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2%……37.84%……,孫惟德的股權不斷下降。

江楚成站在窗口,看著廣場上的大屏幕。孫惟明的股權定格在了38.35%,孫惟德37.44%,孫惟德的股權慢慢的比孫惟明低了,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也開始歡呼起來,聲音如同昨晚的響雷一般震耳欲聾。

丁康、劉正娜、大文、大武,還有小淼也紛紛離開電腦桌圍了上來,他們不是放棄了交易,是因為賬戶裏的資金已經全部用光,沒法交易了,現在唯一贏的辦法就是等待孫惟德的股權下降,而這一刻正在發生。

孫惟德的股權之所以在下降,江楚成相信現場無人知道原因,除了他自己——這都是孔弟的功勞。

“我們贏啦!我們贏啦!”大武也忍不住舉起雙手跟著樓下的人叫了起來,樓下有人望向這裏,也不停的朝這裏招手。

劉正娜、大文、小淼也朝樓下揮起手來,站在這裏有種享受禮讚的感覺,隻有丁康若有所思,神情中透露著幾許失望,江楚成都看在眼裏,卻沒有心情問他。江楚成同樣高興不起來,他現在很擔心孔弟的安危,他走到一邊,試圖撥通孔弟聯係他的電話,但是電話隻是響,並沒有人接聽。他心急如焚的看了看時間,離收盤還有二十分鍾,他有一種預感,勝利不會來的這麽簡單,對方真的會乖乖的交出手中的股權嗎?

“又漲停了!”劉正娜大叫道。

江楚成再次走到窗邊,開著外麵的大屏幕,果然漲停了。

“贏了贏了!這下真贏了!”大文叫道。

“為什麽這麽說?”小淼好奇的問。

“你傻呀!現在封死漲停板了,就是買入的窗口被封死了,不能買,隻能賣,那就意味著孫惟德的股權不會再增加了,離收盤隻剩二十分鍾,我們贏定了!”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小淼也朝底下的人群高興地揮手。

江楚成知道這肯定是孔弟封死的漲停板,那麽他現應該是安全的。

雖然不到收盤,他依然放不下心,但是勝利似乎已經在眼前了。

他開始盤算著對方反撲的可能性,對方要想繼續買入股票,必須吃掉孔弟的巨量封單,這些封單幾乎等於雙威化工5%的股權,那就對方要賣掉5%的股權才能砸開漲停板,這樣的話孫惟德的股權會降低到32%,想再超越孫惟明的股權,必須在二十分鍾內,買入更多的股票,這樣做,風險很大,也不可能在二十分鍾內完成。

勝利就快要到來了!江楚成內心也開始激動起來!

他想現在是否該回家了,畢竟姥姥去世了,家裏現在需要他,可是還沒有到收盤就沒有結束,他不能掉以輕心,再過二十分鍾,二十分鍾後我就回家,他告訴自己。

他又望了望江麵和江邊,鉛灰色的天空下依然波濤滾滾,煊龜還沒有出現,他在江邊的人群中搜尋段旭東,段旭東也不見人影,隻有丁康找人拉來的陳友諒雕塑樹立在那裏,他到底幹嘛去了,為什麽還不來?他不會打了退堂鼓了吧?江楚成擔心不已,因為今天是引出煊龜最好的機會。

如果二十分後段旭東依然沒有出現,江楚成還是會選擇回家。

他看著廣場上這些歡呼的人群,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贏了一切都好,要是輸了,後果恐怕不堪設想。廣場上的人越聚越多,江楚成卻越來越緊張。比賽沒有結束,他提醒自己。他目光一掃,看到自己的學生們站在一個角落裏,有的在朝他揮手,他沒想到他們也會來。

