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結束在何蓉與張顯父母的會麵裏。

席間偶有緊張, 總體氣氛還算和諧。

言真全程充當冷空氣,少言少語少表情,簡直襯得何蓉像一朵太陽花一樣熱情開朗又大方。

張顯父母一開始對她的年紀還有些微詞, 後來也被她笑容感染,覺得自己兒子年輕浮躁, 有這麽個大一點的管著他也好。

會麵進行到一半, 兩位年輕女士離席。

衛生間裏, 何蓉對著鏡子大大舒了一口氣。

“媽呀,緊張死我了!”

言真從鏡子裏笑看她:“緊張?沒看出來, 你不是表現得很好麽。”

洗了手,她抽了張紙巾細細擦拭,玩笑道:“看你左一句右一句把他媽媽哄得那麽高興, 我還以為你已經迫不及待要嫁過去了。”

何蓉聞言歎氣:“什麽迫不及待,是沒辦法好嗎。”她說著, 環視一圈衛生間裏沒有第三個人在,還是謹慎地壓低聲音在言真耳邊說:“我偷偷谘詢過醫生了,她說我懷得位置不對, 流掉的話可能以後不好懷孕了。”

言真一頓,神色收緊, 想問什麽, 抿了抿唇卻沒出聲。

何蓉唉聲歎氣, “我想了一晚上, 比起英年早婚,我更不想以後沒辦法當媽媽。不管怎麽說,這世界上有個生命曾經與你血脈相連, 這感覺還是很奇妙的不是嗎?”

她說到最後, 臉上流露出的除了無奈, 還多了一種母性的溫柔。

這個瞬間,何蓉好像一下子就變得成熟了。

言真見證了她從少女,到女人,再到媽媽,每一個不同的角色,何蓉給她的感覺都不一樣。

以前更多是張揚,現在她似乎慢慢平和了下來。

既然她已經做了決定,言真能做的隻有鼓勵和寬慰。

“放心吧,你會過得很好的。”

“希望咯。”

回了包間,裏頭的一家三口似乎是已經拿定了主意,氛圍比最開始地還要熱絡積極。

張顯說,他爸媽會在Z城停留一段時間,問何蓉家裏什麽時候有時間,他們想跟她父母見個麵。

何蓉一聽,愣了一下。

事情進展到了雙方父母見麵的地步,基本就算板上釘釘了。

看得出來,她對這個結果悵然多過驚喜。

她真的要結婚了。

飯局結束,何蓉本想跟言真回家去好好聊聊,張顯這邊卻希望她能陪他父母一起去酒店坐坐。

長輩的要求自然更重要,言真家倒是隨時都能去。

在酒店門口分開,他們四個人上了車,道別的時候,何蓉臉上不知是哭還是笑。

言真看著他們開走,原地搖了搖頭,轉身去拿車。

言執已經在她車邊等了很久了。

遠遠看見他,言真腳步頓了頓。

夜色下,頎長的身影斜倚在車邊,聽見動靜,他轉眼望過來,隨即站直身體,麵朝她的方向,像是在等她。

言真吸一口氣,抬腳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太適應那種家庭和諧熱絡的氣氛,她心情有些浮躁,現在看見言執,他黝黑的眼睛眸光淡淡,身上冷澀的味道鬆鬆擁著她,莫名清涼消火。

“結束了,順利麽?”感覺到她情緒低低靠在他身上,言執勾了勾唇角,手在她腰上揉了揉,“怎麽,沒吃飽?”

言真搖頭。

這麽些年沒跟長輩在這樣的場合下打過交道,那包間裏的燈光太亮,照得她頭暈眼花。

現在靠在他身上,眼前昏昏暗暗,嗅著他身上微涼的味道,她忽然有了一種找到同類的放鬆感。

身體的重量放心交給他,言真沒什麽玩笑的力氣,通通在剛才的飯局上都用完了,她抿了抿唇,懶懶道:“張顯沒跟你匯報?”

言執親了親她冰涼的發絲,“說了。但你好像不高興,他欺負你?”

