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終章馬普寺(29)

我們頂著兩個鎧甲騎士的視線緩步向上,重陽捅了捅我,“假的。”

他指著騎士頭頂上微微閃耀著光芒的絲線。

我凝目看去,那些絲線從頭頂的黑暗中垂下來,和鎧甲騎士的四肢相連,見我們靠近,絲線移動,帶動兩名騎士將手中長矛交叉,攔住道路。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即使是長矛上方,也連接了銀色的絲線。

我恍然大悟,這竟然是兩隻提線木偶。目光順著絲線看向頭頂的黑暗看去,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操縱這兩隻木偶。

騎士攔住我們,彎下腰來仔細打量這群外來者,這時候我才看清楚,麵罩下麵是兩隻灰白色的木質瞳孔,所以他打量的動作隻不過是裝裝樣子,根本不可能看到東西。

一道嘶嘶的聲音從它的吼腔深處傳來,來著微弱的嘈雜聲,“比裏夫斯港十代表入場,五百代表到齊。”

一旁另外一隻木偶也高聲重複了一遍,“比裏夫斯港十代表入場,五百代表到齊。”

大門轟然開啟,內裏燈火輝煌,無數絲線在燈光照射下熠熠生輝,絲線連接的數百隻木偶整整齊齊坐在環形席位上,回頭看著我們。

身穿鎧甲的其實將長矛移開,示意我們入場。

我頂這木偶們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目光入場,感覺壓力有些大。

這些木偶大小和正常人差不多,身上套著古代雅典風格的服飾,古雅典的服裝以優雅、飄逸見長,多采用輕薄的紗質或者緞質麵料來追求垂順感,可惜這種風格穿在瘦骨嶙峋的木質偶人身上,就像是一具具幹屍一樣套著不合身的衣服,木質的麵孔上粗略雕刻著五官,隻能大致看出個眼睛鼻子嘴巴。

被這樣幾百具木偶盯著,還怪滲人的。

這是一間西方議會風格的會議室,所有人環坐起來,中央是作報告或者辯論的區域。

我們慢吞吞進去,那具站在主持人位置的木偶開口道:“比裏夫斯港代表盡快入座。”

我暗自吐槽,你一個雅典人,說他娘的普通話,不覺得別扭嗎?

座位滿滿當當,全部都是木偶,隨著我們的移動,木偶們的頭顱也緩慢移動視線始終集中在我們身上。整座會議室上方全都是白花花的絲線,不知道我一剪刀把它們全剪斷了會發生什麽。

終於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十個空著的位置,顯然就是給比裏夫斯港的十個代表留的,也就是我們十個人了。

落座以後,會場燈光驟暗,隻剩下兩道光束打在會場中央其中一道打在剛剛開口催我們的主持人木偶身上,另外一道燈光下麵空****的。

方近月小聲道:“這是幹嘛呀。”

我也壓低嗓子說:“我哪兒知道,身不由己就跑進來開會了。”

經過在古埃及那邊的,我大致知道這座塔類似於一個闖關遊戲,每一層代表一個古文明,我們麵臨的就是按照曆史的軌跡,從這個古文明曆史上重要事件中,尋找到正確的線索。

“五百人。”顧棠道。

“什麽?”

“我剛剛數了一下,包括我們十個人在內,一共有五百名代表。”

我點點頭,這就大致好判斷了,從服飾風格來看,是古雅典或者古希臘時期,而現場既然是五百位代表的話,應該就是古雅典克利斯梯尼改革以後的雅典五百人大會。

“先開著吧。”我道,“看看鬧什麽幺蛾子。”

每個古文明有很多重要事件和特征,從古埃及的埃赫那吞改革來看,古雅典也不會太難,一定是我們知道的事情,隻要到時候作出正確的選擇就對了。

主持木偶聲明身份,他是今天的主持官,在座的五百名公民代表將要將要審判一名妖言惑眾的公民,最後經過兩輪投票,第一輪判決這名被告是否有罪,第二輪判決這名被告是否應該被處死。

