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一個人的血腥之旅(2)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應該算是方近東曲折人生的最後一站了吧。他阻止了我們企圖讓他的眼睛露出來的行為,並且說反正也在這地底下不見天日,有什麽好看的呢。

我不知道他之前的人生經曆了什麽,但我想被卷入這件事情的他,可能也和孟啟生一樣,有著不為人知的往事。直到很久以後,我知道了餓殍的煉製曆程,才知道這個人的人生經曆怎樣的慘淡光景。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在最後這段時間,方近東給我們講述了他的在地下的經曆,雖然稱不上曲折離奇,但也算是驚心動魄。

和王娣分頭行動之後,他一個人拿著手電筒沿著甬道前進。最開始,和我們見到的情形一樣,這些錯綜複雜的甬道連接著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洞窟,每一個洞窟都是一個封閉的生活單位。

他牢記孟啟生的叮囑,沒有在這個地下淺層遺跡中逗留,因為這無關緊要。孟啟生要他尋找垂直向下的甬道,它們是通往深層洞窟遺跡的途徑,往往隱藏在角落裏,被石板掩蓋住。

這樣的垂直甬道並不多見,方近東一個人尋找半晌,終於在一處坍塌的角落找到了一塊方形石板,下麵就是一個黑黢黢深不見底的垂直甬道。

據孟啟生說,深層洞窟與淺層洞窟之間原本是有更寬敞方便的通道的,但是後來這群地下民族封死了所有直接通道,隻留下了為數不多的狹窄的垂直甬道。

方近東將手電筒別在衣領上,四肢並用頂著甬道內部緩慢向下滑動。和他想象的不一樣,這條通道並非垂直到底,而是向下延伸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後,向水平方向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彎,延伸一米左右的距離後,又向下轉九十度,垂直向下而去。

方近東不知道這樣的設計有什麽用,為什麽不筆直垂到底,而是要拐一個一米長的彎了再繼續向下,難道是供人休息用的嗎?

但他無暇多想,為了節省電量,手電筒已經關了,在這樣幽閉的空間裏麵,總是能感覺到後頸涼絲絲的,仿佛有人故意把頭發垂到他後頸一樣。

腳底下也空****,恍若置身幽冥,始終落不到實處。整個人被擠在狹窄的泥土中間,連低頭的動作都做不了。他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到頭,向下的甬道仿佛沒有盡頭一般,他一直向下,一直向下,皮肉在泥土上磨出了血,卻仍舊隻能向下。

活埋的人,也不過如此吧。他想。

通道越來越狹窄,手心緊緊貼著泥土,手背已經被迫與臉緊密貼合,他覺得自己動作肯定像一個置身死地的青蛙,曲著雙臂,弓著雙腿,甚至連呼吸也不能繼續。

這樣幽閉而狹窄的時間總是過得無比漫長,他甚至產生了某種奇怪的幻覺:自己已經卡在這裏很多天了,上麵那幾個人找不到他,早已經回到家去,留下他一個地底深處的人,動彈不得,天地不應,鬼神同棄。

然而實際上,因為重力的原因,他向下的速度很快,並沒有花費多長時間,就感覺到了腳下傳來堅實的感覺,這是第二個水平彎道,但是這個水平彎道卻遠不止一米,很長。

於是方近東改滑為爬,像一個卑微的乞丐,朝著路人遠遠擲下的一塊骨頭爬去。然而乞丐也有希望所在,他卻沒有,他知道前路就在那裏,但他的前路卻沒有盡頭。

沒有終點的路途,無異於生機斷絕的死路。

方近東隻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麻木而呆滯。他整個人壓抑著一口氣,仿佛要把自己憋死了一般,告訴自己,呼氣!呼氣!但是那口氣就是哽在胸口,愈積愈多,愈積愈盛,方近東渾身顫抖,冷汗一股一股從額頭上冒出來,但是身體卻一陣陣燥熱,煩悶,他想要撕碎一些東西,打破一些東西。

但是他無法做到,於是他感覺胸膛快要爆炸了,熾熱滾燙的血液從心髒中流出,攜帶著每一粒喧囂的血小板,衝撞在狹窄的血管之中。

每一個暴虐的分子都被被胸中那股氣流裹挾著噴薄向身體每一個角落,然而氣流仍舊無法釋放,仍舊在積累。

他想要撕爛自己的臉。

他感到這甬道裏似乎出現了一股神秘的意誌,侵占了他的大腦。

他似哭欲哭,顫抖著用一雙血肉模糊的手,緩慢撫上了自己的臉,他哽咽著。此時的方近東,已經成為了兩個人。雙腿仍舊在麻木地向前移動,而麵容去已經帶上悲戚的神色,雙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就像是撫摸情人的肌膚。

然而這肌膚卻不是吹彈可破,人麵桃花。這手也不是深情款款,動作輕柔。指甲不算長,但也不算短,在攀爬的過程中磨損得粗糙不堪,因此是很好的工具。

當他將雙手放在臉上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了體內喧囂沸騰的狂躁出現了緩解的傾向。

即使隻是一個小小的趨勢,也是多麽令人著迷啊。就好像沉溺在深海一萬米的魚見到光,流浪在荒漠幾百年的草聽見了雨。就好像成癮的君子遇見曼陀羅,就好像涸轍的魚兒紮進貝爾加。

一切都是那麽水到渠成,風來帆速。

他輕輕彎曲十指,抵在雙頰上麵,感受肌膚下薄薄血管裏澎湃的血流。微微用力,還不夠,他繼續用力,將粗糙的指甲紮入皮膚中。感覺不到疼痛,隻有狂躁得到緩解的愉悅。

然而,這仍舊不夠。

雙臂緩慢向下拉,在臉上留下十條深重的血痕,多麽暢快,他聞到了空氣中湧動的血腥味,他鼻翼微動,終於感受到了愉悅。

方近東確定了,這就是他的光,他的雨,他的曼陀羅,他的貝爾加。這是在黑暗中對他伸出右手的天父。

他需要更多。

方近東嘿嘿笑了笑,覺得自己笑得還不夠,不夠暢快!不夠淋漓!可是人的嘴角隻能夠延伸到一定的程度,無法酣暢地表達自己的喜悅。

可見生而為人是多麽可悲啊,連表達自己的情緒都無法做到最大,最深,最具體。

方近東咧開嘴角,舔了舔指甲裏麵甜絲絲的肉沫,這來自於他的臉,他有辦法,得到一個最漂亮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