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東西!難不成這王八真是個精怪?!”楚銜枝抓著龜殼便邁開長腿要走,破爛的衣衫在空中劃出一個大大的弧度。

這水卻和海浪一樣,瘋狂地接連撲來,直接灌進溶洞裏。裴既明頃刻間渾身透視,發絲黏在臉上,本以為這種時刻她怎麽都會順手拽他出洞,未想她隻顧自己!眼睜睜看著楚銜枝就這麽把他扔了,絲毫不顧及盟友性命!心頭鬱火猛起,恨地咬牙切齒:

“太女就要這樣任我淹死麽!”

楚銜枝幹脆抓著四肢亂動的王八站在溶洞上麵,見好好一片山林幾個呼吸的瞬間就被淹沒,眉目一凜。樹上鷂子飛下來衝著她狂叫不止。

她聽著心煩,將王八別在腰間,附身拾起水上飄來的木槍躍入水中,伸過去幽幽道:

“世子拽住木槍借水流**出來吧。孤隻怕,世子泅水本領了得,若同上次一般水中暗算孤…孤焉還有命回朝?”

裴既明這時隻剩一個頭露在水麵,好不狼狽。見她這般,又聽她那席話,就知她是蓄意報複。

“…睚眥必報。小人也。”他繃著俊臉,再不猶豫伸手拽住便起身借水勢遊出洞。

楚銜枝一笑,加重力道,向上一提,讓裴既明順著站穩爬上溶洞。

周遭的景物這時候已經徹底模糊,隻剩他們腳下的溶洞與不斷升高的河水。

裴既明開口正要喚她,楚銜枝卻兀自盯了腰間王八一會,這危急關頭的反而異樣冷靜。冷靜地讓裴既明側目。她忽然把紅眼王八遞給衣袍全部粘在身上的裴既明,目光滾燙:

“這王八如果真是贔屭,那也是個仙獸。若我猜的不錯,怕就是你徽地這方大澤裏鎮守的神仙。可笑,河神卻要親手殺人?也不怕染了晦氣玷汙仙道。”

裴既明神色不明地接過贔屭,有些訝然她聯想能力如此之強,轉念卻也一頓。沉眸:“裴某不知,河中神仙本就是傳聞。太女如何就認定這小小的贔屭。何況冒犯神靈乃是重罪,此獸有仙緣,不可隨意待之。”

“不說它,那鷂子呢?世子好似很有些吸引靈獸的本事。興許巫術也就是如此?孤聽聞…巫用以通達上天。”楚銜枝眯眼,已經認定了這贔屭和河中傳聞脫不開關係。還將那最隱秘的東西道出。

水聲嘩啦,四麵八方地朝他們湧來。周圍扭曲的景象叫人無意看一眼就頭暈眼花。

裴既明水下的手抓緊衣衫,心髒霍然縮緊。

他寒聲:“傳聞中的異術,我怎會知。”

到底是不信她。

楚銜枝眉頭擰了下。水已經淹到了他們心口,楚銜枝沉沉看著流淌的水麵,驀地用一種極為徹骨直白的眼神看著麵前這位謫仙:

“徽地神靈,徽地王族最該了解不過。世子若想徽地百姓無恙,還請莫要再隱鋒藏芒。”

她篤定著,在這樣危險的關頭裏,麵上赫然是她身為一朝儲君的驕傲,鄭重又肅穆,好比寶相莊嚴的神像。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孤是太女,肩擔天下之責。孤楚銜枝,以晉朝列祖起誓,若徽國世子裴既明今日肯解此難關,孤在一日,徽國百姓便安泰一日。大晉永生庇護徽國,決不食言!”

她臉上半點沒有麵對他時一貫的肆意與不正經。鮮紅的唇一張一合,水麵隱約可見她那張臉的倒影。與此時沉著的她不同,那倒影綺麗,激**波動不休。裴既明驀然眸色晦暗。她還在繼續,丹鳳眼鷹爪般緊攫住他的:

“縱橫捭闔,世子博覽群書怎會不知。你我身後隔的是國仇,我殺王室,為的是孤背後的皇朝。可你與我這兩人之間說到底並無仇恨。徽國前五位王子狼子野心,我助力一把叫他們自己覆滅,從頭到尾不曾波及到你。這是我一開始就備好的表態。

孤在此允一諾。隻要你當五年質子,待孤繼位,立刻加封世子為親王。這五年裏派遣上萬能工巧匠修繕王宮,輔助百姓重建家宅,定無人敢再覬覦徽地富庶!”

“這,不正是世子這一路來屢次試探的原由麽?不是世子想要的麽?孤應你,給你!”

水流浮動,很快淹沒他們的脖頸。他們很快就要被淹沒。小贔屭被裴既明舉著在水上遊動。她忽而鬆緩了眸子,竟有種釋然:

“若你我國力相等,以世子之通透,興許能做極好的知己。”

一番話,隱隱有著叫人心神震**的勢頭。甚至篤定了他會被打動。不知哪來的自信。

他的呼吸有一瞬停滯。墨一樣的眼裏輕漾著水紋。瞧著儲君威嚴畢露進退有度的楚銜枝。終還是意味不明地淺歎一聲,霍然心沉。

他們果然一直都知道對方想要什麽,一直都互相提防著。

他嗓音涼薄地驚人,許是憎自己到底退步,也恨她咄咄相逼:“我隻能試上一試。”

她這才微笑:“請。”

裴既明抬手,水聲嘩啦間輕撫贔屭的頭,鳳眼認認真真地瞧著它,薄唇輕聲:

“仙獸息怒。切莫傷害無辜。”

楚銜枝緊盯著,贔屭聽他所言,忽地不再撲騰。紅眼仿佛人一般端詳他。

一,二,三。過了三個數。它忽地仰頭,一嘯。

難以形容的叫聲一下炸裂在他們耳邊,七竅都要流血。

楚銜枝雙眼前陡然模糊,腦中刺痛猙獰了臉。失去意識前隻隱約瞧見一片山嵐青碧。

“聽說了麽,那大晉太女楚銜枝輕而易舉就渡過天險拿下了徽國,俘虜了太子裴既明當質子!早前聽聞那勞什子太女自小請遍在世大儒當老師,腦子活絡極了!現在一看果然不假!”

