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的後半場是在極低氣壓下進行的。
說要出去抽煙的人, 沒到五分鍾就帶著一身冷戾的恐怖氣息回來了。
施浪等人瞧見他黑成鍋底的臉色,麵麵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也不太敢問。
施悅連著兩天都被無視,有些不甘, 仍舊主動地與他搭話, 得到的回應……沒有回應。
她也有些不高興了。
於是好好一餐飯, 就這樣在莫名其妙的氛圍裏結束了。
施浪將第二攤的地點發到微信群裏了,其他人紛紛出去拿車, 約好直接過去集合,他陪著施悅去前台結賬。
言執沒跟著其他人一塊去停車場,同施家兄妹倆到了前廳, 四處望了望。
沒見著什麽不該見的人,言執斜靠著立柱, 煩躁地捏了捏後頸,緊繃的側臉冰涼一片,擺明寫著生人勿近。
施浪遠遠看著, 心裏直犯嘀咕,就吃餐飯而已, 好像沒誰惹到他啊?
他正要過去問他一會兒還跟不跟他們一塊去玩, 身邊結好賬的施悅合上錢包, 一抬眼瞧見從回廊下走過來的兩個人, 她興奮地叫:“Y!”
施浪恰好到了言執旁邊,抬手勾住他肩膀的同時感覺到他後背一僵,兩個人同時扭頭, 朝施悅興奮的方向望去。
月色下, 相攜而行的兩道人影從回廊下到了天井的小路上。
言真的穿衣品位從以前就一慣奉行簡約低調的原則, 實際上有那樣美貌清冷的臉,什麽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別有一番風味。
五年過去,這女人美麗不減,甚至還學會了化妝,狹長的眼尾微微揚著,唇色鮮豔水潤,一頭黑發隨意披散,被風一吹,飄逸十足。
言執黑眸一沉,聽見身邊的施浪輕佻地吹了聲口哨,“美女誒~!”
施悅這時已經迎了上去,她自然地與言真擁抱寒暄,上下打量她的裝扮,然後大方地誇讚:“你今天真漂亮!是因為化了妝?哦,我知道了,是為了跟他約會!”
與昨夜不同,言真今天穿了一身牛仔長裙配毛衣外套,隨性與柔軟結合,腳上一雙白色球鞋露出她纖細筆直的腳腕和一小截雪白的小腿。月色落在她身上,將她襯托得溫柔也有,知性也有,走在西裝革履的男人旁邊,看起來竟比二十剛出頭的施悅還要鮮嫩柔亮。
為了約會?
嗬。
言執眉間皺起,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地抬腳過去。
談懌又見著施悅這個小姑娘,兩次她都說了讓他心情不錯的話,他也笑著同她開了個玩笑,“你得說她每天都很漂亮,不然她會不高興。”
施悅拖長音調哦了一聲,“這樣啊。”
言真無奈地睨他一眼,“你這是毀謗,我可沒有這麽小心眼。”
談懌聳聳肩,眼裏明晃晃裝著溫和的親昵。
施悅笑開,正想說他們進展很快,身邊突然插進來一道冰涼的男聲。
“不介紹一下麽。”
言執與施悅並肩站在一起,兩人手臂之間幾乎沒有距離。
這突兀的貼近,讓施悅對著他冷峻的側臉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道:“這是Y,就是昨天跟我一起去地星的朋友,我們是在飛機上認識的,她是藝術家哦,很厲害吧?”
言執直直看著言真,眼中沒有任何溫度,“厲害。”
對麵的女人淡淡掀起眼簾,視線一晃,輕飄飄地點了點頭,便看向了他旁邊的施悅,並沒將他放在眼裏的樣子。
言執眉尾幾不可察地輕輕一挑。
施悅掩不住小女生的興奮與激動,朝言真擠了擠眼睛,聲音都壓低了一些:“他就是IZZY,我……哥哥的朋友。”
言真看了看兩人貌似親密的站姿,溫和地微微一笑,“進展不錯?”
她語焉不詳,但大家都聽懂了。
施悅下意識看向旁邊,然後又看回來,咬了咬唇,臉上有笑,卻不說話。
看來結果還有待商榷。
言執不曉得她是用什麽立場問的這種問題,他以為自己跟她一樣見異思遷、喜新厭舊?
開什麽玩笑。
他皺了眉頭,怒火快要從眼睛裏噴出來了,上前一步就要質問,言真身邊的男人這時卻對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談懌。”
談懌?
言執驟然抬眼,極致深沉的黑眸裏一片嚴寒,“是你?”
他看起來充滿敵意,沒有半點要與他握手的意思。
談懌麵不改色收回手去,仍舊笑意溫和,“是我。”
他毫不避諱地承認,言執陡然轉眼。
麵前的女人也在看他。
夜空中月色溫柔,她卻不是。
她麵無表情的冷淡與五年前如出一轍。
她不僅沒有忘了他,還學會了騙他。
很好,很好。
言執眼中陰晴不定,喉間幹得發癢,他忽而咧嘴,笑了。
氣氛莫名變得詭異起來,施悅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試探著開口:“你們…認識?”
