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電話那頭用英文講話的人,是加拿大聖思特石油公司的總裁帕特裏克韋賽裏斯。

“是的,我很確定,謝謝你的來電。”孫惟明言語誠懇地說道。

他已經接到好幾個國外客戶的電話了,都在詢問他關於公司停止生產和退市的事情。他本來在一個多星期前已經通過電話一一告知了具體情況,停止生產和退市意願傳達的很明確。但是這幾天,這些老客戶突然說收到來自雙威公司副總裁孫惟德的通知,告訴他們公司將繼續營業,隻是遲一些才能開業,請老客戶們理解。

而這些信息,身為雙威公司董事長和總經理的孫惟明完全不知情,所以客戶對兩人的不同口徑充滿疑惑,紛紛打電話來詢問真實情況。

“那好吧,這幾年與你們公司的合作很愉快,希望你能處理好公司的事情,有機會來加拿大,我會熱情招待你的,老朋友。”帕特裏克韋賽裏斯的這番話,讓孫惟明很是感動,自己匆匆然地做了這麽重大的決定,給供應商和客戶造成的損失,讓他深感歉意。還有那些股東和員工,同樣因為他感情用事的一句話,都在蒙受巨大的損失和考驗。

但他不得不這樣做。

就在上星期,孫惟明前往湫州,雙威化工廠址所在城市,一個在西部人口規模不大的城市,原因是有人發現工廠周邊居民的癌症發生率每年都在攀升,有居民向記者反映此事,被報紙報道了出來,引起周邊居民的強烈反應,不出兩天,數千人的抗議遊行隊伍就在工廠門口聚集起來,工廠已經無法正常運作,孫惟明身為董事長和總經理不得不出麵。

他親自前往醫院看望那些沒錢化療的癌症居民,他被他所看到的情況驚呆了,幾個人都是同樣的症狀,呼吸衰竭、抽搐、嘔吐不止,麵色慘白,像一具具僵屍一樣躺在床上,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工廠的廢氣和排汙果然對周邊居民產生影響,他看一眼就明白了,是他們工廠製造了這一個個活生生的悲劇,當記者問他,對此有何看法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說出了這樣的話:“如果情況屬實,雙威化工將停止所有的生產運營。”

隔了些日子,又傳出了雙威化工停止生產,即將倒閉,股票即將退市的傳聞,於是雙威的股票開始連續跌停。

“老頭子,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一旁的妻子沈麗華走到窗邊,牽著他的手安慰道。

孫惟明點了點頭,看了看時間。“不早了,我必須得出發了。”由弟弟孫惟德發起的董事會議即將召開。

這幾天股價大跌後,有一隻神秘資金,開始瘋狂購買股票,連續拉出三個漲停,事後得知,是有人在背後支持弟弟孫惟德搶奪公司控製權,現在孫惟德的持股數量已經超過了自己,成了公司最大的股東,不知道他今天想幹什麽?

十五年前,孫惟明和孫惟德兩兄弟在一間在鄉村裏的破屋子裏做大膽的化學實驗,終於成功研發出乙酰丙酸和二甲基等係列物質,這些物質可以用在石油冶煉等化工領域,可以大大的提高生產效率,兄弟倆很高興,突破重重困難終於建立了自己的化工公司,在建立之初,孫惟明就對生產過程中的排放問題有過自己的疑慮,如果產能變大,排放也會增大,這種有毒物質極有可能引發大麵積的生態和健康問題。但弟弟孫惟德說,比他們排放物有毒的企業多得是,咱們隻要選址選在西部地區,問題應該不大,未來的事,現在擔心那麽多幹什麽,總會有辦法解決。

兄弟倆吃了很多苦頭,一起籌集資金、工廠選址、招收員工、拓展渠道……等一些列工作都是他們自己拚出來的,如果沒有兩人的相互扶持與鼓勵,恐怕雙威化工很難有今天的成就。孫惟明一直記得為了選址,孫惟德和當地的官員喝酒喝到胃出血,差點丟了性命,還記得兄弟倆語言不通跑到中東、加拿大、美國拓展銷售渠道尋找買家的經曆。終於這家公司現在在這個領域獨一無二,雖然產能不大,但是產品特殊,做到了世界第二的規模。並最終在國內上市。曾經市值一度達到了200億元。