不知道少柔那裏的情況怎麽樣了,希望暫時領先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她那裏。

“好大的鼓!”大武大叫道。

江楚成隨著大武指著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一輛小貨車的車廂上如同滾輪一般放著一扇大鼓,為防止大鼓滾落,用繩子纏繞了幾道,在後麵放著一個木製的鼓架子。豎立著的大鼓足足有兩米多高,鼓身塗著鮮紅的大漆,兩邊對鑲一個鐵環,鼓皮與鼓身的結合處排著一圈整齊的大鉚釘,看起來十分威武,鼓皮四周畫著一些奇怪的圖案,雖然已經褪去了些顏色,但是依然好看。

很多人將目光轉向這扇大鼓,有些人圍了過去。

段旭東從小貨車的副駕駛座上走了下來,一身黃色的褂子,打扮如同戲班子,腰間係著一條紅綢子,一手拿著兩把鼓槌,一手招呼旁人幫忙把大鼓卸下來。

他果然來了。

“反正已經贏啦,我們下去看看熱鬧去?”大武說道。

“走!”劉正娜高興的接道。

“站住,沒有到收盤都不許離開!”他們準備離開時江楚成轉身喊道。

“就是!這都沒收盤,瞧什麽熱鬧?這麽大人了咋都還不曉事呢?”大文打趣道,話語裏透露著勝利後的輕鬆。

大文和劉正娜覺得做得不對,也跟著笑了,江楚成一點也笑不出來,外麵歡慶有多熱烈,他就有多緊張,他隻希望自己的緊張是多餘的,期盼時間過的快一點,三點快點到來。

“35%了!還在下降!孫惟德的股權還在下降!哈哈哈哈!”大武跟發了瘋似的大喊大叫。

“沒錯,這下贏定了,贏定了!”劉正娜也更加激動了。

廣場上的人群隨著數字也不斷的喊“降降降”,仿佛大家一起在新年倒計時。

江楚成緊盯著大屏幕上的分時圖,心怦的震了一下,“不好!”他大叫起來。

“怎麽了江老師?”房間裏的人都停了下來望著他。

“對方正在吃掉漲停板上的資金,封板的資金被吃掉了,他們就會買入,到時候所有的控製權就掌握在他們手上了,我們的資金全部用光了,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買入!”一旁的丁康開口解釋道。

人群依然看著大屏幕上的股權變動歡呼,但是很少有人關注封板資金的減少。

“不可能,吃不掉了,這麽多封板資金,怎麽可能吃掉,不可能,不可能!”大武開始緊張起來,大武話還沒有說完,隻見大屏幕如同便魔術一般,封板資金瞬間被全部吃光。

孫惟德的股權降低到了32%,現場的歡呼聲到達了頂點!

江楚成的心情卻達到了冰點,來了,他們很快就要發起反攻了!江楚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了看時間,還有十三分鍾收盤。

“不可能,不可能,十三分鍾,不可能買入6%以上的股權,哪有那麽多股票賣?”大武鬆了鬆新買的白色襯衫領口。

外麵在沸騰,簡陋的辦公室卻變得出奇的安靜。

33.87%……34.22%……,孫惟德的股權開始回升。外麵的歡呼聲依舊,沒有人在意,離收市還剩十分鍾。

辦公室裏沒有人說話了,大家都看著廣場上的大屏幕, ……35%,廣場上的人聲漸趨安靜,已經有人開始覺得不對勁了,江楚成看看時間,離收市還剩八分鍾。

“全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能坐以待斃,江楚成對他們大喊道。

他不知道讓他們回到自己的座位幹什麽,因為賬戶裏的資金全部用光了,但是即便如此也要保持戰鬥狀態。

突然,外麵響起了震天的擂鼓聲,段旭東開始敲鼓了,鼓聲由剛開始的舒緩變得急促,仿佛千軍萬馬奔湧而來,營造的危機情勢如同現在的股權形勢,江楚成的心裏更加緊張了。

江楚成來回渡步,腦中快速思索著對策,怎麽辦,怎麽辦,要被反超了,怎麽辦?

