傳染極強。好在隻是在村邊逗留一會,也不曾飲用那裏的水源。否則便是大羅神仙來也無力回天。您當日命林將軍等守在蘄州不動,算來過了有些時候。臣以為,這定州不派大軍壓平不得歸正。”

一直不語的楚銜枝聞言看他眼。眼中有探究。

祁猷此人,愚忠,清廉。為名著想之信念新一代中無人能出其右。名聲遠揚。最是仁善。

然就是這樣的人竟也說出了這麽一番話。

顯然,定州已經爛入骨髓,無可救藥。唯有推倒重造才是正途。

蕭遣烽聽得他們說的這些,聯想到近日與太女看到的,沉著臉冷:

“小小一個偏遠的定州,竟比出征還麻煩。”

他們紛紛投來目光。祁燮的尤其灼灼,率先張口:

“我等恭請太女定奪。”

楚銜枝右手摩挲下衣襟,忽地袖中掉出一截小小的絡子。

她頓了下,垂眸瞥一眼。

是那串不知從何而來的珠子上的。右腕有些發緊,是換衣裳時紮狠了?瞧一瞧袖口卻是鬆緊適度的。

楚銜枝暫且收回注意,丹鳳眼遙遙眺看遠處那座透著詭異的城。在他們沉寂的等候下忽地顯出一抹厲色,直言:

“孤在那人府邸裏瞧見了鬼力亂神。”

“什麽?!”他們齊齊高聲。

楚銜枝仔細回憶了一瞬,如實告知。尤其是沒有找到的密室入口,和那倒懸在玄關的怪異,實乃叫眾人都匪夷所思。

祁燮沉吟片刻,又問:

“那太女以為臣等現下該如何?”

“那都督甚是在意,不管真假定然有些東西。何況他背後確有高人指點。我等不可掉以輕心。即便有大軍在後,非必要也不能出動。再者洪水泛濫,說不準哪日便來,平添傷亡。”

楚銜枝圈了圈右腕,下了令:

“調五十人來,我等五日後再潛都督府。勢必要看看裏頭到底有什麽東西。蕭遣烽,你另調五十人,在這四周小心尋找念霜蹤跡。”

“是!”他應聲。

“祁猷,暫回蘄州待命。你武藝不精,易露破綻。”

祁猷臉色一訕,乖乖拱手。

到最後的祁燮,楚銜枝側他一眼。他淺笑,上前一步:

“臣文武皆擅。”

她淡淡嗯一聲,便都各自行動。

虛風站在樹冠上悠然自得地聽罷,笑一笑,捏著指尖那張隻寫了一句【太女安。】落款裴既明的千金紙看了兩眼,一甩拂塵這才走人。

待到楚銜枝喬裝打扮尋了處客棧,剛住三日,一醒便見桌上擺了一張紙。

她警惕地過去看一眼,卻一頓。隨機窗後響起一陣爪子敲木頭的脆響。掀開木窗,赫然是多日未見的鷂子。

楚銜枝捏著這張信猶疑地審視它一眼,鷂子歪歪頭,忽地用喙啄了下紙麵飛跑了。留楚銜枝一人盯這好無厘頭的問安信。

她來定州之事知曉的不超過十人,裴既明絕不可能有所了解。

那這張問安又是為何?誤以為她在宮中,多日未見主動放下了身段?

不,裴既明那清高極了的不可能如此。

她千百個心眼琢磨的時候,遠在皇宮的裴既明倒是與她頗心有靈犀。

他一字一字地仔細閱著送來的第三封信,枳迦要進來添水時被他趕走,隻怕他瞧見自己浮紅的臉。

裴既明心緒不寧。

因她說:【定州此行艱難,輕易不能言說。幸好念及你時心頭終緩。部下粗魯,真不若你養眼。此地亦無旁樂,唯有碧荷極妙。

菱葉縈波荷颭風,荷花深處小船通。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

不過這定州姑娘倒不似詩中羞怯,反而大膽。遇見心愛的郎君便要撲上去,好不生龍活虎。

若你在,我又要折一枝芙蕖贈你。索性你不在,正好叫我懶怠一把。

池中有一連理素蘤,傲然挺立,當真襯你。我惜愛,特叫人好生養起來。見它便如見你。

既明,吾念。】

一字一句,跳脫又兼帶一國儲君的穩重,隱有挑撥他的蓄意,一眼看來偶有啼笑皆非之意,叫他有些被冒犯。可鮮活地仿佛是楚銜枝親口在他耳邊笑嘻嘻說話。

眨眼間,又好似回到一月多前他堪堪入宮,獨身坐於窗下。楚銜枝忽然闖進來,卷進一室晚風。

那果脯他一直存著不動。

許是不喜歡,如今都要長毛了,卻還如枝丫一樣不曾扔。

他心境動**著,烈火燒身之後,竟又攀著獨木橋將火星子拋進了心府。捎著靈台發燙。

楚銜枝…銜枝。

裴既明閉了眼,天人交戰。

你到底是真心,還是頑劣慣了的撩撥?

一別兩寬,可惜,不曾各生歡喜。

楚銜枝帶著祁燮再入都督府的這一日,裴既明收到了第四封信。

【既明親啟。

定州有妖重傷我等。澇災再襲瘟疫橫行。我許是要堅持不住了,若你能幫我瞞著,便瞞著罷。

素蘤極美,我卻不能送與你。當真可惜。

我有些想母皇父君和銜清,還有你。】

一串破碎的碧珠順著信封落下,再度砸地粉碎。

少年心跳驟然停滯,愣了下看向地上那串在熟悉不過的碧合珠。

他暗湧的期待在這張字跡乏力,名都未署的信前頃刻化作一串泡沫。

裴既明的手竟然一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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