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脫囚（4）
由於濕蛟的活動方式與人類又很大不同，他們的城市設計並不是分布在唯一平麵上，而是幾個平麵呈現一定角度後相交，頗有一些巨人天空城的感覺。導致我在前進的過程中很困難，一邊氣喘籲籲，一邊為領略史前文明遺跡中那種滄桑質樸而興奮。
在這個遺跡的深處，我隱約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
我感受到了風。
這是一股很輕微的氣流湧動，輕輕滑過我的臉龐。在這地底深處，怎麽可能會有風。會不會是欺壓的變化導致氣流出現？
我感受著氣流，在被鹽殼覆蓋的巨大遺跡中艱難前行，我感受到氣流的湧動更加清晰，不再若有若無，不再時斷時續。
很快，我就發現這是一種有規律的氣流湧動。它就像是人的呼吸一樣，呼出來，吸進去，一張一翕之間，塵土輕揚。
終於，我見到了她。
那個匍匐在遺跡的最深處，四肢都被青銅鎖鏈鎖住的女子。
一道光束從頭頂的黑暗中打出來，照亮了她的赤身**，頭發覆蓋了她匍匐著的那塊岩石，烏黑的發絲襯得姣好的麵容愈發潔白。
她睜開眼睛，略帶戲謔地打量著我，”你來了？“
我站在原地，身邊是虛無的黑暗，手中的光源在那道巨大光束麵前微不足道，光束照亮了她，也照亮了我。
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沒有感覺到恐懼，隻覺得眼前這個匍匐在頭發上的女子，虛幻得恍若神明。
她坐起來，閃耀著粼粼白光的尾巴慢慢掃來掃去，她用手支住下巴，“你在往哪裏看，寧川？”
我悚然一驚，“你是誰？”
“你為什麽要問我是誰？你不是循著我的呼吸找過來的嗎？”女子勾起嘴角，她輕輕地呼吸，一張一翕之間，我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張力，氣流隨著她的呼吸而湧動。這一刻，她就好像是此間的造物主。
“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卻知道你是誰。“
我沒有做聲，她繼續說，“你叫寧川，你來到這裏，是為了殺人。”
“殺誰？”
“殺我。”她說。
“我自己都不知道。”
“而我卻知道。”女子得意一笑，“不如你便稱呼我為，女媧。你不相信？”
“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相信。”
女子笑意收斂，“我是無所不知的神，我知道真正的寧川已經死了，我也知道你也快要死了。”
我不為所動，腦子裏已經開始思考一些其他的問題，光束，是哪裏來的，這個女子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她不可能真的是女媧，她的出現太過突然，氛圍太過怪異，就好像是在……
“寧川，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你能夠來到這裏，我感到很幸運。“這個自稱女媧的女子換了個姿勢，繼續支著下巴。我盡力不去看那些有的沒的，被女妖精吸幹精血的故事我倒是知道一點。
女子繼續說，“你難道就不好奇，濕蛟，究竟來自哪裏嗎？”
我看著那幾條隨著光束一同垂下來的青銅鎖鏈，若有所思，”來自，你？“
“沒錯，他們來自我，我是她們唯一的母親。”
“可是母蛟有很多隻。”
“母蛟，不過是從我的體內分離出去的生殖囊罷了。”女子說到這裏，她妖冶的語調竟然帶上了一絲哀婉，“寧川，你知道對於一個種族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嗎？”
“繁衍後代。”我說。
“沒錯，繁衍後代。”女子繼續說，“你們人類繁衍後代的方式，是兩**配，繁殖兩性，如此自然可以無窮無盡地繁衍下去。可是假如，有這樣一個種族，他們其實，從來就隻有唯一的母親呢？”
我看著那幾條巨大的青銅鎖鏈，無話可說。
女子的聲調中恢複了妖冶，“即使你們人類的社會中，可以承擔繁殖的女性數量占了整個群體的一半，但是在過去幾千年的曆史中，整個母性群體都不可避免的會被物化為繁衍後代的工具，如果一個群體隻有一個母性，那麽這個母親，該多麽可悲呢？“
當然是極其可悲的，她會成為這個族群的神，一個被青銅鎖鏈捆起來的神。
“那麽，你到底是誰呢？”
“你還記得你們在長寧的地下，見到的那個衰亡的民族嗎？”
“當然記得。”
“在那棟樓裏麵，你見到了母體，母體釋放出信息觸須，接受周邊所有人的記憶，又將所有人的記憶通過信息觸須傳遞出去，這樣，生活在母體周圍的族群中所有人的記憶，會變得一樣，他們成為了一個整體，每個人都隻是組成整體的細胞。我說得沒錯吧？”
我沉默，她說得的確沒錯，這的確就是我們在廣西地下得出的結論。
女子得意笑了笑，”你不覺得，濕蛟，能夠攜帶記憶進入人類的體內，使這個人的自我身份認同也變為濕蛟，和母體釋放出的信息觸須很像嗎？“
我若有所思，“也就是說，濕蛟相當於信息觸須，而你就是相當於釋放出信息觸須的母體？”
“沒錯。這並不是巧合，我就是宏觀意義上的母體，而且我和廣西母體的相似，並不是巧合，而是存在著必然的聯係。母體能夠接收信息觸須帶來的記憶，我也能夠。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麽自稱無所不知的神明了吧。";
母體的輻射範圍隻是不死村周邊，而這個女子的輻射範圍，會隨著濕蛟的腳步，遍及整個世界的水係，稱她為無所不知的神明，並不為過。
“當我產生了自己的意識，我卻不知道我是誰，也許，相當於你們人類的女媧吧，但是女媧賦予了她的子民繁衍後代的能力，我的錯誤在於，我沒有做到這件事。我不知道我來自哪裏，我隻知道，當我誕生自己的意識的時候，就已經出現在了海底深處，我生育了濕蛟，他們建立了文明，也將我奉若神明，後來，我們脫離海洋，來到陸地上，而我也失去了繁殖的能力，他們隻得尋找其他的辦法繁衍後代，而我們，我，以及從我體內剝離出去的母蛟們，卻被永久鎖死在這裏。”
“為什麽你會失去繁殖的能力？”
“我不知道。”她的眼睛中流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宇宙浩大，天地變化，你們是螻蟻，而我也是，也許世界發生了某種我不知道的變故吧。我隻是一個被囚禁起來的囚徒，並不是濕蛟們囚禁了我，是我從誕生之初，就已經注定了要被囚禁，現在算來，已經……“她深吸一口氣，”已經萬萬年了。“
“你希望我放你出去？”
“不是。”女子說，“我逃不掉，唯一解脫的方法……”
女子站起身來，妖冶的尾在地上緩慢滑動，搖曳著滿頭黑發，姣好的麵容上勾著笑容。她緩慢滑向我，兩人近在咫尺，頭頂的白光將她映照得纖毫畢現，“唯一的解脫方法，是將我殺死。”
“你不再管你的子民了嗎？”
她冷笑一聲，“我是他們的神，他們可不是我的子民。”
“那我需要怎麽做？”
女子的眼神突然又變得哀婉起來，她轉過身去，潔白的腰肢在黑發中若隱若現，“很幸運，是你來到這裏，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這個世界上，也隻有你能夠殺死我。”她悠然一聲長歎，“黃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你們筆下的滄海桑田，日升月落，我想此生是沒有機會看一看了。你會知道應該怎麽做的。”
她一揮手，“去吧，跟著風的方向走。”
光束驟然熄滅，我驀地驚醒。黃粱一夢，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