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孫惟德36.45%,還剩五分鍾!

外麵的人聲幾乎消失,隻有震天的鼓聲。

沒有別的辦法了,目前能夠尋求幫助的人隻有他了——他撥通了邱子安的電話。

“子安,我現在需要幫忙!”電話接通後江楚成焦急的說道。

“我今天一直在關注雙威化工,”上次和孔弟爭奪股權的時候,孔錫乾告訴他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於是他讓孫惟明和邱子安簽訂了協議,隻要邱子安肯幫忙,雙威化工將在資產清算的時候給予邱子安利息,雖然不多,但是老朋友的交情,邱子安自然會幫忙,“怎麽幫?”邱子安簡單直接的問。

“用你所有的資金封死漲停板。”他希望邱子安能幫他再次將買入窗口封死。

電話那頭猶豫了一會兒。“現在沒時間了,我就直說了吧,雖然我們是老朋友,但我已經幫過你一次了,畢竟我是做投資的,也要回報,隻要你答應和我合夥,我就把我賬戶裏的3億元全部封死漲停!”這就像是賣身契,如果自己為他工作,那賺的錢可能遠遠不止三億,江楚成心裏很清楚,但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

“好,我答應你!”江楚成沒有考慮的餘地,麵對嚴峻的形式,勝利比什麽都重要,“時間不多了,趕快行動!”

孫惟德的股權增加到了37%,離收盤還剩四分鍾!

“又封板了!”坐在電腦前的大武激動的叫道。

邱子安果然行動了,希望這三億資金能夠撐住四分鍾,江楚成手心裏全部是汗。

突然辦公室裏的座機響了起來,小淼走過去接了,“江老師,是找你的!”

是誰這個時候居然撥打座機找他?江楚成很疑惑,接過電話,剛準備開口,裏麵就傳來陳金秋的尖叫聲,突然一個凶狠的聲音說道:“江楚成,你聽到了嗎?很熟悉吧!我現在告訴你,你的老婆在我的手上,對了,還有秦少柔!”這時又傳來秦少柔的尖叫聲,她好像也被打了,“嗬嗬,怎麽樣?今天你要是敢讓孫惟明贏,我立刻殺了他們!你聽懂了嗎?”是秦少強的聲音。

江楚成既擔心又氣憤,卻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秦少強開始亂叫起來:“喂喂喂,姓江的你聽到沒有?姓江的?姓江的,你別給老子裝死……”江楚成一咬牙將電話掛了。

他知道他不能與秦少強對話,他怕控製不住自己,他怕自己

妥協,他鼻子一酸,忍住了,他絕不能輸掉這場競爭,他要贏!

他抑製住情緒,回過頭來,看到大家都望著他,好似在問他發生了什麽,他什麽也沒有說。

“吃掉了!”大文大喊一聲,江楚成看著電腦屏幕,三億資金全部吃掉了!孫惟德的股權又變回了35%,離收盤還有兩分鍾!沒轍了,這下真沒轍了!

電話再次響起,小淼準備再次去接聽,江楚成製止了她,將電話抬起掛了,又將聽筒放在一邊,秦少強再也打不進來。

鼓聲雷動,他的心絞痛。

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他擔心是孔弟,接了,還是秦少強,秦少強破口大罵道:“王八蛋,我現在就殺……”江楚成掛掉手機,關機。不能與他談判,自己會妥協的,他提醒自己,現在他的心裏隻有贏,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即痛苦又刺激,讓他欲罷不能。

36.15%……36.78%……,孫惟德的股權還在增加,離收盤,還有一分鍾!

廣場上的人群開始沸騰了,和之前的歡呼聲完全不同,是憤怒的聲音,好似隨時要爆發!

