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過得很快, 快到言執恨不能再去洗上一晚上冷水澡。
隻可惜即將期末,言真學校的事情很多。
她沒空再陪他繼續耗。
假期到期之前,她親自送他去了學校。
天氣愈發冷, 後備箱裏有她準備的厚被子。
明明是關心,但言真並不承認。
“多穿點衣服, 不要耍帥。我這段時間很忙, 你再生病就隻能自己去住院了。”
車裏開著暖風, 有些悶,但言真的發香混合著些淡淡薄荷煙草的味道, 很好聞。
副駕駛上,言執黑沉沉的眼深深看著她。
半晌,他問:“你還在生氣嗎?”
言真正在敲方向盤的手指一頓, 像是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生什麽氣?”
她看起來好像已經忘記了上周的事情, 可言執知道這件事還沒過去。
他低聲說:“我可以解釋。”
“解釋什麽?”言真不覺得有什麽好解釋,無論出於什麽理由和借口,欺騙就是欺騙, 隱瞞就是隱瞞,這兩件事情不會因為動機和立場而改變性質。
她淡聲說:“你有你的想法, 我有我的考量, 我想這並不衝突, 所以也不用解釋。”
她看似淡然, 看似通情達理,可這實際上卻是一種拒絕。
拒絕溝通,拒絕給他機會。
眉心微微蹙起來, 言執看著她冷淡的側臉, 不太明白她為什麽突然之間又變成了初見時冷若冰霜的模樣。
好像有道冰牆擋在他們之間, 過去這一個多月,他以為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推開這道牆的關鍵,但眨眼之間,她又將這道牆建得更厚了。
她不問是因為不關心,不聽也是因為不想了解。
可她明明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一整晚。
車外寒風淩冽,言執穿著她送的那件外套。黑色果然是最適合他的顏色,濃鬱,深沉,輕朋克的風格完美貼合他此時陰影布滿的眉眼,高挑的個頭,寬闊卻略顯消瘦的肩膀,他看起來完全就是從少女漫畫裏走出來的冷酷美少年。
言真不否認他這樣穿著很帥,但她僅僅隻是多看了兩眼,便收回視線,升起的車窗將一切關於她的訊息都封鎖在車內。
言執站在路邊,一直看著她的車子開走,深鎖的眉頭始終無法開解。
*
大學這幾年,言真最忙碌的時候永遠在期末。
今年倒不一樣,她從剛開學一直忙到現在。
還好李方潮並不是那種死板的導師,一定要她在期末的時候拿出什麽東西來交作業。前個畫展的成績就已經足夠讓言真得到高分了。
言真去了趟應用美術係的,教學樓走廊上人不多,大多都在畫室裏搞作業,平日冷清的畫室一到期末就是爆滿。
她之前晾在教室裏的那幅月與海,不出意外地已經不見了。
眼神微微轉淡,她又去了展館。
美術展還在進行,逛了一圈下來,言真在傅映安的作品前停下腳步。
她也選了油畫主題,畫的是睡蓮,用色很浪漫,符合她給人的印象。不過這種筆觸和風格,很難不讓聯想到某位名師大家。
畫功不錯,想法一般。
言真其實有些意外掛在這裏的會是這幅畫。
看來她是小人之心了。
走出展館大門,何蓉的電話來了。
她邀她晚上吃飯,勒令言真要把“弟弟”帶上。
言真眉頭一挑。
在約定的餐廳見了麵,聽她說早上剛把“弟弟”送去學校,何蓉大失所望,對著言真直呼:“言真你故意的吧!”
上周在她家廁所的抽屜裏見到了須後水,何蓉還以為言真是談戀愛、正跟人同居!差點驚掉下巴。
言真的關注點卻在:他已經需要用到須後水了嗎?
就在何蓉恍然大悟為什麽之前無論趙崇南怎樣死纏爛打言真都不肯動心,原來是因為家裏早就有人了的時候,言真輕飄飄地來了句:哦,是我弟的。
言忠去世很突然,言真尚且自顧不暇,遺囑的事情,至今除了兩個當事人,現在再加一個何蓉,就再沒別人知道了。
何蓉當時一聽她多了個弟弟,震驚之餘竟並沒覺得哪裏不對。
畢竟言真從七歲之後就是跟著外婆一起生活,她爹這段時間都在做什麽,誰也不知道。
可言真又說,那不是她親弟。
不是親弟、沒有血緣、十八歲、高中生、幹柴烈火、同處一室……
這些關鍵詞輪番在何蓉腦袋裏跳舞,她當即就問了言真一個問題,‘你們兩個該不會……’
該不會什麽,她沒說完。
但言真從她逐漸變得曖昧不清的眼神裏猜到了她要說什麽。
‘不可能。’她堅決地否定。
鑒於言真前二十三年都一片空白的戀愛經驗,何蓉對她的矢口否認持懷疑態度。她總覺得回答這麽幹脆的一定有問題。
要不是那天咖啡廳出了爛賬的事情,她都能逼著言真立刻開車載她到學校去見一見那位弟弟。
拖了這麽些天,何蓉內心的好奇已經膨脹到要爆/炸了。
兩人一邊吃飯,她腦筋還在一邊飛快地轉。
她突然想到:“你是不是說他在PUSH打工來著?”
言真專心吃飯,她一問,她頓了一下,“好像。”
“好像?”
那天PUSH門口出事,她就發現他穿著打扮跟平時都不太一樣,直到後來他輕車熟路地帶她到員工休息室上藥,她就猜他可能是在那裏打工。
不過隻是猜測,她並沒有求證。
何蓉不明白,“你為啥不問問清楚啊?”