公司上市之後,兄弟二人突然變得有錢起來,孫惟德開始對公司的事物撒手不管了,到處風流快活,沾花惹草,為此他的妻子帶著孩子離開了他,分走了他大部分財產,但是他的行為還是沒有收斂。公司基本上全部由孫惟明打理,兄弟倆這些年很少有交流,直到致癌事件的發生,孫惟德痛斥孫惟明做事不經大腦,不負責任,讓兄弟兩個打下的基業差點毀於一旦,沒想到孫惟德在資本市場上開始有所動作,開始大肆增持股票,成了公司最大股東。這是明擺著的權力之爭。他不清楚弟弟孫惟德增持公司股票的這些錢到底從何而來。

在孫惟明看來,錢雖然已經有了很多,但他並不在意,重要的是做人的基本底線不能丟,這樣害人的企業,自己必須讓它停止運轉。

車很快到了公司總部門口,孫惟明看到大門口坐滿了抗議示威的人,不是那些致癌的受害者和家屬,而是那些為公司服務了多年的員工。孫惟明看到一條橫幅上寫著“雙威化工忘恩負義”,還有條橫幅寫著“我們要工作,我們要養家”,這些都是從湫州趕來的員工,公司停產,他們失去了工作,也就沒有了收入,他們的家庭也就陷入了困境。

一個憤怒的中年男人看到孫惟明的車開了過來,喊道:“這是孫惟明的車!”靜坐的人突然站了起來,包圍過來,奮力地拍打孫惟明的車窗,叫喊著“還我工作,還我工作”這樣的話語。孫惟明看著他們的表情,心裏暗暗自責,但是一邊是人命,一邊是失業,他知道自己該選擇哪一邊。這幾天他為此一直沒睡好覺,妻子沈麗華說他的白頭發又多了,心疼不已。

門開了,汽車開了進去,門衛將抗議人群擋在了大門外麵。孫惟明下了車,進入大樓,徑直向會議室走去。員工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孫惟明堅定地朝前走著。

“股東都到齊了,就等您了。”孫惟明的秘書走上前來告訴他。

突然孫惟明在會議室門口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在地麵上穿了過去,像是一隻黑色的貓,孫惟明眨了眨眼睛,什麽都沒有發現,難道是自己這幾天沒睡好,眼睛花了,還是產生了幻覺?

孫惟明走進了會議室,會議桌前坐滿了股東,看到大家看見自己的表情,孫惟明知道,這些天他們手中的股票虧損了不少,有些人瘋狂地拋售,都賣不出去,有人恨不得吃了自己。很久沒有參加股東大會的孫惟德也來了,做在右排的最後一個位置,同樣憤憤地看著自己。

他和往常一樣在長型會議桌的最前端,董事長座椅上坐了下來。

現場鴉雀無聲,很沉重的氣氛。孫惟明看了看坐在右手邊的孫方兼,心裏略微踏實了些。他是孫惟明和孫惟德兩人的叔叔,今年已經74歲的孫方兼,至今未婚,早在孫惟明和孫惟德兩人還在實驗室裏進行化學研發的時候,全靠他們的叔叔孫方兼賣棉花給他們提供資金支持,他們兩兄弟非常感激孫方兼,讓他成為了雙威公司的大股東之一,是最德高望重的股東,每回董事會召開,孫方兼不發表任何評論,但是沒有人敢忽視他,如果董事會有分歧,出現僵局,隻要孫方兼說的話,孫惟明都會聽。他就像法庭上的法官,從不幹涉下麵的任何議題,隻負責維持秩序和一錘定音。

“看來大家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咳咳。”孫方兼說完咳嗽了兩聲。

看著兩邊股東不懷好意的目光,孫惟明感覺今天的董事會不會太平,自己在會議桌最前端象征著權力的位置,今天對他來講,像是審判席,而自己就是那個被審判的罪人。

“我對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感到抱歉,我作為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和總經理,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用眼睛輕輕地掃視兩邊,所有人都鴉雀無聲地盯著他,臉上的憤怒一目了然,除了閉著眼睛的孫方兼,“但是,公司退市和清算的事我仍然堅持我原來的想法,工廠全線停產,不再采購氯-氣和氰-化物等原材料,不再生產乙酰丙和甲基係列產品……”話還未說完,底下開始議論紛紛,不過秩序還算穩定。“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我現在已經不是公司的最大股東,惟德的股份已經超過了我,他比我有話語權,今天我隻是說出我的看法。”

大家又開始議論起來,紛紛把目光投向孫惟德。孫惟德清了清嗓子,一臉嚴肅地說道:“我堅決不讚成公司退市和清算。就這麽突然地提出退市,這對在坐的大股東和千千萬萬的小股東們是極不負責任的做法,大家都知道我們公司的股價,就因為你的一句言論連續八個跌停板,市值蒸發了60億,你作為公司的領導,連最基本的新聞發言都不懂嗎?”