現在江楚成擁有的籌碼隻能是時間了,對方正在與時間賽跑,江楚成內心不斷的祈禱時間快點過去,可是時間慢的如同靜止了。

外麵的鼓聲越來越急促,加劇了江楚成內心的緊張,他額頭上全是汗。

37.45%……37.89%……三點到了!孫惟明的股權定格在了37.89%!

“我……我們贏了嗎?”劉正娜緊張的問。

“現在進入收盤集合競價時間!集合競價結束了,才是真正的結束!”丁康解釋道。

這時候除了段旭東的鼓聲,樓下廣場和辦公室裏雅雀無聲,詭異的寂靜,死一般的寂靜,讓人喘不過氣來。

38.74%!孫惟德的股權定格在了38.74%!比孫惟明的38.35%,僅僅高出了0.39%!

輸了!

還是輸了!

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江楚成四肢僵硬如同失去知覺,他很想哭,但是眼淚並不配合。

鼓聲依然急促,人群憤怒了,呐喊聲咆哮聲此起彼伏,很快,很快消息就會傳向沔陽城的每個角落,局勢將一發不可收拾!

江楚成渾身顫抖,耳朵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了,隻是嗡嗡作響,他感覺頭痛,身體搖搖欲墜,慢慢的走向窗邊,看著廣場上的人群。那個瘋子騎在牛背上興奮的高喊著“輸了!輸了!”聲音如同在深海裏傳來。

憤怒、暴戾的氣息四處彌漫,場麵混亂不堪,一個人拿著高音呐叭走向萬鴻證券的台階,舉起捏成拳頭的左手高呼道:“我們輸了,孫惟德將在明天的董事會上宣布雙威化工在沔陽建廠,身為沔陽人,你們願意眼睜睜地看到漢江被汙染嗎?”

“不願意!”人群齊聲高喊。

“你們願意看到自己的子孫一個個因為癌症去世嗎?”

“不願意!”

“如果你是沔陽人,請拿出你的勇氣,和我們一起保衛這座城市!保衛……沔……陽!”他高呼。

“保衛沔陽!”人群呼應著。

場麵完全失去了控製,父親、母親、孔叔叔、孔弟、金秋、少柔、吳大爺,還有梨花街的鄰居們,所有人的臉龐像放映幻燈片一樣在腦海中迅速的閃過,他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突然,喧囂聲漸熄,江楚成回過神來,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萬鴻證券的大門口,在台階的最高處,總經理關陸春出現在門口,旁邊站著一個和尚打扮的胖子,是史玉孝,史玉孝手中舉著一張紙,他們要幹什麽?

“大家靜一靜,”關陸春朝人群喊道,“這個是股票轉讓證明,我們的客戶史玉孝剛剛將他所持有的雙威化工的股票,240萬股,相當於雙威化工0.54%的股權,全部轉入了混創投資的賬戶,我可以作證,轉讓有效,請大家再看看大屏幕!”

江楚成朝大屏幕望去,孫惟明的股權達到了38.89%,高出孫惟德的38.74%的股權0.15%,江楚成又仔細看了一遍,沒有看錯,果然是比孫惟德高!

“關經理,這種事情開不得玩笑啊,這和尚哪來的那麽多錢?”領頭的人問。

“這個時候我也不敢開玩笑,千真萬確!早在一個月前,史玉孝先生就進駐了我們營業部的大戶室,他通過自己的操作在雙威化工的股票上已經盈利240%,如果有人不信,隻要史玉孝先生的允許,我可以給大家調取交易記錄!”關陸春有理有據的說。

“好,大和尚,我問你,你為什麽要把股票都捐出來?”

史玉孝憨態可掬的往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一臉鎮定的說道:“我也是沔陽人!”

現場掌聲雷動,緊張的氣氛瞬間化解了。

“贏啦!”

“贏啦!”

“贏啦!”

整個廣場包括辦公室裏,全在叫這個兩個字,江楚成長舒一口氣,心依然怦怦亂跳,臉已經僵硬了,完全笑不出來。不好!他突然想到,現在必須馬上找到秦少強,將金秋和少柔救出來!