隨後另外一具燈光下,緩緩走出一具木偶,這具木偶一頭花白的頭發和卷曲的胡須,是典型的雅典人風格,但是麵孔仍舊是粗糙的木偶麵孔,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看來這人就是今天的被告了。我想起主持官用在這名罪犯身上都形容詞,妖言惑眾,看來這人還是個因言獲罪的倒黴蛋,這讓人感覺有些荒誕,古雅典不是西方代議製民主的精神起源嗎,怎麽還有因言獲罪的人呢。

主持官示意場內肅靜,請出被告。

又是一排燈光亮起,照亮了黑暗處的三張桌子,桌子後麵坐著三隻木偶,燈光從他們頭頂打下來照得他們的臉鬼氣森森的。

我發現他們麵前的桌子上有三張名牌,應該是他們的身份,這麽遠我看不大清楚,就示意重陽看看。

重陽站起身看了會兒,“從左到右分別是詩人代表梅雷多、工匠和政客代表安虞多、演說家代表呂貢。”

我點頭,看來這是一次公審,並沒有具體的原告,準確的來說,整座雅典都是原告,這三名代表隻是從雅典公民中選出的三位,作為程序上的原告方。

“請原告陳詞。”主持官道。

所有木偶整齊轉頭,一片嘎吱嘎吱的聲音中,四百九十具頭顱整齊對準原告席的三位,我們也後知後覺看過去。

所有燈光熄滅,隨即一道燈光聚攏,噗地照亮原告方最左邊那位。

這是詩人代表,他身穿白色的華袍,木質的骨架撐在衣服裏麵像是一具骷髏。

他緩緩站起來,在燈光下彬彬有禮對五百人代表鞠躬,隨後是主持官。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原地不動了,就跟斷電了似的。

我心說怎麽啦,難道是線斷了?

還沒等我東張西望,黑暗中響起了啪啪啪的掌聲。

這根本就不是掌聲,兩塊木板拍在一起的聲音,跟打快板兒似的,我們也跟著拍,等到程序走完,詩人代表才整理了衣襟,用他那如同詩朗誦一般的,嘶啞的嗓音死氣沉沉道:“尊敬的主持官閣下,尊敬的五百人議事會,在下以偉大的雅典城邦中三千一百一十二位吟遊詩人的代表的身份,在此對於被告席上的這位先生提出控告。”

主持官適時開口道:“陪審公民已經收到了你的控告申請,請詩人代表梅雷多陳述控告詞。”

詩人代表道:“我控告被告毀壞雅典信仰,詩人們傳唱百年的神明,受到了被告無恥的攻擊,偉大雅典流傳的先輩作品存在的根基,受到了這位邪惡的哲學家的侵犯。”

我原本以為這個詩人代表要詩朗誦個把小時,但很快就熄滅了,打在他身上都燈光驟然轉移到被告身上,照亮了他花白的頭發和胡須。

主持官低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請被告自我辯護。”

我暗自點頭,雅典的審判庭上,辯護對於脫罪起到很大的作用,因為他們判罪的依據並不是法律,而是在座五百人的選擇,完全按投票判斷這個人是否有罪,因而被告當庭的自我申辯是至關重要的。

被告在燈光下,被絲線牽扯,抬起頭來,微微側過頭,對著我們。我甚至能夠感覺到這個人的目光看向了我。

他發出來輕蔑地一聲笑,“你們沒有資格審判我。”

隨即低下頭去。

燈光熄滅。

全場大嘩,木偶代表開始**,交頭接耳,很是不滿被告挑釁的態度,有些木偶甚至憤怒地拍桌子。

也是,在雅典人看來,象征民主的公民大會是他們與貴族鬥爭後的神聖產物,怎麽可能容得下一個人如此輕蔑,其地位就如同我國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一樣神聖不可侵犯。

我的目光仍舊停留在被告的方向,我似乎知道那個人是誰了。這個人,是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