“我承認我當時感情用事了……”孫惟明為這事後悔了幾天,現在孫惟德提出來,讓他的心裏也不好受,趕緊解釋道,沒想到解釋到一半被孫惟德粗暴地打斷了。“你先不要講話,等我把話說完!”孫惟德用手指指著孫惟明吼道。現場頓時鴉雀無聲,他從未用這種口氣和他說過話,這讓孫惟德下意識地看了看孫方兼,孫方兼仍然閉著雙眼靠在椅背上。

“更重要的是,你看看外麵,你怎麽對得起這些年來一直為我們雙威公司盡心竭力的員工?”他竭力地問道。“578人,有147人是工作了十年以上的老員工,259人是工作了五年以上,有些甚至讓自己的子孫後代都為我們工作,這是對我們的信任,這就是歸屬感,他們把雙威當家,我們把他們當什麽?說關門就關門,你心裏怎麽過意得去?”他停頓了一會兒,狠狠地盯著孫惟明,仿佛他是他的仇人,“還有我,你要清楚,這家公司是誰創立的?是我和你共同創立的,難道你忘了嗎?這些年來,我確實很少參與公司的事務,那是因為我信任你,而你私自做出這麽重大的決定,商都不與我商量,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裏!是你將雙威推向了絕境!我們多年的經營差點被你毀於一旦!”

孫惟明並不想在會議上與他撕破臉皮,當年是誰扔下企業不顧,隻顧自己享樂,如果不是孫惟明苦心經營,又哪有雙威的今天,這些大家心裏都清楚,他畢竟是孫惟明的弟弟,他不想與他計較。於是他開口說道:“你今天怎麽說我都可以,錯了就是錯了。但是如果你去醫院看到那些因為我們的生產而生命垂危的居民,或許你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少跟我談這些媒體瞎報道的新聞,我們公司在湫州呆了十年,怎麽今天才出事故?我看是那些刁民故意找麻煩。”

“你給我住嘴,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我們工廠所在的區域居民癌症每年都在升高,我們是生產什麽的你還不知道嗎?”當年孫惟明就對這家公司有所擔憂,沒想到,這些擔憂全都發生了,他不能這樣做,他必須讓這些趕緊停下來,那都是人命,這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線。

“即使跟我們有關係,那又如何?不就是錢嗎?一人賠他一百萬,一年死十個人才一千萬,我們公司淨利潤一年三個億,一千萬算什麽?死多少我們賠多少!”

“你說什麽,你簡直是瘋了!”這些年來,孫惟德大手筆揮霍金錢,已經徹底淪為金錢的怪物了。

“你也別怨我,事實就是這樣,誰叫人命賤呢?”他蠻橫地說道。

“我看你現在是沒把我這個董事長放在眼裏了?你是明擺著要跟我對著幹?”孫惟明氣憤地說道。這時他眼睛的餘光察覺到一個黑色的物體在自己的椅子邊遊走,他向下看去,又不見了,難

道是眼花了?

“是的,誰叫我現在是最大股東呢?”說完,他嘴角上挑地笑了笑。“你現在能坐在那個位置唯一的原因,是你這些年為公司經營的付出,不過也是最後一次坐這個位置了。”

“你到底哪來的那麽多錢增持股份?”孫惟明一直好奇,這幾天孫惟德哪那麽多錢一再增持股票,持股數量已經超過了自己。

“這就是我今天要介紹的人,沒有他,我們這些股東,在股市裏的錢,一分也別想拿到。”

“誰?”孫惟明問道。正在這時,一隻通體黝黑的貓突然跳到他的懷裏,把他嚇了一跳,不是幻覺,是真有一隻貓,隻見這隻黑貓又輕盈地跳上了泛著柔和光澤的桃木桌麵。然後翹著尾巴,步伐緩慢而又優雅的向前走去,兩邊的股東們紛紛看著這隻貓從自己桌前走過,整個過程持續了半分多鍾。孫惟明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時從另一扇門後麵走出一個穿著灰色連帽衛衣,戴著黑色棒球帽的人,與其它西裝革履的股東打扮大不一樣,他坐在了會議桌的另一端,正好與孫惟明相對,那隻貓走到那個人的麵前,跳到了那人的懷裏蜷成一團。隻見那人低下頭,棒球帽的帽簷遮住了麵容,他輕輕撫著貓背,笑著說道:“再亂跑下次就不帶你出來了。”

