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執病得很凶。

言真為了將他搬上樓來, 幾乎耗費了全部的力氣。

好容易到了家,進了房間,將他拖到床邊, 言真心神一鬆,身上的力道卸掉卻忘了放手, 被他的手臂一帶, 言真整個人直接栽倒在他身上。

滾燙的呼吸貼著她的鼻尖擦過, 嘴唇之下的另一雙唇瓣幹得開裂,死皮劃過她嬌嫩的肌膚, 帶起一陣奇異的酥癢。

言真睜大了眼睛。

夜半的寒涼無孔不入,黑暗之中,隻有身下這具身體是熱的。

車前微妙的觸碰和此時輕微的接觸完全不同, 言真心下有瞬間的慌亂。

她掙紮著起身,奈何身後那隻手太重, 她不得不先靠在他身邊借力,等她好不容易挪開那隻礙事的手臂,他卻自己翻身朝裏去了。

任誰也不敢相信, 在這初冬的午夜,言真竟汗透了一身。

腰後被他搭過的地方, 炙熱的體溫似乎還有殘存, 言真有些不自在地抓住胸腹間的衣物, 做了幾次深呼吸了才平複下自己的心跳。

她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唔。

**的人這時發出低低的嗚咽, 從喉管裏震出來的,辨不清詞句,言真凝神聽了一會兒, 確定那些隻是他無意識的悶哼, 言真拍拍自己的臉頰, 收起那些紛亂的思緒,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她快速去洗漱換了衣服,跟著翻出了家裏之前用的冰袋給他降溫。

大約是用了藥,言執不斷地出汗,怕這時候再用冰會阻礙散熱,言真又去擰了毛巾給他擦汗。折騰了兩個小時,他的呼吸總算安穩了一些。

言真從未這樣費力照顧過誰,等他安定下來,她累得連腰都直不起,那種酸痛感比在畫架前枯坐一天還要難受。

低低歎息一聲,言真起身準備去投一下毛巾再給他擦擦臉,**的人卻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她一驚,垂眼去看,言執不知何時醒了,正定定看著她。

言真立刻俯下/身去:“你醒了?怎麽樣,還難受嗎?”

怕影響到他休息,房間裏隻開著一盞小小的台燈,光線淡淡的,勉強夠她視物。

言執便在這樣暖黃的光線中看著她。

深邃的眉目微微蹙起來,那雙黑沉沉的眸子被高熱與汗水折磨過,淡漠被衝散了不少,餘下的那些冷淡支離破碎,構不成任何危險。淡色的唇被他自己咬得充了血,紅殷殷的,一點瑩潤的水漬在光下瀲灩著,鮮豔欲滴。

往日冷淡寡言的陰鬱少年此刻隻剩下滿身易碎的脆弱。

言真的心不曉得怎麽回事,跟著軟得不成模樣。她試圖從他手中抽出來,“你渴不渴,我去給你倒點水。”

言執不肯放。

他雖然病著,力氣卻一點也沒有變小。

言真感受到他的力道,微怔,“怎麽了,有話跟我說嗎?”

她蹲下/身去,兩人的距離拉近,她的側臉就在言執嘴唇上方半寸的地方,她身上幽微的香氣不斷隨著呼吸進入言執的身體。

等了一會兒,言真什麽也沒聽見,隻有均勻的氣息擦過她的耳垂。

轉眼一看,言執竟不知什麽時候又睡了過去。

言真一怔,順勢在床邊坐下來。

她現在心情有點複雜。

言執這樣睡著的時候很乖,黑發乖順地伏在枕頭上,緊閉的雙眼將他眸子裏的淡漠藏起,隻剩溫柔的輪廓,長睫在他眼下投下的陰影曲度完美,看上去完全無害。

這樣一個幹淨的少年實在很難讓人將昨夜在更衣室的長椅上抽煙的人跟他聯係起來。

他好像很多變。從認識到現在,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看見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言執。

神秘的、安靜的、幼稚的、曖昧的、頹廢的、脆弱的。這麽多變化中,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的主色調?