“當然。”
“不認識。”
言執與言真同時開口。
兩人對視一眼,言真眸光微閃,率先移開。
言執仿佛抓到了她什麽把柄,笑意愈深。
言真視若無睹,淡定解釋:“昨晚沒叫到車,碰到他從地星出來,虧他載我一程。言……”先生兩個字有點繞口,她叫不出來,思索了下,還是用了他現在的英文名稱呼他,“IZZY人很好。這樣說起來,我們確實認識。”
施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談懌不曉得他們昨天已經見過麵了,見狀不由俯身在言真耳邊問:“怎麽回事?”
他一靠近,言真便覺一股強力的視線射了過來。
有外人在,她隻得同樣貼在談懌耳邊低聲說:“路上再跟你解釋。”
談懌不疑有他,點點頭直起身來。
兩個人如此自然的親昵靠近又分開,有人看在眼裏,周身氣息愈發凍人,那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幾乎要凝為實質。
一旁看戲的施浪這時大概摸清了人物關係,適時地跳出來打圓場。
“嗨嗨嗨,朋友們,我就是施悅的哥哥,我叫施浪。”他一手勾著言執的肩膀,一手挽著施悅,硬生生將他們倆從中間衝開,熱情的對著言真說:“既然大家都認識,不如待會兒我們一塊出去玩兒吧!”
言真不說話,談懌替她答:“時間不早了,你們年輕人去玩兒吧,我們就不參與了。抱歉,我們先走一步。”說著,他伸手攬住言真的後背準備離開。
兩人從言執身邊經過,談懌特意在中間隔開了他與言真,不料他們正要步上台階,身邊的言真身形忽然猛地一頓。
回頭,是言執從身後攥住她的手臂。
他用的力氣之大,言真忍著痛蹙了蹙眉。
他用一種居高臨下的挑釁姿態看著她,聲音冰涼:“你不敢去?”
言真抬眼看了他良久,反手掙開他的束縛,眸光很淡:“你幾歲?敢不敢這種幼稚的問題,以後不要再問了。你難道不了解激將法對我沒用?”
言執冷笑,“了解?我們不是昨晚才認識,怎麽談得上了解?”
他故意拆穿她先前的話,想看她露出下不了台的窘迫。
那會讓他感到一絲絲快意。
可言真是誰呢,在他麵前,她從來沒輸過。
她用成熟女人看一個胡鬧小孩的眼神看他,充滿寬容的同時又夾帶著某種瀲灩的**,片刻,她勾起唇,褐色眼眸中清透的波光流轉,精致的眼線拉長了她眼尾的嫵媚與嬌柔。
她淡淡說:“是的,你不了解我。即便我們認識不止一個晚上。”
話音落下,言執瞬時收斂了所有表情,眉目間隻剩一片幽深的晦暗陰影。
言真不再看他,轉眼望向一旁仍在狀況外的施悅,抱歉地笑了笑,“今天太倉促,下次我再請你吃飯。”頓了頓,她強調:“我們單獨。”
話罷,她轉身到談懌身邊,與他一道步上台階,沒有留給言執任何一個眼神。
回廊下月色正好,不遠處有潺潺流水連綿不絕。
言執朝著言真離開的方向,麵目陰沉無比,半晌不發一語。
*
送言真回酒店的路上,談懌見她似乎有些疲憊,不由問起昨晚。
言真簡單說了下是施悅約她,沒想到會在那裏見到言執,更沒想到後麵還會被他送回來。至於中間一時興起騙他的部分,她則快速省略。
談懌聽完,聯想起她今天突然化妝的舉動,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這樣你才沒有睡好。”
言真撐著額頭望著窗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這兩者之間到底有沒有直接關係。
車裏靜了靜,談懌意味深長地說:“你們緣分還真不淺,這樣都能重逢,還是連續兩天。”
言真哼笑,“什麽緣分,孽緣?”她搖搖頭,想起方才他那些幼稚的舉動,語氣裏帶著些無可奈何,“他真是一點沒變。”
談懌麵色微怔,偏頭問她:“你希望他變?”
言真抿唇不語。
氣氛再度回歸安靜。
到了酒店樓下,談懌沒有陪她上去,他們在門口短暫地停留告別。
即將進入酒店大門的時候,談懌忽然叫住她。
“言真。”
言真停下腳步,回頭見他從車上下來,她困惑地望著他:“怎麽了嗎?”
談懌腿長步大,轉瞬到了跟前,不由分說將她擁入懷中。
言真一怔。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但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問。不過我提煉了一下這幾個問題的中心思想,大意是想為自己爭取個機會。”
言真:“……什麽機會?”