他打開手機,找到秦少強剛剛打過來的電話號碼,撥了回去,可是手機隻是在響,無人接聽,江楚成焦急萬分。

“快看!”小淼叫道,“水怪出現了!”

江楚成朝江裏望去,鉛灰色的天空下,昏黃的江麵上一個黑色的物體起起伏伏的從西邊遊來。

廣場上的人紛紛叫嚷著朝江邊奔去,在陳友諒巨大的雕塑旁,段旭東把鼓敲的更加響了,水怪越遊越近,大文、大武、劉正娜、小淼高興的朝樓下跑去,下午突然悶悶不樂的丁康,看了江楚成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下去了。

江楚成也走下樓去,從人群中擠到江邊,成榮和她的母親也來了,江楚成向他們點頭致意。在陳友諒的雕塑前,看到段旭東揮汗如雨的敲打著大鼓,近處聽鼓聲更加震撼無比,仿佛千軍萬馬就在眼前,大概七百多年前陳友諒從沔陽起兵時就是這般景象吧,他想。

煊龜開始在江中來回盤旋起來,段旭東不斷的變換著節奏,江楚成焦急地看著,看是否煊龜真的對鼓聲有感覺。

段旭東時而交替捶打,時而一齊捶打,時而快錘,時而慢錘,江楚成在煊龜的遊動中果然看出了一點節奏,但並不明顯。

“牛要死了,牛要死了!”瘋子衝人群中衝出來,赤著腳,手指著江心,在江邊的泥沙裏來回的奔跑,“牛要死了,牛要死了!”

這時沒有人注意他,因為大家的目光已經被江中的煊龜吸引走了。

咚咚咚……,段旭東的鼓敲擊的越來越快,煊龜在江中飛快的盤旋,甚至做起了小幅度的魚躍動作,激起層層浪花,景象十分壯觀,人群紛紛驚呼,仿佛在欣賞露天的水族館的表演一般。

隨著鼓聲的漸強,煊龜的跳躍,一道如同劈破木材的聲音劃破長空,驚呆了所有人,這就是它的叫聲。

鼓聲停止了,煊龜消失在江麵上,段旭東滿頭大汗,不住地喘氣,拿著鼓槌的雙臂無力的下垂在膝蓋兩邊,他已經筋疲力盡了。

“牛要死了,牛要死了!”瘋子從他前麵奔過,段旭東看了瘋子一眼,又看了看江麵,放下鼓槌,將外套脫了下來,露出健碩的上身,將腰間的紅綢子係在額頭上,再次拿起鼓槌。

咚咚咚……鼓聲舒緩無比,如同一艘小船在平靜的湖麵上滑行。

過了一會兒,煊龜又出現了,這次沒有在江中盤旋,朝江邊遊來。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越來越近。

“水怪上岸了!水怪上岸了!它要吃人了!”江邊有人高呼道,人群紛紛驚嚇的往後退去,站在陳友諒雕塑旁的江楚成身邊騰出一塊空地來。

煊龜果然要上岸了!

它開始踩著近岸的淤泥,邁著沉重的步子,朝岸邊走來。

江楚成看得越來越清楚,這就是《山海經》裏的煊龜?頭部果真像牛,但是鼻孔旁邊長長的黑須,又像是古畫中的龍,它的兩隻角,碩大無比,紅黑色的眸子看起來並不凶狠,反而有些溫順和疲憊,它始終盯著這裏,江楚成知道它是在看自己身後陳友諒的雕像。