言真分辨不出。

‘你會想起我的。’

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睡顏,言真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他真的認識她。

那雙標誌性的黑眸,隻要見過,應該就很難忘掉,可她為什麽完全沒有印象?

已經三點多了。

言真完全沒有困意。

左右今天晚上是睡不成了。

從客臥退出來,言真突然想畫畫。

大半夜搬畫架難免有些響動,她盡可能輕而迅速的布置好一切,開始對著窗外的夜色作畫。

等她再從畫布裏抬起眼,已經是晨光微熹了。

對著外頭朦朧的光線微微呆滯了兩秒,言真伸了個懶腰。

可能因為她作畫時一向沉浸,時間在身邊流逝也總是毫無察覺。

言執房間裏一直沒再傳來什麽動靜,大約是已經退燒了。

想了想,言真還是起身去看了看。

這房子是外婆還在的時候她們住過的,這間客臥原是言真以前的臥室。窗台上深紫色絨麵曼陀羅窗簾是她當年沉迷中世紀複古暗黑風格的證明,這種厚重的材質遮光性一流,是周末懶床利器。

隻是過去太久,言真一時忽略了這窗簾的厲害,進門前沒給自己做好心理準備,差一點被桌角絆到。

幸好房門敞開著,客廳未關的燈光從她身後漫進來,堪堪照亮了床邊的地毯——蒼白的大手就懸垂在地毯上放不到五公分的地方。

言真一頓。

言執的睡相還算斯文,隻是一米二的單人床對少女時的言真來說尚顯空**,但對現在躺在上麵的少年來說,便顯得局促。

他側趴在枕頭上,麵朝著門口,大半張臉都埋進了枕頭,身上的被子落了一半在地上。

言真小心翼翼靠近床邊,俯身將被角捏起扶正,幫他蓋被子的手動作很輕。

掀起眼簾時,視線劃過他安靜的側顏,言真微怔。

這幾個小時裏充斥在腦子裏的光影和線條突然有了具象。

她有些失神。

所謂完美比例,除了數值上的精確,最直接的還是觀感。

她沒有測量,但直覺眼前這張臉大約就是最接近完美的存在。

眉眼,鼻梁,薄唇,甚至是耳垂。

言真眼眸微動,離開他臉龐的手指不禁撫上自己唇邊、臉頰到頸側。

心底有些奇異的悸動感在隱隱作祟。

那應該不算一個吻。

充其量隻是他沒有掌握好失去了平衡的擦碰事故而已。

窗外這時傳來隔壁大爺的咳嗽聲,仿佛報時器,每天一到六點半,他準時就開始報時。

言真被這聲音驚醒,視線再度聚焦到言執臉上的時候,她眼中的柔軟已經褪成了清冷。

確認他不再發燒,她很快退了出去。

房門關上,屋子裏的光線被再度切斷。

滿屋的黑暗之中,**的人搭在床邊的手緩緩抬起,手指逐一拂過言真在他臉上停留過的地方。

此夜無聲。

*

言執這場病來得十分凶險又萬分恰當。

他病了兩天,那張原就精致的臉變得愈發瘦削,縱使言真再有什麽懷疑和不滿,也都不好在這個時候說出來了。

學校那邊準了他一周的假。

連齊給言真回完消息的當時,言真不禁搖頭,私立學校果然沒那麽在乎升學率。

想當年她高三的時候,隻要你還有口氣,爬也是要爬到教室去上課的。

但這想法僅僅隻維持到走出房間。

客廳裏,窩在沙發上喝稀飯的少年抬眼望過來,言真一頓。

他真的是長了張很難讓人不心動的臉。

原就立體的眉骨被這兩天愈見凹陷的眼窩襯得愈發深邃,寬度適中的眼皮褶出了一種病弱美少年的無力感。即使他現在顯而易見的虛弱,卻也無損半分他容貌的優秀。

見言真拿著手機出來,他啞著嗓子開口,幹澀的嗓音愈發低沉而有磁性:“班主任不讓請假嗎?”

