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朔雪驚得從夢中彈跳而起。

本能已經比意識先反應過來, 抓住了手邊的兵刃,卻猶自不可相信地豎耳分辨了一會兒。

直到又一陣炸響聲轟隆而至。

薄朔雪迅速出了營帳,帳外戍守的士兵倉促淩亂地走動著, 另外兩個將軍也在此時紛紛披衣走了出來。

三人一對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火炮?”

胡人這時候是不應當有火炮的。

前些日子薄朔雪已經施計毀了他們的火藥倉, 以敵方的駐地推演, 想要得到補給至少是在七日以後,他們正可以利用這七日的時間將胡人驅趕擊潰,眼看就能大捷, 班師回朝。

可胡人手中卻有了火炮。

難道, 是沒清幹淨?

“這不可能。”趙將軍肅然道, “我以項上人頭和我老母的顏麵擔保, 那日找到的火藥倉,已經毀得幹幹淨淨,絕對不曾手軟。”

那日正是趙將軍領的兵。

在戰場上,通敵可是死罪。

大事當前,一向與他爭吵不休的廖將軍也拍拍他的肩安慰:“我信你,別急著拿你老母做賭,趙兄, 你不是那般會通敵的陰險小人。”

薄朔雪獨自沉吟著。

趙將軍以為他不信, 又是一番著急上火, 忍不住再辯解幾句,還想拿旁的來賭咒。

薄朔雪道:“趙將軍, 廖將軍,我們三人已是沙場上的親兄弟, 做弟弟的絕不會在這種事上疑心你們。我是在想, 這短短不過三日, 哪怕以胡人最快最好的馬,來回不過八百裏,折中再算,方圓四百裏之內,胡人的地界全是荒草叢生,或沙土高原,從哪來的這些火炮?”

“除非……”趙將軍不自覺接道,卻沒說完。

“除非那些火藥,是同大燕買的。”廖將軍沉重地補完了後半句。

大燕幅員遼闊,驛站早成體係,遍及各地,哪怕是邊境城鎮也有設立,物資可通過官道轄口送往各地。

其中用來給朝廷送奏折的官驛,為了保障速度,幾乎是暢通無阻,不受盤查轄製,幾日之內便可從上個官驛趕到下一個。

而從邊境往回推幾百裏,就離洛地的一座硝石礦不遠了。

薄朔雪將地輿圖,圈記那座礦山。

“此處是誰在管轄?”

趙將軍在邊境待得最久,因為最清楚周邊,當即答道:“是個富戶之家,家主名叫洛恒飛。據說,是太妃的遠親。”

“據說?”

“頗為可靠,博陽侯還在此露過麵。”

薄朔雪眼眸越發銳利。

“去查。”

沒多久,便當真報來消息。

那戶人家是三年前來此定居,原本就十分闊派,後來接管了礦山,才知道是跟宮中太妃沾親帶故,更是如日中天。

不過這一家平時並不與人為惡,看著也還和善,鄰裏之間並無多少惡評,反倒誇他頗有孝心,寄去宮中的請安折子幾乎三天一封,從未斷過,還時不時送上一箱一箱的豐厚大禮。

三天一封……洛恒飛……

薄朔雪瞧著這姓名,回憶了一番。

他確實看到許多無聊的請安折子,但這個姓氏的,並未這麽頻繁。

那麽那些用了官驛,卻沒有寄到宮中來的,是些什麽東西,又是去了哪裏?

趙將軍的臉色已然白了。

“你,你是說,太妃的親族,通敵。”

薄朔雪抬手將他的話按了下去。

薄朔雪厭惡周蓉至極,但是不至於這般捕風捉影。

如今所有的線索都隻指向一個罪魁禍首,那便是這個尚未被承認的“遠親”,若是就憑著這個攀咬太妃,恐怕是蚍蜉撼樹。

“此事幹係重大,不可妄下斷論。”薄朔雪道,“戰場上將士的性命拚的都是百姓安居樂業,家國社稷,哪怕是帝王本尊,都無權以此謀私玩笑,更別提太妃遠親。此事頗有蹊蹺,還需再查。隻是我等都無精力去追查這些細節,速速報到朝廷,請太妃決斷。”

另外兩人深以為然,當即修書一封,稟明邊疆戰況轉惡,急需支援,以及那火炮一事,附上確鑿證據,送去宮中。

這封密報送到平慈宮時,又是過了十日。

保華仙人說的小半年之期已近在眼前,周蓉難免有些按捺不住,恨不得日日請他進宮來推演一番,看是否還能將約定之日再提前些。

“娘娘莫急,換星之術需順應天命,不是能急得來的。”

“那依仙人看,還需多久?”

那白發白須的保華仙人掐指一算:“帝星身環險象,但天命之期仍然未變,依舊要靜待小陽春。”

周蓉不愛聽這個。

她並非甘心等待之人。

便再追問道:“既然如此,可還有什麽是本宮現在能做的?”