他用詞很幼稚,言真閉了閉眼睛:“你覺得呢。”

“真的?”他將她拉開一些,低頭看她的眼睛,表情很是正色:“他怎麽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去找他算賬。”

不知他是真當真了,還是故意用這樣哄小孩的語氣哄她。

言真哼笑了一聲,抬手捏他耳垂,“你去算賬?小屁孩。他不是你老板麽,想被開啊。”

言執眉尾挑了挑,由她揉捏,口吻溫柔又囂張:“老板怎麽了,老天爺也不能欺負你。”

他真是狂妄。

老天爺都搬出來了。

言真笑他:“你啊,太年輕。”

“年輕不好麽?”他捉住她的手,伏低身子湊過去,刻意壓低的嗓音充滿**,“你不是說,新鮮。”

言真一頓,“我沒說,那是何蓉說的……”

尾音被封鎖在唇間,他壞心地用齒尖在她唇瓣上刺咬,等她吃痛皺眉,要推開他的時候,他才放開。

“你作什麽死。”言真被咬痛了,有些生氣地抬眼,卻見他在笑。

隻是這麽一小會兒的吻,他眼角沾染的欲色便衝碎了疏淡,開始顯出性感。

他勾起唇來,用拇指蹭過她唇上的晶瑩,啞聲笑:“你不用說,你隻用體會。”

言真一怔。

跟何蓉認識至今已經八年了,這八年裏,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今晚這樣清晰地認識到她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她終於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是什麽意思。

何蓉與張顯一樣,從小家庭幸福,父疼母愛,所以他們兩個身上散發出的同樣溫和明亮的氣息。包括他們的父母。

剛才席間,他們與長輩相談甚歡,聊天內容無非是些家長理短,瑣事一堆。即便是離席的那片刻,何蓉看似在抱怨迷惘,實際上言真看得出來,她其實已經融入了那個陌生的家庭。

可這種事情,言真似乎一輩子都不會理解。

她不明白那些麻煩事有什麽值得邊說邊笑,還笑得這麽開懷?大約是沒有體會過那種自然而然的融洽,她在過程裏的少言少語並不是自詡清高,而是壓根不知如何融入。

誠然,她內心並不是十分想要融入,可作為和諧光景裏唯一的異類,她多少感覺有些不太自在。

相反,在言執身邊的時候,她從來不會這麽覺得。

她思考過自己怎麽會被一個高中生吸引,除了他身上某些神秘的特質喚起了她藝術生的本能之外,相似的童年經曆,同樣淡漠的個性,冷清的恰好到處的陰鬱,讓他好像很能體會她的心境,連給她的溫柔都那麽清爽。

就像現在,他玩笑之間就用親昵消除了她的鬱悶。

言真第一次在想,假如這輩子一定要和一個人建立某種長期的、緊密的關係,對象是他的話,是不是會變得容易些?

她突然沉默,目光深深地望著他,像是審視,也像是探究。

言執大大方方讓她看,最好她是能用看的就愛上他,愛得天崩地裂,無法自拔。

他這麽想,笑意加深,又忍不住要吻她。

低頭過去的時候,卻被她抵著肩膀,不讓動。

他不情願地停住,聽見她淡聲問:“準備考哪個大學?”

他像是沒聽清:“嗯?”

言真推著他站好,兩個人距離拉開,夜風將她的發絲吹得在肩後飛舞,眨眼之間,她眼神便恢複了清冷,“沒幾天就高考了,你不上大學,靠在酒吧打工,以後怎麽生活?現在一個人就算了,將來呢,總不至於要人養著你。你沒考慮過?”

她突然這麽正經,言執愣住了。

言真見狀,不禁搖頭:“看來你把我之前說的話都當耳旁風。”

她有些失望,但不想說教,拿出了車鑰匙解鎖,繞過他上車。

車裏略悶,降下車窗讓風吹進來,言真素白清麗的臉被夜色朦朧成夢幻,她探出頭喊他:“還愣著幹什麽,回家了。”

透過前窗,言執深深看她,良久,他唇邊牽出了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

*

何蓉的婚禮定在六月,高考最後一天。

婚期雖然訂的倉促,但雙方家庭經濟情況都不差,尤其是張顯家,簡直可以說是實力雄厚。豪氣地包下了酒店的整層宴會廳和戶外花園,中午在室內宴請雙方父母的親戚朋友,晚上的戶外花園留給年輕人玩樂。

張顯到底是有開店的經驗在,婚禮的一應事項,何蓉隻需動動嘴皮,自有他去跑斷腿,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幾乎完美。

過了頭三個月的危險期,婚禮當天,何蓉踩著高跟到處跑,張顯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隻怕她有個什麽閃失。

午宴還好,念及長輩親友都在,何蓉還算收斂,到了晚上,她簡直像放飛的大白鵝,婚紗腰後的大蝴蝶結幾度要帶著她飛起來。

作為曾經的夜場女王,一眾同學、朋友都很意外她會這麽早結婚,不過其中緣由倒也不難猜——男方帥氣年輕,看排場手筆既可知他身價不菲,從他緊張何蓉身體的程度來看,多半是雙喜臨門。

一眾人打趣調侃之餘,有好事者問:“欸,你都婚了,言真呢?她不會也快了吧?”

