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胛內側的那枚烙印火一樣灼燒著她的皮膚, 言真不得不把頭發放下來遮掩,唯恐被風吹起露出曖昧的紅痕,她一路謹慎地理著頭發。

烏黑的長發微微蜷曲, 映襯著她冷白的膚色,煙紫的紗裙托著她騰雲踏霧, 一路不知多少人在看她。

但她渾然不覺。

快到花園入口時, 言真抬眼望向身邊的少年。

換上了襯衣西褲, 言執一下子從剛剛高考結束的高中生,蛻變出了完全不同的成熟模樣。

疏淡的眉目略帶陰鬱, 未經整理的黑發淩亂不羈,他似乎遊走於時光的縫隙裏,少年與成年的光輝在他身上交錯出獨有的傲慢和冷清。

他獨一無二。

當言真與言執相攜出現在眾人眼前, 晚宴花園的迎賓區裏,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他們身上。

一時間, 驚豔的、探究的、尖銳的目光同時停駐。

但兩人卻同樣目空一切的在這些眼光裏信步。

夜風伴著璀璨的燈光在言真皙白的肩頭滑過,腰間突然被人攬住,霸道的力道帶她貼向身邊。

言真抬眼, 看見言執眸中冷漠地掃過周圍人群,微怔一下, 心知他是在宣示主權。

幼稚。

她沒有推開就是默許。

言執喜歡她這種默許, 有笑意攀上眼角, 點亮眉梢, 他好看得愈發不真實。

何蓉跟人寒暄得口幹舌燥,正要偷偷喝口冰香檳,猝不及防被人奪走了杯子, 轉眼看見言真, 她喉間一梗, 自知理虧地吐了吐舌,不想挨罵:“我還沒喝哦。”

“最好是。”言真隨手將香檳杯塞給旁邊的人,睨她一眼,相當嚴厲。

張顯這時急急忙忙從內廳跑過來,懷裏捧著幾瓶礦泉水,打眼瞧見何蓉麵前的人,他簡直像看見了救星:“水來了水來了!靠、你終於來了!尹拓已經快被他們搞掛了,快點跟我去救他!”

言執被拉了一把,沒動。

他低眼去看言真。

言真自然不會留他。

他還端著杯子,忽然伸手繞過來抱了她一下,在她耳邊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我很快回來。”

言真看他一眼,很輕微地嗯了一聲。

他動作很快地接近然後離開,外人眼裏兩人隻是親昵的抱了抱,像是感情好到難舍難分的模樣。

等他跟著張顯離開,隻剩新娘和言真兩個人,周圍的人很快圍上來。

“好久不見啊言真!你怎麽還是這麽漂亮!”

“剛才那個人是誰啊?是你男朋友嗎?媽喲他看起來好帥啊……不過他應該比你小吧?”

“他是新郎的朋友吧?那他肯定比言真小。嘖,還得是你啊言真,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驚人啊!前有趙崇南、後有小帥哥。”

“欸說到趙崇南,他是不是也快結了?”

“跟誰啊,還是那學妹?她不是還沒畢業?”

“嗐,沒畢業怕什麽,領了結婚證不還能加學分呢嘛。”

“也是哈,畢竟……嘿嘿,你懂啦。”

有女人在的地方永遠不缺八卦。

話題從東邊跳到西邊,眼瞅著越跳越離譜,何蓉趕忙讓她們打住:“得了吧,你們的消息從來沒個準的。趕緊趕緊,趁儀式還沒開始,大家一塊來拍照!”

她攬過言真肩膀,意含安撫。

言真對她淡然一笑,從善如流地與人合影,全然看不出異樣。

婚禮實在很累,尤其從早到晚地辦了一天,佩服何蓉現在懷著孕還能有這樣的精力跟人勁歌熱舞的玩遊戲。

儀式結束後,跟張顯叮囑了一下看著點何蓉別瘋得太過,言真就退到了人群裏。

她剛剛歇了口氣,大批同學過來跟她寒暄敬酒。她鮮少露麵,前段時間又去采風,直接消失了大半年,今天一出現就帶了那麽一個大帥哥,難免惹人議論詢問。

念及今天是何蓉的主場,開始來的幾個言真還能勉強配合,後來實在笑不出來了,再來的就隻能看見她麵無表情。

有人嫌她垮著臉不好看,半開玩笑的提醒,言真眼尾上揚看他一眼,直把人看的心裏發毛,她才冷笑一聲,問這樣可以了嗎。

她一向是這種我行我素的風格,這些人早已見怪不怪,背地裏嘟囔了幾句,慢慢也就沒人再靠近她了。

約莫是有人找何蓉告了她的狀,不一會兒她就提著裙子過來,說婚禮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剩下讓他們自己吃喝玩樂就可以,要是言真太累,可以先回去。