談懌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然後鬆開,他低頭看著言真,片刻,忽然湊近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非常輕微的觸碰,蜻蜓點水一樣。
言真怔然地看著他。
談懌觀察著她的反應,雖在意料之中,但見她眼中隻有不解,仍難免有些失望,“假如你看我的眼神有看那小子時一半的動容,我都會拚盡一切抓住這個機會。”
言真心頭一**,意識到他在說什麽,她眸光閃了閃,“談懌,我想你誤會了……”
“我沒有誤會。”
“但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先別說。”
談懌說著,再度抱住她。他扣住她的後腦,壓在胸口,一慣溫柔的嗓音裏帶著些優雅從容的調性,“時間會給我們答案的。”
這次他沒再停留。
言真看著他對自己笑了笑,轉身上車,降下車窗來對她揮手,“晚安。”然後發動車子駛離。
她也揮揮手,“路上小心。”然後目送他,直到他的車子消失在視線裏。
垂眸回身進入酒店大門的時候,她美麗的側臉帶了些惆悵與憂傷。
不遠處,黑色的路虎像蟄伏在草叢深處的獵食者,窺視著獵物的一舉一動。
駕駛室裏,殘暴森然的氣息不脛而走。
*
酒店房間裏。
言真洗了澡,換了睡袍,黑亮的濕發披散在肩後,窗外夜景正好,她窩在大椅子裏,打電話到前台叫了一支香檳,等待的時間,談懌來電。
她頓了頓,接起來。
電話裏,談懌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異常。
他照舊先詢問了她現在在做什麽,知道她空下來之後,他進入正題。
言真回國後的首展已經選出了大致時段,他準備了幾個主題,需要她盡快敲定並提交相應作品。
依照言真的意思,既然是首展,自然是要精益求精。
可談懌則需要她盡快在國內打開知名度,至於精度,他認為目前已經足夠了。
言真之前在國外就已經與他有了幾番商議,但始終找不到一個折中的方案。這短短一個電話顯然也解決不了問題,不過言真答應會盡快選定主題。
有進展總比沒進展好,談懌溫和地沒再作任何進一步要求,讓她早點休息後就掛了電話。
言真看著眼前璀璨的夜色,莫名鬆了口氣。
跟成熟的人交往就是有這點好,無論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工作就是工作。
談懌這一點讓言真很滿意,同時也很忽略。
忽略他好像是有一點喜歡她。
今天之前,談懌也曾對她表達過一些對未來的期待和展望,言真拒絕之後本以為他們或許會無法繼續合作,可他這個人顯然把工作跟個人情感分得很開。
他從不在這種事情上給她壓力,更不會因為感情問題而怠慢他們的合作關係。
久而久之,言真就不是那麽在意他到底在說真的還是假的。於她而言,比起戀人,談懌更適合工作夥伴的角色。
真正讓她在意的,是他今晚那句‘假如你看我的眼神有看那小子時一半的動容……’
她動容了嗎?
她自己都不知道。
晚上言執和施悅站在一起的模樣,讓言真想起了一些瑣碎的過往,記憶裏他身邊的人好像不是施悅,但模糊中她又感覺,他是應該跟施悅這樣的女孩子在一起的。
坦率的,直接的,青春洋溢的臉上永遠找得到熱烈而富有感染力的微笑。
他似乎也曾是這樣的人。
這感覺太過遙遠,遠得讓言真不禁搖頭,想,談懌大概是看錯了。
都過去這麽久了,她還有什麽可動容的呢?
門鈴這時響了。
是香檳到了。
她起身去開門,途中隨手撥了撥半幹的頭發,掌心帶著潮濕的香味取下門上的防盜鏈,轉而握住門把輕輕一壓。
“推進來……”
冷戾的黑色身影猛然從門外躥了進來。
言真毫無防備被人扣住手腕大力一拽——眼前一暗,餘光中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轉,後背砰地一下抵住門板,薄荷煙草混合著冷澀海水的味道猛地壓過來。
心口惶然狂跳,言真猝然抬眼,頭頂那雙漆黑的眼睛正將她鎖定,使她無法動彈。
背後的門鈴再度響起。
這次真的是香檳。
言真呼吸一窒,“你……唔!”
粗糲的大掌捂住她的口鼻,蠻橫的力度沒有溫柔可言。
低沉陰冷的男聲穿過她的耳廓,“就放在外麵。”
門外服務生答:“好的。”
待輕緩的腳步聲逐漸遠離,言真身體裏的氧氣已所剩無幾。
身前的男人卻還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陰冷的眉眼淡淡落下來,潮熱的吐息噴灑在她的頸項。
他低聲對她嘲諷:
“姐姐真會享受啊。”
作者有話說:
立下flag的第一天就遲到了dbq……T_T
沒關係!原諒自己!明天繼續爭取九點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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