“晦氣!你不懂吧,那裴太子叫一個沒用啊,自己開城門跪地投降!若是戰死也算榮光,這樣子算什麽男子漢!被一個女人踩著頭欺淩…嘖嘖嘖…”

“難不成這天底下以後真要女人做主了?害!不是說那女帝都把持朝政二十年了,壓得我們袞國當了足二十年附屬國,她難不成真要做周天子不成?那攝政王怎麽就忍得住不篡位呢?”

一方靛藍錦車停在酒肆外歇腳,聽完這些訊息,貼身服侍的祁小六拿著打好的酒上車,輕手輕腳掀開車簾進去,道:

“公子,徽國果然敗了。剛頭信鴿來了,老爺信到,說您既然身在袞國便快馬加鞭去一趟徽地。”

他輕輕攤開紙條,送到裏頭人的眼皮子底下壓著嗓:

“太女與那質子在大澤遇難,下落不明。昨日兩位聖人震怒,秘密傳召老爺,千萬不能讓袁老賊搶了先。老爺的意思是叫您去尋人。正巧借著機會露個臉,為選駙馬奠基。”

車中明敞寬大,樣樣俱全。那支著頭擺弄劍穗的少年懶懶將信紙捏成末,有些厭煩:

“誰要選她的駙馬?小爺我遊曆大江南北不要太爽利。哼,這傳言中仙君下凡的裴既明也不過如此,孬種一個。對付一個女人竟然連戰也不肯。”

祁小六歎氣:“這事緊要,咱可不能違逆。否則天家遷怒,萬一整個祁氏被整治了…”

“行了,去就去。順便把我那鷂子找回來。作死的東西,溜了半月還不肯回。”他漫不經心地放下窗簾,又把弄腰上玉佩,墨玉成色極好。明晃晃刻了一個遒勁的燮字。背麵又刻著“祁”。

祁小六在外頭趕車,聞言道:

“這鷂子野性難改,就愛往林子裏跑。咱們明日就能到徽地,那地方林子多,興許它就在裏頭呢。”

大澤之上,今日這第七日終於有了新發現。

有人著急慌忙地來報:“將軍,姑娘,上遊有條長不見底的地道!”

蕭遣烽魏昀症這幾日愁地胡子都沒刮,聞言立馬放下手中碗筷,起身就道:

“進去探!”

念霜急急忙忙地追上去,“奴婢也去!”

蕭遣烽擺手止住她:“念霜姑娘,你是不會武藝的女子,地道裏不知有什麽毒蟲野獸千萬不可。我先帶人前去,你在這與那世子屬下一齊侯著。一旦有東西發現我們便帶你去。”

念霜皺著臉,還想說什麽,卻被他嚴厲的眼神製止,悶悶坐回去。蕭遣烽柔了語調:“姑娘切莫思慮太過。這時悶熱,大不了先睡會,一覺醒來我們便回來了。”

她抿唇,強扯出一個笑。頗有些感念。

蕭遣烽這才彎眸去了。百餘人拿著刀槍劍戟和鐵鍬浩浩****地一一進了地道。念霜看地心頭澎湃。枳迦悄摸湊過去,吸著鼻子:

“姑娘,你說他們這次能發現主子們麽?”

念霜咬牙,重重一點頭:“必定可以的!”

晌午已過,他們未歸。外頭倒是異動。魏昀症和念霜上前去看,就見不遠處的營地外一群將士攔住了兩人。

來人正漫不經心地揮著折扇,見魏昀症來了,一笑。

“喲,鼻涕鬼,幾年未見我都要認不出了。”

魏昀症本要喝問他,聞言一愣,仔細看了下。麵前少年一身靛藍長衫,眉目若星,劍眉鋒利,極為俊俏的臉,貌若好女。通身散漫的貴氣,個子也極為高挑。腰上掛了快墨玉牌。

這…赫然不是當年的魔頭祁燮麽!

念霜正迷茫,就見小魏將軍突然臭了臉。於是問道:“敢問公子可知此地是何處?竟貿然闖入。”

祁燮這才瞧見魏老鼻涕後麵還跟了個端莊秀麗的姑娘。看樣子像是哪家貴女,心這輕輕探頭的模樣嬌俏又大方,不由心頭一動,挑眉:

“失禮了。我乃當朝太傅祁鳴章嫡次子祁燮。這位魏將軍是我幼時玩伴,敢問姑娘是?”

祁太傅,念霜自然明了了。定時他要次子前來一同尋找太女。她趕忙行禮,正色:

“奴婢是太女貼身侍女念霜,原是祁二公子,是奴婢失禮才對。公子快請進,還要勞煩公子與我等說道上京現下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