言真聞言如獲大赦,也不推諉,趕忙去換了衣服。

房間裏有麵大的落地鏡,回頭時不經意間瞥見鏡子裏後背上那抹刺目的嫣紅,言真眸光微微一閃,不知在想些什麽。

換好衣服出來,她正要跟言執打電話說她先回去了,迎麵就看見走過來的人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看見她,他腳步一頓。

張顯那群狐朋狗友大多是家底殷實的紈絝子弟,自帶的優越極容易被旁人點炮,言執不是跟人多應酬的個性,該喝的喝了,再有人懟到臉上來,他黑眸淡漠一瞥,那冷酷的眼神簡直能把人凍死。

張顯深知他能堅持到這兒實屬不易,正好尹拓上一輪酒醒得差不多,他便又讓人把他架過來繼續。

得了解脫,臨走前跟張顯道了聲新婚快樂,言執走得頭也不回。

狹長的走廊上,頂燈映著地麵的大理石熠熠生輝,兩個被熱鬧排擠的異類,視線在半空交匯,短暫的停頓後,默契地會心一笑。

言真抿著唇前進,他亦大步向她。

“喝了很多?”

言執眼角有笑,“多少算多?”

言真便知他沒有喝多,淡笑著搖搖頭,兩人一道調轉腳尖,進入門外的長廊。

“帶煙了麽。”

“帶了。”

“來一根。”

背景是抒情的英文歌,言真熟稔地捏爆煙嘴裏的薄荷爆珠,打火機啪嚓一下竄起火苗。

廊下有風,言執一手攏住火光,一手夾著煙彎腰湊近,待兩道淡白的煙霧從兩人之間流轉交換,他直起身子,繼續與她一道前進。

“又煙又酒,是高考完了,可以不裝了?”

“我裝過?”

“你沒裝?”

男聲輕笑:“不裝怎麽辦,萬一你喜歡乖的呢。”

“……”

“你要不喜歡,我也能戒。”

“……”

“以後還參加婚禮麽?”

“誰的?何蓉?二婚不是不辦麽。”

“……幽默。”

“你剛才吃東西了麽?”

“沒有。”

“我餓了。”

“想吃什麽?”

“家裏冰箱還剩點麵。”

“還是三鮮?”

“可以。”

言真喝了酒,開不了車,叫了個等在酒店門口的代駕,兩個人上了車就窩在後排。

車子從地庫駛出,夜色裏有月、有燈、有樹,它們的影子像潮水一樣漫過車頂,湧入車窗,在臉上隨風波動。

剛才的熱鬧場景仿佛是另個世界的事情,在這個世界裏隻有風和海浪寧靜的起伏。

長發貼在臉上,言真屈指勾向耳後,微微眯起的眼睛裏,褐色的眼眸透著光,從長睫漏出迷離。

她轉眼望向一旁。

言執正在看她。

他沉浸在昏暗的陰影裏,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像言真筆下曲折的小徑。

通往他的那條道路上布滿荊棘的刺影,盡頭處藏著他最珍貴的寶藏。

時間靜止,空氣消失。

他壓過來的同時,言真已經準備好了配合。

人類的感情真的很難說是否直接受到理智和思想的控製,有些時候你費盡心力想要,卻永遠不能得償所願。與其勞心費神計算其中奧妙規律,不如就順其自然任它發生。

言真說過要他等,她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畢業或者五年,這些看似有跡可循的時機,抵不過一個心意相通的瞬間。

為什麽要是今天?