眸光微動,言真帶上房門,從他麵前經過:“他不讓請假,你就會去上學麽。”

她冷淡的聲音帶著刺,言執眉間微微皺起來,目光跟著她,低聲說:“你讓我去,我會去的。”

言真腳步微窒,她側眸望去,少年蒼白憔悴的麵容擁有一種能夠引動人惻隱之心的**力,但才經過了前兩天,言真在麵對他的時候將這個惻隱的門檻標準提高了不少。

她淡淡轉眼:“等你病好了,我會讓你去的。”

她去了廚房,漠不關心的背影十分冷情。

前夜的悉心照料、清晨的溫柔注視,好像都隻是一場夢。夢醒,她仍然是這樣冷冷清清的言真。

眉心結出一道淺淺的川字,言執低頭盯著手裏的稀飯,眸色暗沉。

*

許是天冷,言真難得起夜。

擰開台燈,床頭櫃上的電子時鍾顯示已經淩晨兩點半。

她披了件外套下床。

客廳裏沒有開燈,陽台外的月光泠泠在地板上落下一層白霜,睡意裹雜著寒冷催促著言真裹緊衣領埋著頭往廁所去。

她完全沒想到會有人在這個時間點洗澡。

浴室門縫後透出的淡淡光線沒能喚醒她睡意迷蒙的混沌大腦,上了鎖的門把反而激起了她的勝負欲。

她早就該換掉這該死的門鎖了。

嚐試了幾次,言真幾乎要承認自己落敗。

門卻突然自己開了。

淋浴後的熱霧夾雜著熟悉的沐浴液的香氣撲麵而來,言真腦袋裏有根弦突然啪一下接上了。

關鍵訊息還未完全連通,她的眼睛已經率先將看到的畫麵傳到了腦海裏——

平坦的胸膛,緊致的腰線,線條明確卻絲毫不顯誇張的八塊腹肌……

這是夢吧?

視線漸漸往上,晶瑩的水珠順著一方清晰利落的下頜啪嗒一下落進骨感分明的鎖骨……

這真的是夢吧?

言真感覺自己喉間與麵前凸起的喉結節奏一致地滾了滾。

眼簾繼續向上,濕漉漉的少年頭頂上正搭著一塊純白的毛巾,黑得發亮的短發還滴著水,那雙總是淡漠的黑眸此時氤氳出了與周圍同樣潮濕溫熱的霧氣。

言執黯啞的嗓音都沁著熱霧:“你找我?”

耳膜輕微震動出一絲酥麻竄上大腦,眼前少年美好的□□讓言真心頭一**。

這不是夢!

喉頭幹澀的刺癢讓她有些說不出話,“……哦,我不找你,我就看看你洗澡。”

麵前的人眉頭一挑:“看我……洗澡?“”

言真表情僵住,視線飛快從他緊實的肌理落向地麵,尷尬從耳根燒起來,“我是說看你這麽晚還在洗澡……沒事了,你洗吧,我先睡了。”

轉身欲走,身後的人忽然扣住她的手腕。

言真怔住,沒有立刻回頭。

少年掌心潮熱的溫度在她腕間捏了捏,很輕。

是一種提示。

仿佛他還是那個不會用聲音吸引她的人。

可他現在已經不是了。

言真背脊微微一僵,不太自然地轉動脖頸回過頭去。

身後的人適時鬆了手,他聽起來很自然:“你要用浴室吧?我已經洗完了。”

幾乎不見任何異樣,言執一邊抬手揉了揉頭上的毛巾,一邊朝客廳移動給言真讓出位置。

寒涼冬夜,蒸騰的熱氣從他赤/裸的上身不斷升起、霧化、消散。

言真的視線不可控製地飄向他右臂內側那個紋身,模糊的一團,是囚牢與信仰的衝撞。

她皺了下眉頭,兩人交錯而過時,她低聲提醒:“你還在生病,快點把衣服穿好。”

言執回眸,身側的人已經匆匆收回目光,衝進了浴室。

反鎖的聲音落下,他眉尾一挑。

白霜似的月色中,有幽幽的愉悅攀上了他的眼角。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