保華仙人看著她,歎息一聲。

“娘娘如此憂慮,其實如今也隻有一事可做,便是勤加練習換星之術,以免到了天命之日,再出紕漏。”

“好,本宮立即準備。”

周蓉說著,太監弓著腰送上來一個托盤。

托盤中放著密信,卷筒上烙著戰事加急的印章。

周蓉蹙眉拿過來,揮退了太監,展開一看。

看完的瞬間,霎時大驚。

甚至有些失措,險些打翻了茶杯。

周蓉再看到保華仙人,都有些繃不住平靜麵容。

倉促將仙人送出宮,周蓉急急傳喚博陽侯進宮。

剛一見到人,周蓉便下令閉緊了所有門窗,將那封密信甩到了博陽侯身上。

博陽侯一頭霧水彎腰撿起來,看完後也是吃驚。

“恒飛他,怎會如此荒唐?怕不是被誣陷了!”

周蓉冷笑斥道:“賤商本性,唯利是圖,需要別人誣陷?再者說,鐵證如山,怕不是一句誣陷能抵賴的。”

博陽侯大罵道:“恒飛此等豎子!蓉兒憐惜他,才給他開礦權,他竟這樣坑害我等。這便派禁軍前去,將他絞首示眾。”

周蓉隻冷冷覷著他,並不說話。

博陽侯見狀,驚道:“蓉兒,你不會想將我一並處置吧?我隻是替他牽線搭橋,即便是錯,也隻錯在輕信啊!”

“本宮倒是想,可你究竟是本宮的嫡親哥哥。”周蓉冷道,“即便是你,本宮尚且不能輕易原宥,那旁人,會如何看待你我?這通敵賣國之罪雖是洛恒飛犯下,但礦權卻是本宮手中拿去,現在處置了他,本宮又如何脫得開關係?”

博陽侯怔怔,這才想明白過來:“的確……有理。”

周蓉深吸一口氣:“行了,慌什麽。這麽些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即便是真被洛恒飛攀扯進去,本宮也必然能保證安然無恙,隻是須得頗費一番周轉和時日,但是,保華仙人的換星大法功成之日近在咫尺,在此時此刻,萬不能出其它的紕漏。”

博陽侯點點頭:“我曉得。如今察覺此事的隻有邊境那幾個粗人而已,隻要將他們穩住,再想個法子讓他們閉嘴就是。”

“這邊境的戰事,果真如此艱難?”

博陽侯心領神會道:“看來真要如他們所言,派兵前去支援。隻是,山高路遠,少不得要耽誤一陣子。”

周蓉扯了扯唇:“耽誤得久些。這些帶兵的都是老頑固,早就想換換了,也是剛好。”

博陽侯連連應聲。

五日後,邊境收到京城明黃文書。

指示他們,此事關係重大,萬不可隨意聲張,以免打草驚蛇。望各位將領盡好本職,共禦外敵。

趙將軍看到這文書,卻隻是麵色鐵青。

“派人去查,援軍將至?哼,哄孩子的屁話!”

廖將軍推了他一掌,示意他閉嘴:“朝廷下旨,你是說朝廷騙你不成。”

趙將軍沉默下來,兩人不約而同看了看薄朔雪。

畢竟是京城來的侯爺,跟他們這些野慣了的粗人不同。

薄朔雪隻垂著眼,似乎在想些什麽,但並沒有惱怒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他接過那文書,隻看了一眼便輕飄飄扔至一邊:“沒有殿下印章,也無陛下簽批,算什麽朝廷旨意。”

趙廖二人又對視一眼,都從各自臉上看到一絲意外。

沒錯,自古以來,臣子信從效奉的是天子血脈,但如今把握朝政的明麵上雖是長公主,實際卻是太妃。

太妃名頭好聽,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先帝遺留下來的一個妃子,有什麽值得尊重的,他們這些武將進宮述職時從沒有什麽好臉色,那太妃對他們也說不上親切,他們心中自有一本賬。

隻是沒想到,薄小侯爺年紀輕輕,竟跟他們有了同樣的見識。

兩人心中微動,正想說些什麽,薄朔雪卻提刀走了出去,操練士兵去了。

平慈宮中,一個瘦弱女孩兒顫巍巍站在井水邊。

她方才用井水將自己洗得幹幹淨淨,正等著下一步的安排。

帶她來的人什麽也沒同她說,她隻憑借隻言片語猜出來,這裏是皇宮。這巍峨的宮牆,是她從未見過,連夢也未曾夢見過的,可她現在卻莫名其妙在這裏。

難道,是要她進宮當宮女的?可她什麽也不會,更何況,宮裏人找侍女,難道是摸黑把人打暈抓來的嗎?

女孩兒不敢說話,怕得罪了這些聽也沒聽說過的貴人,隻好他們說什麽,便做什麽。

她已經依言將自己洗刷幹淨,換上一套寬大白裙,戴上了遮麵的麵紗。

這白裙奇怪得很,背後開了一個口子,可以隨時拉下來,但女孩兒不敢違抗,也不敢脫掉。

正戰戰兢兢之時,女孩兒忽然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趕緊回頭,卻愣住了。

眼前的人,同她年紀似乎差不多,不,應該比她小些,那美麗的麵龐,真像是畫兒裏走出來的一般,她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美人,仙子似的。

仙子朝她豎了根手指,噓道:“別出聲。聽我說,你照做便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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