“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孫惟德高興地說道,“這位是雷納茲銀行中國區總裁孔弟孔先生,就是他,讓我們公司的股價開始回升的。”那人抬起頭來,掃視全場,孫惟明定睛看去,這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略帶笑意,輪廓俊朗,眼睛藏在帽簷下依然鋒銳,讓人不敢直視。孫惟明真不敢相信,這麽年輕的家夥是雷納茲中國區總裁。

“你到底想幹什麽?”還沒有等對方開口,孫惟明先開口問這個叫孔弟的人。

孔弟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孫惟明說道:“拯救雙威化工。”

“雙威跟你有什麽關係?你為什麽願意出這麽多錢來買雙威的股票?你難道不怕我們退市了,你血本無歸嗎?”孫惟明嚴厲地問道。

“怕,當然怕。不過,孫惟德先生是不會讓這樣的情況發生的。”他看了一眼孫惟德,孫惟德笑了笑。

“惟德,你不要被他利用了,資本家的眼裏隻有利益,他不會安什麽好心的!”孫惟明對孫惟德說道。

“利用?你哪裏看得出是在利用?孔先生是真的在幫我們,你卻是在將雙威推向無底深淵!大家有目共睹!”其他股東有幾個頻頻點頭。

孫惟明急了,對桌對麵的孔弟說道:“你不過是個金融投機客而已,怎麽會真的替我們企業著想呢?你的劇本我都替你想好了,趁著退市的消息傳出,我們雙威的股價必定會大跌,就像上兩個星期一樣,連續8個跌停,因為大家都得到消息,退市是板上釘釘的事,都會像逃命一樣,瘋狂集中拋售,股價和公司市值大打折扣,就在這時候,你出現了,趁機抄底,瘋狂拿貨,低價收集大量股票,不僅順利建倉,而且利用我們兄弟之間的分歧,讓我弟弟孫惟德控製了雙威公司,再通過董事會讓孫惟德否決退市提議,事情發生轉折,雙威公司否定退市的消息一旦傳出,這樣利好的消息肯定會大勢拉高股價,你從中賺取巨額利潤,然後你會借機拋售股票,走得一幹二淨,公司還是回到原來的公司,你賺錢走了,我們又將麵臨同樣的問題,再一次將退市重新提上議程,一切回到原點,你是賺了錢,我們被折騰了一圈,不是嗎?資本家總是會看準每一個賺錢的機會,就像蒼蠅總是在尋找有縫的雞蛋。大家不要被他欺騙了。”

“哈哈哈,看來孫董事長不僅是個成功的企業家,還是個很有潛力的投資高手,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很樂意與你在金融業並肩作戰。”孔弟大笑道。“為投資者謀取利益當然是我的本職工作,可是你錯了,為賺這麽點錢,我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章,隻要你願意將控製權讓給孫惟德先生,我隻要打一個電話,現在就可以清空所有的股票,”他用手不斷地輕撫那隻黑色的貓,“我看中的是雙威的長期價值,我帶給你們的東西比你們想象的要實在得多。”說完他露出神秘的笑容。

“那你不妨說出來聽聽。”申東這個肥頭大耳的股東說道。

孔弟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像是秘書的女孩,他進門時沒有發現最遠端的這個女孩,即使發現也會以為是股東代表,並不在意,沒想到是孔弟的人,隻見女孩拿著稿紙說道:“首先,我們將繼續生產乙酰丙酸係列產品,保持世界第二的位置,二甲基二硫產品將會擴大生產線,同時我將為你們牽線搭橋,收購美國最大的二甲基二硫公司在菲律賓的工廠,這樣你們的二甲基二硫也會成為世界第一。第二,所有產品統一提價,由於產品的稀有性,之前的價格明顯低於產品價值……

在座的股東們紛紛點頭。

“……對於產量有限的產品,我們將采取競價銷售,公司收入將會大大提高。第三,雙威將會有新的生產地,而且規模比之前要大一倍,所有老員工不想離職的可以在雙威繼續工作,必須隨企業遷移,工資將會上漲50%,這部分的錢由我們來出,現在最重要的是鼓舞員工士氣,另外,還要繼續招收新的員工。”

“搬到哪裏?現在哪個城市敢要我們?我們企業已經臭名遠揚了。”股東王喜問道。

“搬到……”女秘書看了孔弟一眼,“沔陽。”

“沔陽在什麽地方?”申東問道。“為什麽要搬到那個地方?你就那麽確定當地會要我們?”

還沒有等女秘書回答,孔弟笑了笑,掃視兩旁的股東,輕輕地說道:“在漢江邊上,”他低下頭,撫摸著貓背,“因為那是一座被上帝遺忘的城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