言真不以為意,“這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他現在可是你弟弟欸、還跟你住在一起欸!你就不怕萬一他哪天不學好,帶一幫壞朋友到你家去?”雖然何蓉一貫知道她對旁邊人都不太上心,可如今這個旁邊人的狀況明顯不一樣,言真還這麽不警惕,倒是很不像她。
對麵的人一頓,清淡的眼簾抬起來,眼裏茫然一片。
這個問題言真倒還真沒有想過。
畢竟她一開始是不太想管他的,後來也隻是覺得借個房間給他住兩天這麽簡單,現在她連房間都不想出借了。
何蓉瞧著她發愣的表情,狐疑問:“喂,你發什麽呆呢?”
言真默了默,放下餐具,淡聲道:“我在想要不要換鎖。”
何蓉:“……”
*
吃完飯,言真到底還是被何蓉拖到了PUSH。
有前車之鑒,這次去,就隻她們兩個人。
而且美名其曰,是去探聽消息的。
言真本來不想來,但念及那天麵對葉章時言執冷戾的神情,她又覺得“交一幫壞朋友到家裏”這種事情不是沒可能發生。
畢竟他看上去就挺壞的。
打聽人這種事嘛,最好是在不被當事人發現的情況下進行。
可何蓉一跟吧台裏的酒保說了一下他的特征,黑發少年,眼睛很冷,好像還不會說話,那酒吧立刻悟過來:“你們找執哥?”
“執……哥?”何蓉拖長音調回過頭來看了言真一眼。
言真表情怔怔的,明顯不知道他竟然還有個哥的名號。
那酒保打量了她們一下,言語間充滿了一種“雖然你們是大美女,但你們這樣的我見多了”的調調,“他很少來外場的,見他都要碰機會。我們員工也不知道他的手機和微信號。”
何蓉一聽,有點被刺激到了,“他行情這麽好,還很多人找他呢?”
酒保奇怪地看她一眼:“那當然啊。”不然你們為什麽要問?
“可我來這裏很多次了欸,我怎麽沒見過他?”
酒保眼神更奇怪了,“你沒見過他找他幹嘛?”
何蓉一梗,“……我好奇不行啊。”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言真突然開口問:“他在這兒是做什麽的?”
酒保瞧一眼言真,跟何蓉不一樣,她沒化妝,素淨的臉配上那雙冷淡的眼睛,有種冷豔凍人的美。
他古怪地看著她:“不知道,反正他都跟著老板做事的。”
老板?
言真腦子裏忽然跳出某張陌生的臉。
見她不說話了,酒保再度打量了她們一下。
何蓉怕他以為她們是來查戶口的,忙點了兩杯喝的,附送一個笑臉:“麻煩多加冰謝謝。”
酒保這才離開了她們的位置。
*
梁飄再度來了PUSH。
以前她都是偷偷跟在言執身後來這兒的,但門口的保安一般不讓她進。
由於上周剛剛跟著張顯他們進來過,那保安認出她,這次倒沒阻攔。
順利進了門之後,她開始茫然。
她不知道要怎麽在這兒找到言執,想憑著記憶找到上次那個包間,可她連偌大的舞池都走不出去,身邊總是有幾個人圍著她,問她要不要一塊兒跳舞。
梁飄才十五歲,正是叛逆期,又被梁飛寵得無法無天的,惱起來連尹拓都敢咬,這會兒更是沒給這些人留麵子。
“滾開啊!”她惱著臉大聲吼。
“喲、小妹妹脾氣挺衝。”
“嗆口,我喜歡!”
“別緊張啊,我們又沒惡意,就是想跟你一塊兒跳個舞麽~”
舞池擁擠,音樂聲一浪蓋過一浪,梁飄壓根沒在聽他們說什麽,隻想趕快從這兒離開。瞅準機會踹開一個,她憑著嬌小的身材很快鑽進了人群。
吧台邊,何蓉正在跟言真發散思維想象那“弟弟”是什麽神仙人物,身邊突然撲過來一小姑娘,尖下巴、大眼睛,看起來才十五六歲。
她抓著何蓉的手臂,指甲用力摳緊了何蓉的皮膚裏:“姐姐救我!”
何蓉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把她甩開呢,那幾個被梁飄踹了的年輕男子罵罵咧咧地找了過來。
“我說你溜得這麽快呢、原來跑這兒來了?”
“你他嗎人長得不大下腳還挺狠!快點給老子道歉!”
梁飄躲在何蓉身後梗著脖子喊:“我不!”
“你給我過來!”對麵一聽,凶神惡煞的就要伸手來抓。
梁飄嚇得直往後躲,沒留意身後還有個人。
言真眼見她朝這邊跌過來,要躲已經來不及了。被她的後肘撞到之前,她下意識地向後仰了一下,就是這一下,她身下的板凳不穩,晃**著就要連人帶椅子一塊兒摔下去。
她肯定跟這地方犯衝。
言真這麽想著,酒櫃裏刺眼的光在麵前一閃,心跳跟重心一道失去了平衡,墜落之前,鼻息之間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海浪的冷澀,混著一點煙草。
她一怔。
不知何時出現在背後的少年一手撐在台麵,一手握著言真身下的椅背,言真的後腦撞到他胸口,後背貼近他懷裏的時候,她抬起眼。
頭頂咬著煙的人眯起眼睛,煙霧縈繞著將他眸中深沉的光變得細碎。
淡漠的眼角微微下垂,似有狹促的笑意一閃而過。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