因為夏夜溫柔,婚禮夢幻,周遭雜訊太多,隻有他在我的頻道。

言真不知道人這一輩子遇到一個同頻率的人的幾率是多少,但她知道他的一切都符合完美地符合她的需要。

從親吻到觸摸,他完全帶她進入到了陌生的第三世界。

回家的漆黑樓道,他每一步都踩踏在她的節奏上。

有人從身旁經過,她淡定轉身,他輕鬆避讓。兩人低垂的眼簾之後有同樣曖昧的微紅。

三樓的走廊沒有夜燈,右轉,第二間。

大門開合,言真才踏進玄關,身後焦灼的氣息立刻擁了上來。

屋子裏沒有開燈,客廳連著陽台,泠泠的月色照不出這邊兩條交疊的人影的全貌。

反鎖哢噠一聲落下,言真的下頜被人捏住、抬起,言執從她頸項一路攻上來。

深吻逐漸演成激烈,她被人掐著腰推著走,卻完全看不見前路。

提包、鑰匙,通通掉在地上。

抵達客廳,冷淡的白色月光澆不滅他們的體溫。

言真回身勾住他的後頸,腳尖墊到極致,她揚起頭顱,讓他更多地在她肌膚上點燃顫栗。

從親吻到吮/吸,她越主動他越忍不住瘋狂,聽見她痛得抽氣,言執反而愈發用力。

柔軟的床鋪褶皺出糾纏的形狀,黑暗裏浮動著幽微顫動的香氣,言真的黑發在白色的緞麵上散開,一切的昏沉都那樣絲滑而流暢。

過往所有似夢非夢的畫麵全部都跑出來,但那些似是而非的愉悅不及當下半分。

他清晰而真實地看見她所有的表情,似嬌似冷,似痛似舒。

他叫她的名字:“真真。”

初時的痛苦過後,言真很快變得敏感而熟練。

她睜開眼睛,對上他黑眸裏浮沉的濃鬱,她忽而抵住他的肩膀,探身而起。

局勢瞬間反轉,她險些壓不住他。

秀眉微蹙,她撐著他的胸腹直起。

待適應了新的位置,她微微傾身,微涼的五指覆住他的眼睛。

他熾烈的眼神消失,言真徹底掌控了所有。

“噓,我帶你逃跑。……”

‘我不跑,他們傷不了我。’

‘少吹牛了,你看你身上的傷,不跑還想被打死?’

‘我不會死的,該死的人是他們。……’

十六歲,十二歲。

丟了唱片,渾身是傷。

她在樹蔭下崩潰,他被追趕至絕境。

凶狠的眼神對上透明的眼淚,她故作無事地站起來拍拍灰塵,高高在上地恐嚇他:‘看什麽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他不信,她淚痕滿布的臉根本沒有任何威懾力。

叫喊追打的聲音由遠及近,他拔腳想跑,受傷的腳踝卻死死釘在原地。

危急關頭,柔軟的素手拽著他進入一旁的廢墟。

那個磚碎瓦破的灰白世界裏,入目的所有都被滾燙的熱浪炙烤到變形。

隻有她是唯一冷清柔麗的存在。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紫色的晚霞。

漫天的深紫淺紅,絢麗得像一幅畫。

‘我叫言真。有緣再見,記得給我報恩。’

言真。

言真。

言真。

在他分不清夢魘和夢境區別的時候,她的名字是唯一的救贖。

睜開眼睛,黑暗的世界裏有她的香氣。

冰涼的發絲劃過胸口,被放大數倍的刺癢激得他肌肉不受控製地收縮、痙/攣。

她故意將潮熱的吐息全都噴灑在他耳廓裏。

“所以,小屁孩,你是來報恩的嗎。”

掌心之下急促的呼吸突然加重,腰側被人鉗住,言真毫無防備地被掀翻。

主動權上交,言執居高臨下的黑眸裏海浪翻滾,遮天蔽日的巨浪呼嘯著要將一切吞沒。

“你騙我!言真,你一直騙我!你一直記得我、你看著我費盡心機,看著我被你耍得團團轉,你一直耍我!你騙我!言真!”

他帶著怒火的控訴讓言真忽然笑出聲來,但她很快又笑不出來,唇間斷斷續續溢出的不知是痛是吟。

他無法忍受她的挑釁,咬牙切齒地恨不能將她撞碎,那些和快感急速交錯而來的是深重的陰暗突然炸裂,漫天的海水如注傾下,破碎的月光終於穿透了海麵,落向海底。

在那片從未見過光亮的地方,白光乍泄,與月相接,融為一體。

仍然分不清現實還是幻想。

他齒間溢出的,隻有她的名字。

“言真。”

你記得我。

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話說:

好喜歡他們在燈火闌珊處看見對方的時候,世界是熱鬧的,但他們不在世界裏,他們在彼此眼裏~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