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暫且隻有我幾個知曉太女落難一事。家父同我言陛下痛心,攝政王恨從心起,也不知此次兩位聖人是否會出手替太女清了朝中路障。林將軍路上約摸動用了天機樓傳訊,這才能如此快。”祁燮有幾分凝重。

“河中當真有妖?徽地我從前從袞國來過幾趟,倒是聽著當地人提點從沒來過這條大澤。未想傳說竟然是真。太女卻偏偏選了這條天險…照理說從袞國發兵才是萬無一失。”

一通敘舊,祁燮在美人麵前倒是收斂一二,全程正經著臉聽他們一一將事情到來。

說到那日翻船便經不住思忖,問出之前就藏在肚子裏的疑惑。

魏昀症沒好氣地仰頭灌口酒:“還不是太女宅心仁厚,怕驚動了袞國百姓這才冒險!”

祁燮斜他眼,心道也好意思般粉飾,分明是不想打草驚蛇,外加欲要直接打出一條通道來才對。隻是溝裏翻船,始料未及。

“這妖怪既然是所謂的河神,那徽國王室興許該知道它一二呢?”

“就剩老兒癱著,哪裏問得出。”魏昀症白他。

祁燮撫著下巴意味深長,後頭這時傳來消息:“將軍!蕭將軍回來了!”

他們連忙站起,一身濕泥的蕭遣烽身上兵甲叮當,大步流星地前來,認出祁燮,微訝,來不及打招呼便急道:

“這道是通的!裏頭有片林子!樹上有利器劃痕且水道與這大河相連!快隨我去!”

他們都一愣,幾日的無獲下這消息簡直晴天霹靂,一瞬間都沒反應過來。於是急急都跟了上去。

三千人分出一半,浩浩****進了地道。念霜不熟地形,幾次崴腳。好在後頭次次有一雙手及時扶住她。她轉頭,紅著臉小聲道謝。

“公子幾次舍手助我一個奴婢,念霜實在……”

祁燮淺笑搖頭,“無妨,憐香惜玉爾。”暗處眸子也依舊亮堂。念霜臉紅地更深。兩人間不知怎地就飄起隱形桃花來。前頭蕭遣烽帶著路,不知後頭情況。

枳迦小心翼翼混在人群裏,咬著袖子攥緊拳頭,心頭打鼓。

眾人著急慌忙找的對象這會卻換了個地方待著。

楚銜枝一點點地擰身上濕衣,水嘩啦嘩啦地滋。飛快滲進腳下。

裴既明虛弱地靠在大樹上,楚銜枝擠地不耐煩了,指著裴既明抬頭對那鷂子道:

“抓幾個柴火來,你主子要烤衣裳。”

鷂子歪頭,思索了會真飛著去了。

楚銜枝這幾日來頭一回脫了圓袍,露出裏頭內衫。她端詳了下,到處是洞,真是破地可憐。

想到此處心底就窩火,楚銜枝把圓袍掛到裴既明靠坐大樹的杈子上,也隔了半米靠著。抬手就狠狠推了下被她用長草捆住的王八,拿過石條在它眼前晃悠,冷笑:

“原來這東西是個機關啊,不枉我費了好大一通力才拔下來。沒了這石條,你依舊還是個臭王八。”

它被推地滾了一圈,頭暈眼花。見她還如此挑釁,不由恨恨張大嘴。

楚銜枝這會可不怕它,“想來我翻船也少不了你的手筆。那山一樣的東西不會就是你吧?不對,你這麽小。還是說——”她把它拿起來掂兩下,倏地睜大眼湊近,大巴掌揚起,弄得它連忙手舞足蹈要逃:

“你能變大變小?”

王八一愣,隨後立馬擺頭。楚銜枝捏它的手一緊,突然凶神惡煞:

“這麽急著說沒有,那便是有!會不會說人話?且告訴孤你為何要頂孤的船?難不成是護世子的?”

