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開頭, 是一場大雨。

氣溫驟跌,空氣裏彌漫著全是濕冷的氣味。

何蓉在家焦急的等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衝進了言真家裏。

言真睡意朦朧, 幫她開門的時候被冷風一激,噴嚏連天。

“我的祖宗, 我可算是見到你了!”

一把將她推回房間, 裹上被子, 何蓉捧著言真的臉左右打量,眉頭皺得死死的:“你受傷了沒?不是說好昨天給我打電話嗎, 我等了你一晚上!”

昨天何蓉給她打了半個晚上的電話才打通,說了還沒兩句就掛了,言真說好會再給她回個電話的, 搞得她一等又是半晚上。

一夜未眠,何蓉就怕她真有個什麽好歹。

言真被她晃得頭暈, 閉了閉眼睛,她輕聲說:“我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也不是什麽要緊事。

可昨晚那段視頻簡直太嚇人了, 幸好現在一看,言真除了臉色不太好, 看起來好像並沒大礙, 何蓉這才稍稍安心。“你嚇死我了!”

何蓉簡單跟言真說了一下昨晚的事情經過, 包括看監控和教訓彭木。她那會兒不知道言真還在PUSH, 是以來她家的時候錯開了。

一說這個何蓉就氣不打一處來,愧疚加上火的,她差點爆炸:“都是彭木那個呆子貨!認識的什麽爛朋友!媽的那個王八蛋後來還打電話給彭木讓他去墊一下醫藥費!我靠!氣死我了!”

她說著, 又皺著眉頭去拉言真的手, 低聲道:“對不起啊言真, 我真不知道會發生那種事。”

何蓉是個直脾氣,什麽心思都是寫在臉上的。

見她緊張又內疚的委屈樣,言真心頭微暖,安慰地捏捏她的臉:“你道什麽歉,我又沒怪你。”

她好像是受了風,嗓子有點啞。

何蓉一想到昨兒那視頻裏她掙紮的呼救就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抱過去,她可是那麽冷傲的人啊。

“幸好你沒事。”

言真昨天是受了點驚嚇,睡一覺起來其實已經沒什麽事了。

但何蓉堅持跟畫室的老師調了班陪著她。

兩人在言真的房間窩了一下午,還像少女時期那樣,頭挨著頭地聊天、看劇、說八卦。到了晚上,倆人終於餓了,何蓉又自告奮勇地說要給言真做菜。

言真是廚房白癡,幫不上忙。何蓉為彌補她昨天受苦,也不讓她動手,連跑腿這種事情都親力親為。

結果去超市采購了一大堆,回來一開冰箱,看著裏頭滿滿當當的食材,何蓉驚呼:“見鬼了言真,你自己在家做飯啊?!你這兒怎麽什麽都有?”

她說這話的時候完全忘記了言真上周去外地出差,前天才回的家,有些一看就放了兩天的蔬果,明顯不是她買的。

言真怔了怔,含糊道:“可能之前買的。你看看這些有沒有過期,過期的就扔掉好了。”

何蓉聞言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想不到啊言真,你也終於開始學會生活了啊!”

言真:“……”

大約是因為開了咖啡廳的原因,何蓉對廚房這種地方好像變得很熟悉。

不過多久,她還真變了三菜一湯出來。

先不說味道,光看賣相還是蠻像那麽回事的。

言真不由佩服:“大廚受我一拜!”

何蓉抱拳回禮:“好說好說!你先盛飯,我洗個手就來。”

“ok~”

言真從櫥櫃裏拿了兩隻碗出來,卻找不到飯勺在哪,好容易剛找到,何蓉突然舉著灌須後水從衛生間裏衝出來:“我靠言真!你家有男人!”

*

月頭該店裏進貨,尹拓照慣例早早來了。

一進辦公室,瞧見窩在沙發裏的那個身影,他嚇一跳。

走近一看,竟然是言執。

他更驚訝了,“我靠你怎麽在這兒?”

屋子裏沒開空調,雖然關著門窗,氣溫也是很低。

沙發上的人就蓋了件夾克外套,也不知道是不是挨凍太久,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慘白。他閉著眼睛,額發淩亂地耷拉著,眼下那片淡淡的青影也不知道是不是黑眼圈,接近一米九的個子,側蜷著身子,看上去有些憋屈。

一夜未眠,言執這會兒正頭痛欲裂。不滿被人吵醒,他有些不耐地皺了下眉頭,側了個身背對著他,聲音很啞:“別吵。”

尹拓跟沒聽見他說話似的,坐在茶幾上拍了拍他的腰,“今兒不是周一嗎,你不用去學校啊?你不會真在這兒睡了一夜吧?喂?”

現在外麵氣溫不到五度,屋子裏要是不開空調也暖和不到哪裏去。

他身上就蓋了件衣服,這樣睡一夜鐵打的也受不了吧?

尹拓昨天沒來店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見他這樣像是有點不高興,又問:“你這樣逃課,不怕班主任跟姐姐告狀啊?你們不是關係才緩和沒幾天?”

這人就是在不該聒噪的時候格外聒噪,還句句都往他雷點上踩。

言執煩躁地睜開眼睛,冷冰冰的眸子裏戾氣很重,他翻身坐起來,拎著身上的外套一抬手,動作太大,差點給尹拓幹翻。

“欸欸、你幹嘛,想殺人啊!”尹拓敏捷地往旁邊閃了閃,屁股還坐在茶幾上,沙發上的人卻已經站起來了。

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太陽穴邊突突跳動的刺痛惹得他皺了眉頭。

言執仰著頭,削尖的下巴與下頜連成一道鋒利的線條,微垂的眼簾淡淡掃向尹拓,冷戾又囂張:“第一個就殺了你。”

“……”察覺到了他身上森冷的危險氣息,尹拓脖子一縮,不明所以地小聲咕噥:“起床氣幹嘛這麽重。”

言執懶得理他。

抬腳徑直走向門邊。

尹拓在身後問:“你去哪?”