“牛要死了!牛要死了!”瘋子在旁邊大叫著,但是又畏畏縮縮的並不敢上前。

“這不是廣場中央的銅牛嗎?”旁邊有人議論到。

是的,廣場中央的雕塑就是它,但它並不是牛,它叫煊龜。

它半個身子已經露出了水麵,脖子很長,從下巴到脖子長滿像是水藻一樣的綠色物體,龐大的身軀被黑毛覆蓋著,在背部,有三道傷口,露出了血肉,開始出現腐化,它好像受了重傷。江楚成想了想,這應該就是金秋的父親陳道平乘坐的那條船的螺旋槳劃到了它的背部,所以導致了沉船的意外,同時煊龜也受到了傷害,他猜測。

它一步一步緩慢的向前移動,巨大的鼻孔呼呼的喘著氣,它看起來很累,三米多高的身軀,好像走不動了,停止了。突然它前腿彎曲,整個頭部啪的一聲砸在了江灘上,緊接著後腿也彎曲,整個身體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岸上,它就這樣趴在了那裏,它走不動了。

丁康走到江楚成身邊,手中拿著一個火把,交給他,他接過火把,看了看煊龜,點燃了陳友諒雕像底下淋了汽油的木材,砰的一聲,火焰四起,圍繞著陳友諒的雕像燃燒起來。

又是一聲劈柴般的叫聲,煊龜努力擺動著頭,它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了,陳友諒的雕像已經起火,塑料材質一點一點開始融化,最後崩塌在火焰中,消失不見了。

煊龜不斷叫著,痛苦的叫聲越來越小,紅黑色的眼神中充滿了哀憐,它明白了,它應該明白了,陳友諒早就死了,你再也不用等他了。

“牛死了,牛死了!”瘋子圍著煊龜的屍體淚流滿麵的叫道。

不一會兒,煊龜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了。

岸邊的人群開始朝這裏聚攏,紛紛向煊龜的屍體湧去,很快人群遮擋了江楚成的視線,他抬頭看看段旭東,段旭東已經是淚流滿麵了。

“小心車!”後麵有人大喊。

江楚成轉過頭來,看到兩輛黑色的小汽車從江堤上直接衝了下來,人群紛紛讓開,索性沒有人受傷。在離江楚成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汽車陷入一個凹坑裏,停止了移動。

從前麵的車裏下來一個人來,是秦少強!隻見他神情暴怒,麵目猙獰,手裏拿著槍,十分嚇人,旁邊跟著一個穿著軍大衣皮膚黝黑的大個子。

緊接著,江楚成看到陳金秋和秦少柔被兩個拿著槍的人從後麵的車裏拽了出來,雙手被困在後麵,動彈不得。

“江楚成,給我滾出來!”秦少強大叫道,表情猙獰到幾乎瘋狂。

“你放開她們!”江楚成走上前大喊道,話音剛落,秦少強便用槍指著他了。

“警察!放下槍!”現場維持秩序的警察跑了下來,用槍指著秦少強和他的同夥。

“來呀,開槍啊,有種向我開槍呀!我看誰敢動,誰動我就殺了她們!”秦少強用槍指了指陳金秋和秦少柔“江楚成,你他媽敢掛我電話,我今天就當著你的麵殺了你老婆!”

“你放開他,我就在這裏,要殺就殺我!”江楚成喊道。

“姓江的,不要你裝好人,剛才你連電話都不接,你還是人嗎?我死不死跟你沒有關係,”她轉頭對秦少強喊道,“打死我,你快點打死我呀!反正我不想活了!”說完大哭起來。

秦少強一氣之下用槍托砸了陳金秋的腦袋,陳金秋痛苦的倒地。

“少強,住手!”秦少柔突然衝上前擋在陳金秋的前麵,“你不可以這樣,你快放了她!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你給我閉嘴,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不是你,我的錢不會被騙走!”他反手給了秦少柔一個嘴巴,又轉頭對“啞巴熊”說道:“去,把江楚成給我殺了!”