她轉眼去看裴既明。忽地一歪腦瓜,笑靨絢爛,頗有些孩童的調皮:“世子莫要聽進去,孤就是問它一問。”

裴既明頓了下,垂眸不理她。

楚銜枝掰了跟草玩順便悠然同他搭話:“你我現下一條繩的螞蚱。方才你也首肯與我,我知你心頭別扭還怨著。不過這會放下又有何不可?天地浩渺日月瞬息,誰知明日如何。”

裴既明又睨她眼,不知在想什麽,過了會才轉了話題:

“遠處炊煙餘韻,有人。”

楚銜枝順他話望去,果真瞧見連片青山下有股飄零的灰煙。一咂摸:

“這山倒是很像徽地的,難不成我們被王八送到這村落裏了?”

有意識時便在此處,楚銜枝隻認定是那王八故意幹的。心眼當真多的很。

“乍看相似,但徽國山野中多是青錢柳與榕樹,樟樹較少,此地樟樹數量更像徽,袞二國的邊境。”

楚銜枝看他眼:“世子很了解自家風貌。”

裴既明不去對她試探的目光,兀自眺望連綿山巒,麵色霍然涼薄:

“掌權者若連這些都不清楚,離滅亡也不過幾步之遙。”

這話帶了些嘲弄,可不是在內涵麽。楚銜枝輕撥弄著長草,決定一時半會不去逗玩這心情不佳的落魄世子。一旁的王八這會沒作妖,安靜地瞅他們,一動不動。

鷂子在遠處叫著飛來了,咚咚在楚銜枝腳跟邊扔下一根木棍。

楚銜枝拾起,剛要就著枯草鑽火,看清後卻一頓。通體烏黑,由細到粗,棍上天生雲紋,打磨的光滑溫潤。

粗的那端還有銀圈鑲著,這哪裏是柴火?

她正瞧著眼熟,不妨旁邊裴既明忽然沉聲:

“來人了。”

楚銜枝立馬握緊木棍矮著身望去,果真遠處草堆裏有一對衣著尋常的夫妻,正氣喘籲籲地邁著腿往這趕。

楚銜枝勾手利索穿回濕噠噠的圓領袍,仔細打量了下越來越近的夫妻二人。

墨藍裹頭布,灰色粗麻衫,腰間別著小葫蘆瓢。典型的袞國百姓裝扮。

瞧他們身寬體胖,妻子抬手間腕上時不時閃銀光,日子應還算不錯。

她順便留意他們步伐,沉頓粗莽。是尋常的莊稼人。

楚銜枝垂眸看了王八眼,猛地抓起來便扯開裴既明衣襟塞到裏頭去。胸口正中不偏不倚鼓出一個瘤子樣的大包。

裴既明驚愕瞪大眼,薄唇微張,被她這毫不避諱的舉動弄得竟然氣地一時無字可吐。又聽楚銜枝理直氣壯毫不羞怯道:

“這王八既然是徽地仙獸,便還是由世子照看地好。”

他一口氣堵在胸腔中,陰冷嗤一聲。這時前頭那對夫婦卻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拉拉扯扯似還吵了起來,半天不肯往前走。

楚銜枝豎著耳朵,依稀隻能聽見幾個方言濃重的音節,不大能分清到底說的什麽。

他們在原地推搡了好一會,最後以妻子抽了男人一耳光結尾,氣勢洶洶地繼續往這裏來了。

待到他們湊近到山丘腳下往上爬,他們終於聽見了夫妻倆喘著粗氣罵的什麽:

“這天殺的鳥!嫩不死它我衝爛你滴臉!”

“哎嗨,這同我有哪嫩關係,是它偷滴煙杆!我捧出來擦擦嘚功夫就挨它偷了,我找誰說理切?”

楚銜枝依稀聽明白了個大概。再一看手裏的長棍,還真是卸了煙鬥的煙杆子。隻是沒鑽煙道。

她瞧眼鷂子,又瞧眼裴既明眼裏明晃晃的:瞧你這鷂子做的好事。

裴既明看著她那明明滿肚壞水卻還愛裝無事發生的模樣額角青筋便忍不住一跳。從來波瀾不驚淡漠孤冷的人轉頭,卻又側目,心頭浮抹微妙。竟莫名其妙地整暇以待,不著痕跡盯著楚銜枝那纖長的背影等著看她還要幹些什麽。