“對啊,言真呢!她人呢?”

“你們不是關係最好嘛,你結婚她都不來啊?”

“不會也懷了吧,在家養胎?天呐,你們一個個動作可真夠快的。”

“那不能吧,我在老李頭那兒可還看見了她的交換申請呢。懷孕了還怎麽去國外?”

“你們瞎說什麽玩意!”何蓉不能喝酒,聲音倒是跟喝了酒一樣亢奮,一邊跟人合照,一邊阻止他們越說越離譜,“她沒懷孕,她可是我的伴娘!”

“那她人呢?”

“對啊,伴娘不用陪著新娘迎賓嗎?”

“她都陪我一整天了。”何蓉說著,招呼人把大隊人馬往裏頭引,說話的人幾個經過她的時候,她朝他們擠眉弄眼:“她接男朋友去了,一會兒就來。”

眾人皆驚:“男朋友?!”

*

言執大約是第一個從高考考場出來就要去當伴郎的考生。

言真為了方便,接他還穿著伴娘服。

拉開車門的時候,言執愣了一下。

見他盯著自己不動,言真還以為是自己妝花了,“看什麽,快點上來,一會兒該堵車了。”

言執這才回過神,上了車,關上門,他還是盯著她看,眼神幽深,很有些不可言說的目的性。

言真被他看得略有些不自在,瞧著前頭車漸漸多起來,她決定先開車再說。

幸而考場離酒店不遠,路上沒花多少時間就到了。

將車停在地庫裏,言真總算能翻下鏡子來看一看自己的臉。

除了口紅有點淡之外,妝麵完好,沒花。

那旁邊這人一路上都在看什麽?

言真扭頭要問,卻突然溺進了他眼中濃鬱的浩瀚裏。

她今天的伴娘服是抹胸款式,輕薄的煙紫色紗裙層層疊疊,靈動飄逸,露出她纖細柔白的肩頸,優雅纖麗,超塵脫俗。

他沒見過這樣的言真,深沉灼熱的視線在她裸/露的肌膚上留下一串火一樣的印記,四目相對的刹那,仿佛洶湧的海水裏包裹著燃燒的火焰,微涼與熾熱一同將言真淹沒。

言真心頭驀地一跳。

“你是新娘麽。”

他突然發問,言真一怔,隨後笑了出來,“我不是啊,這是伴娘服。你是不是沒見過人穿伴娘服?怪不得你一直盯著我看。傻得很。”

她回身從後座拿出他的伴郎禮服遞給他,“喏,你的伴郎服。是伴郎服,不是新郎服。”她故意揶揄,說完自己先笑起來。

她很少這樣大笑,笑起來像雪山上的陽光穿過薄薄的雲霧,清冷的五官變得生動而明豔。

幾乎刺眼。

他突然就失了控,將她扯過來折在懷裏吻。

從嘴唇到頸項,到她圓潤的肩頭,她後肩的肌膚軟嫩得讓他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言真猝不及防被他扣住後腦,跟著就被壓在他身上,她整個身體都幾乎離開了駕駛座,短暫的迷亂之後,感覺到他要做什麽,她不由地小聲驚呼:“言執!停下!”

他停不下。

唇間吮吸出一聲輕響,細微鐵鏽的腥甜滋味在齒尖流轉,他垂下眼簾,看見那朵沾著水光的猩紅盛開在白雪之上,他眼中的癡迷近乎病態。

言真一把推開他,“你瘋了!”她反身想檢查後肩的狀況,卻怎麽都看不見。

皮膚上微微的麻癢讓她想起去年他在鎖骨上留下的紅痕,那麽明顯。當時冬天,還能用衣物遮掩,現在她穿露肩禮服,又不能穿外套,要怎麽擋?

言執現在還沉浸在剛才瞬間的瘋狂裏,黑眸中暗芒靡靡,對上她慍怒的視線,他倏爾勾唇,低聲道:“現在你是了。”

言真瞪他:“是什麽!”

他喉間輕滾,緩緩吐字:“我的新娘。”

作者有話說:

可憐小狗沒見過伴娘服,嘖嘖嘖~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