隻見“啞巴熊”表情木然的朝自己走過來,身邊的警察不停的喊“站住”,他卻像是沒有聽見似的,快要走近時他突然抬起了手,做出一個掐脖子的手勢,江楚成呆在了那裏,這時另一雙手從江楚成背後伸了出來,抓住了“啞巴熊”的手臂,江楚成轉頭一看,是段旭東。

“讓開!”段旭東喊道。

江楚成讓開了,還沒有開始打鬥,段旭東的手就被“啞巴熊”反手抓住了,雖然段旭東看起來健碩,但是在“啞巴熊”麵前,好像完全沒了還手之力,“啞巴熊”向前一拉,段旭東整條胳膊都被攥在了“啞巴熊”雙手裏,“啞巴熊”將他的胳膊用力向外一折,現場的人群發出一陣驚恐的尖叫,段旭東的胳膊被折斷了,當即痛苦的倒地。

巨大的黑手再次向旁邊的江楚成脖子抓來,還沒有等“啞巴熊”近身,旁邊又飛出個人來,一腳將“啞巴熊”揣的後退了幾步,江楚成轉頭一看,是父親當年的司機,挑斷秦萬東腳筋的侯叔叔——“白猴”侯焱。

“你就是‘啞巴熊’?嗬嗬,我早就想會會你了!”說完雙拳放在胸前,擺出一個武術的招式。

“爸,你要小心呀!”小淼叫道。

侯焱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啞巴熊”就朝他衝了過來,侯焱果然是練過的,一個閃躲就讓了開來,“啞巴熊”撲了個空。還沒有等“啞巴熊”站穩,侯焱又是一腳踢在了“啞巴熊”的左耳上,“啞巴熊”頓時倒地,侯焱一個飛撲騎了上去,用拳頭朝著“啞巴熊”的麵部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擊打,“啞巴熊”哪裏睜得開眼睛,江楚成以為侯焱快贏了時,“啞巴熊”雙手突然抓住了侯焱的胳膊,侯焱動彈不得,一個翻身,“啞巴熊”反身騎在了侯焱身上,雙手快速變換,掐住了侯焱的脖子。

“爸!”小淼驚恐的大叫道。

隻見大武、大文、劉正娜丁康蜂擁而上,大武勒住“啞巴熊”的脖子,大文和丁康拉“啞巴熊”的胳膊,劉正娜撿起旁邊沒有燒完的木材,向“啞巴熊”的頭砸去,這一下下手太重,“啞巴熊”當即暈了過去,幾名警察上前,將他拷了。

江楚成朝秦少強望去,看到他身後的同夥已經繳槍投降,被十幾名警察控製了,隻剩下秦少強,他拿著槍指著陳金秋,慌張的看著四周的警察,轉身的動作僵硬無比,表情更是歇斯底裏。

“秦少強,你跑不了的,趕緊投降吧!”一名警察喊道。

“弟弟,回頭吧,姐姐求你了!”秦少柔哀求道。

讓人難以置信的是,秦少強突然仰頭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投降?後半輩子在牢裏度過嗎?哈哈哈,我寧願死也不會去坐牢的,人生就是賭博,我秦少強隻是賭輸了而已,輸了,我認了!”他轉頭望向江楚成,“江楚成,今天我就是來殺你的,我殺不了你,那就讓你老婆陪葬!”

隻聽砰的一聲,秦少強扣動了扳機,在那一瞬間,少柔張開雙臂擋在了金秋的前麵。

“不要啊!”江楚成大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緊接著,警察也開火了,秦少強瞬間倒地。

“少柔!”江楚成大喊著秦少柔的名字,跑到她麵前,跪在地上,將她摟入懷裏,子彈正中胸膛,血流不止,江楚成顧不得一切,幫她堵住傷口,鮮血從他指縫間滲透出來,江楚成哭了,眼淚止不住的流。

“快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江楚成哭著喊道,激動得身體不斷的前後搖晃。“少柔,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少柔,你要堅持住!”