夫妻倆剛把手伸上來,楚銜枝便把煙杆子遞過去,左手壓住嗓子模仿著晉地南方的吳語口音道:

“阿哥阿姐,原是你家的煙杆子。對你不住,我是使喚鷂子去撿柴的,卻沒想它飛去你們家裏。”

鷂子歪頭,聽得這追了它一路的聲音,應景一叫。

樹木高山遮掩,他們並未看見兩人。聽得雀鷹叫喚眉頭一擰,卻又聽到這難分雌雄的嗓嚇了一跳,大叫一聲緊緊攀住才沒掉下去。

楚銜枝幫了把手,兩人就見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容不迫地伸過來,抓住他們二人袖子一提便將他們提了上來。

劉老大同他媳婦站定時還驚魂未定,捂著心口好一會才抬眼,入眼就見一個長得妖妖的公子哥笑意嫋嫋地瞧著他們,手中還握著他們家的那根祖傳煙杆子。

這公子哥通身的天成貴氣,連他一身濕透的破爛衣衫都擋不住。雖長得過分豔了些,可卻叫人不敢說出不正經的。

他媳婦劉王氏看得眼睛直勾勾地,胖臉上一下飛兩坨紅,結巴道:

“這,這哪裏來的美人,可是天上狐狸仙君投的胎?”

劉老大癡嗬嗬地點點頭,反應過來推他媳婦一把,“晦氣,你盡丟臉!”

楚銜枝笑笑,右手握拳抵喉嚨上不輕不重地咳兩聲。忽然轉身一把抓住裴既明的肩膀便將人拽起,再看他們已然換上一張淒涼荒蕪了卻希望的臉:

“阿哥阿姐,實不相瞞…我與兄長是徽國邊境逃難來的。那晉朝太女殘暴不仁,一路殘殺,將我家宅子一把火燒了。隻剩這一隻鷂子陪在身邊。我們無奈隻能跑了,路上卻掉進江裏迷失了方向。我兄長自幼癱了腿,我便隻能一路做牛做馬背他走,胡亂就走到了這地界。還麻煩了你們,我真是…”

她沉痛地幾度凝噎,裴既明聽得太陽穴直跳,聽太女本人在這怒罵太女的感覺過分奇妙,雙腿也真莫名地疼起來。她還不忘在他複雜地駭人的眼神中輕飄飄警告他一眼,隨後對著不知所措的夫妻倆一低頭,道:

“我與兄長七日未吃過一粒米了,阿哥阿姐,還求你們舍我些飯菜。我不吃無妨,我這兄長不能不吃。他還染了風寒,人瘦了一大圈。”

裴既明頓了下,在楚銜枝活靈活現的演技中到底沉默,突然又覺她這模樣詭異的好笑,自己都不曾察覺地輕揚了唇角,又一愣,隨後反應過來,猛地壓下唇角繼續淡淡地瞧著他們。

本就是清冷的一個人,這病骨沉屙卻倔強不肯吐露痛楚的樣更坐實了楚銜枝的話。夫妻倆聽完這叫人聲淚俱下的演出,好半天不敢說話。五味雜陳。

夫妻二人有些淳樸,尤其劉王氏被兩個美色迷昏了神智似的,二話不說一拍手就悄悄避開人帶著他們回了村。吃了飯洗了澡換了衣。

前腳剛走沒多久,他們待的地方底下突然隱約傳出人聲:“將軍,祁二公子,不好了!咱們挖錯地方了,這上頭好像是座山!”

“太女特地用百辟在樹後刻了一圈刀痕,她必定來過此處!難不成錯了方向?不對,灌木都死了,這地方分明被水倒灌過。等下,那溶洞裏是不是有條路?!”

劉家村裏,楚銜枝坐在竹凳上聽劉老大有些拘謹有些好奇地用竭力標準的官話搭腔:

“我聽說了。那太女不是個好的,害,說到底是那個徽太子沒用。你們咋進到這來的?這山後是咱們村的禁地!你們來時沒瞧見裏頭的夜叉廟和神君廟吧?誒呦,那可是要命的!你們若看見什麽了千萬不要掩藏,我現下就去鎮子上拿些驅邪藥來給你們煮!媳婦兒,兒子,你們在這侯著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