辦公室大門被人拉開。

“去死。”

“……?”

陰沉的背影從門邊一閃而過。

看著緊閉的門板,尹拓費解地摳了摳腦袋:“這又是怎麽了?”

*

言執回了學校。

但沒進教室。

他去了宿舍。

這個時間都在上課,宿舍裏連個鬼影都沒有。

言執的床位在上鋪,他懶得爬,幹脆睡在底下。

才下過雨,天光很陰,正適合睡覺。

閉上眼睛,陰陰的冷風吹過眼皮,言執順手拉過旁邊的被子蓋在身上,意識昏沉的時候,言真的聲音又在耳邊浮現。

‘我需要冷靜一下。’

‘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為什麽騙我。’

‘你對我說過真話嗎?’

……

逼仄的更衣室,煙霧繚繞,言真冷淡的臉、冰涼的眼神絲絲纏在他心上,她像對待一個陌生人那樣審視他。

他可以解釋,但她不給他機會。

離開的時候,她拒絕他送他,‘最近暫時不要回去,我需要空間思考。’

她連家這個字都已經不再使用了。

身體裏有什麽在翻絞,痛也不算,隻是難受。隱隱約約的,一陣陣,越想忽視,越忽視不了。

心髒跳得很快,血液裏好像摻了石子,流到哪處細枝末節就硌他一下,這讓他無法安穩地平躺。

側了個身,言執將臉埋在枕頭裏,不是他熟悉的氣味,皺了皺眉,他又看見言真。

少女時期的言真,透明的水珠從她眼角落下,但她回頭看他的眼神那樣冷……

緊握的拳頭試圖抓著什麽,言執緊皺的眉頭再沒鬆開過。

……

*

言真接到學校電話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

光明中學有晚自習結束前不允許回寢室的規定,自習九點結束,九點十分第一個回寢室的孩子發現了不知何時昏死過去的言執。

宿管老師已經請校醫看過了,高燒昏迷,未免出意外,學校已經打了120。

言真臉色有一瞬間的緊張,但她很快鎮定下來,詢問了會送到哪家醫院,便很快換了衣服出發。

急診給出的診斷跟校醫一樣。受涼發燒,輸了液打了退燒針,觀察一晚沒有大礙就能回家了。

言真看著病**雙眼緊閉的少年,白色的床單上,他黑發淩亂,臉色一片慘白,呼吸的頻率慢到言真已經感覺自己在憋氣了,他的胸廓才會緩緩抬起來。

言真不由皺起眉頭,在這樣的場景裏,她實在很難不感到焦慮。

征求了醫生的意見,她很快辦了出院。

言執很瘦,可再瘦也不是言真一個人就能搬得動的。

找了急診室門口的保安幫她將言執運上了車,過程中,他似乎清醒了一些。

黑漆漆的眸子睜開,裏頭全是迷蒙的霧氣,周遭一片陌生的景象裏,隻有言真用力的側臉是真實的。

他眉心微微動了動。

感覺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握了握,言真抬眼,望進他茫然不解的眼瞳,她溫聲說:“你稍微堅持一下。”

保安將言執送上了車,可下車的時候卻沒人可以幫忙了。

“言執、言執,可以自己站起來嗎?”

言真試圖叫醒他,但剛才短暫的清醒過後,言執又已經陷入了昏迷。

無奈,她隻能靠自己。

他身上燒的很燙,言真費力把他從副駕駛挪出來的時候,側臉不小心擦過他的唇下,冰涼一遇上滾燙,那瞬間幾乎要將她融化。

挪騰間,言執好像又醒過來了些。

他的腦袋搭在她肩窩裏,滾燙的體溫不斷傳進言真的身體,感覺到他有自己站立的意圖,她吃力地叫他名字:“言執、言執?”

言執知道是她在撐著他,不忍心將全部重量交過去,但她身上柔軟的溫香太過舒適,他貪戀不想離開。

勉力拉扯著自己的神經和理智,他將她推開了些,自己扶著車門站起來,走了一步。

言真趁機迅速關門鎖車,正要上去攙著他,手剛剛挽住他的手臂,頭頂上的人突然朝她倒了下來,她毫無餘地地被壓向一旁——

車身因為兩個人突然壓下的重量微微下沉,最後的意識讓言執撐了一下引擎蓋——砰的一聲輕響落在耳畔,言真猛地驚醒。

身上的少年像一座大山,他身體蓬勃的熱力密不透風地貼著她,心頭倏然一縮。

張開嘴,她發現自己失了聲。

這樣的姿勢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壓縮到了極致,呼吸之間,她的發香跟他呼出的潮熱纏在一起,言執黑色的額發垂下,晃**著將他眼角處微紅的迷離眸光掩的亦真亦假。

仿佛體內所有的水分都被他的高溫蒸發掉了。

言真的心跳突然停止。

頭頂上的那雙黑眸從灼灼到熄滅,他一點點低下頭來,炙熱又幹燥的柔軟觸感從言真唇上擦過,到臉頰,再到頸窩。

他埋在她耳側喃喃:

“言真。”

……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