秦少柔微笑著看著江楚成,想說話又說不出,喉嚨裏咕隆了一下,鮮血從嘴角流出,“楚成……”她終於說出來了。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江楚成摟著她, “你不要說話,救護車馬上來,你不會有事的!”

秦少柔緩緩的搖搖頭。

“你知道嗎?今天我們能贏都是因為孔弟在幕後幫我,是孔弟幫我贏的,孔弟沒走。”他努力找話題不讓秦少柔開口。

“我……我……好想見孔弟……”她哽咽著說道,鮮血不斷的從她嘴角流出。

她愛的還是孔弟,她至始至終都愛的是孔弟。

江楚成想起了八年前在紐約機場和她分別時的情景。江楚成得知自己的父母和孔弟的父母遇害,自己也遭到陷害,但依然義無反顧的準備回國,秦少柔本打算和江楚成一起回國,可是到了肯尼迪機場,她卻選擇留下來。

“如果我們走了,那在美國隻剩下他一個人了,”所有乘客都登完機了,隻剩他們倆了,在登機口她突然猶豫道,“他不會做飯,不會洗衣服,不會打掃屋子,不會按時喝水,現在他父母也沒有了,他回不了國,他……”

那時青澀的秦少柔雙手放在前麵,低著頭,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妹妹。

江楚成知道她想留下來,她不敢說,沒想到登機前說了出來,在來機場出租車上,她幾次回頭,江楚成其實就已經明白了。

“少柔,你不用介意我,我知道你想留下來,我尊重你的選擇。”他將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安慰她。

“楚成,對不起……我想留下來陪他,我想留下來照顧他。”她低著頭哭了。

“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盡快登機!”檢票員開始催促他們登機。

“沒有什麽對不起的,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和孔弟就像親兄弟一樣,你選擇誰我都會很高興。”他替她擦去眼淚,沉默了一會兒,“但是,有件事在你做決定之前我一定要告訴你,在我們離開之前,孔弟收到一條短信,說害死我們父母的是你的父親。”秦少柔抬起頭來,驚訝的看著他,“孔弟我很了解,我擔心……擔心你留在他的身邊得不到幸福,如果他將來對你不好,你會後悔嗎?”

秦少柔沒有回答,檢票員再次催促登機。

江楚成無奈,拉上行李走入登機口,秦少柔站在那裏依然低著頭一動不動,看來她已經有了答案,江楚成向登機通道走去,這時秦少柔大喊一聲:“我不會後悔的!”

江楚成轉過身看著她,兩人對望著,直到檢票人員關閉了登機通道的門。

“我這就給你聯係他!”看著氣息微弱的秦少柔,他顧不了那麽多了,他撥通了孔弟留下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終於接了,奇怪的是,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人的聲音。

“喂,你是?”對方問道。

“我找孔弟,如果他在你旁邊請務必讓他接電話。”

“你是誰?為什麽找他?”沒有打錯,能找到孔弟。

“他的妻子現在情況很危險,想跟他說句話,請幫幫忙!”

對方沉默一會兒。

“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是警察,嫌疑犯孔弟在抓捕過程中突然遭到狙擊手槍擊,屍體落入了黃浦江,我們正在打撈,對不起,幫不了你,請你不要再打來了。”

江楚成腦中一片空白,孔弟死了?他不敢相信。

掛掉手機,他微笑著對秦少柔說道:“是孔弟的朋友,他說孔弟已經坐上了回美國的飛機,他會在……會在美國等你。”話剛說完,眼淚又湧了出來,他努力的控製住自己。

秦少柔微笑著慢慢地將手挪到勃頸處,握著掛在脖子上的黑貓寶石項鏈。

那是在美國留學時,一個平安夜的晚上,秦少柔送給他和孔弟的禮物,那是一條手鏈上的三隻貓,她告訴他們,希望他們三個人永遠不分開。還有那晚秦少柔在蠟燭前唱的那首《Silent night》時的幸福表情,他從未忘記過。

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

“快叫救護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