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自然點點頭。

在這宮中她隻有聽話的份, 更何況眼前的仙子長得這般好看,她一點也不想違抗仙子的命令。

鬱燈泠提出一個布包,扔到這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麵前。

“換上。”

女孩兒呆呆地低頭看了看, 那是一套做工精細的錦衣,她猶豫了一會兒, 麻利地脫下自己身上的白色長裙, 換上。

這處後院中空寂無人,隻有她們倆麵對麵站著。

鬱燈泠也三兩下解開自己的衣裳,坦然地站在原地, 對著那女孩兒脫下的白裙, 皺眉看了一會兒, 終究還是撿了起來。

女孩兒乍然看見對麵的仙子將渾身織物褪得幹淨, 害羞得臉都紅透,趕緊移開目光,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看過來。

這時仙子已經穿上了她之前套著的那條白裙,雖然有些歪歪扭扭,不太整齊,但也還算順利。

好想替她整理一下衣角, 提一提裙擺。

女孩兒不知為何有了這種念頭, 隻是不敢動作。

鬱燈泠轉眸看著她:“好了, 你現在順著東門出去,順著最寬闊的那條路去一個叫燈宵宮的地方, 隻說你是新來的宮女,不會有人搭理你。”

“我, 我……”那女孩兒有些慌亂, 沒太聽明白她的意思。

但鬱燈泠顯然不打算解釋, 嘴角一放,雙眸半闔,熟練地擺出她最擅長的姿勢——威脅。

女孩兒果然不敢再逗留,趕緊扭頭跑了。

鬱燈泠看了看天色預估時辰,站回了那女孩兒方才站著的位置,將那個覆著重重遮擋的圓帽也戴到了自己頭頂。

根據她複蘇的記憶,以及薄朔雪查到的消息,周蓉每三個月都會抓來一個同她一般年紀的平民女子,以及一個和鬱泉年紀相仿的男子,為兩人施行換血換髒之術,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成功過,也就是說,每三個月,都有兩個無辜孩子死於此事。

他們是拿來練手的魚肉,而她是最美味的那個羔羊。

鬱燈泠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去同情他們,她也沒有這樣的閑心。

但是薄朔雪帶她去聽的那個評書卻總在她耳邊回響。

公主仙子是救世之人。

不,她不是。

她原本就是連自己都救不了。

但是如果薄朔雪想要她這樣做,她願意試試。

救不了世界,救這一個人,還是可以的。

更何況——

沒過多時,院外響起腳步聲。

鬱燈泠一絲反應也沒有,依舊安靜地站在原地。

來人似乎對她的安靜很滿意。

用一根繩子鎖住她的雙手手腕,一邊警告道:“可別想著把帽子弄下來,要是路上看到了你不該看的,你的小命可就沒了。”

鬱燈泠沉默著,並無反應,直到對方一再催促,才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對方似乎是覺得她被嚇怕了,對她的遲疑不以為意,還有些得意,語調更加上揚,扯了扯她:“跟我走!”

鬱燈泠看著腳下的路。

她圓帽周圍覆著的簾子遮擋了視線,能看見的隻有自己足尖前的這一小塊。

從青石磚變成了碎石路,雖然不知道是去了哪裏,但至少遠離了宮城。

她猜的沒有錯。

換星之術可是要把一個活人的血換進另一個活人身體裏,這得是多麽複雜的術法,持續時間一定很長。

更何況,被剖開身體取血,定然痛苦非凡,哪怕被打斷牙齒,也定然無法抑製痛苦的悲鳴,這般劇烈的動靜,在人來人往的宮中一定不方便。

所以周蓉定會另找一處安靜所在,這個地方,離宮城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最有可能的,除了周蓉的母家,便是皇陵。

台階向下,鬱燈泠被帶進了一間石室。

她被安置在一邊,站著不動,很快手腕上的繩索鬆了,領她進來的宮女退到了一旁,而另一個聲音響起。

“往前走兩步,孩子。對,坐下。”

蒼老的男子聲音。

鬱燈泠依言坐下。

她的帽子始終沒有摘下來,很顯然身後的人對她的身份並不感興趣。

隻讚歎道:“這回選來的人很不錯,身形都與長公主十分相近。”

鬱燈泠很確定她從未聽過這把聲音,可這人卻似乎對她很熟悉。

在她不知情的時候,到底被人觀察過多久?

這種感覺真是讓人厭惡。

鬱燈泠白裙背後的開口被拉開,露出雪白的皮肉。

冰涼的觸感貼到脊背上,那是一柄細細的刀。

鬱燈泠本能地掙動了一下,身後立刻傳來威脅的低聲。

“別動,孩子,我不想綁著你,免得壞了術法的效果,你也不想你的傷口被劃得到處都是吧?”

鬱燈泠也不想被綁著。

她安靜坐著,即便脊背傳來被刀鋒破開的劇痛,也隻是微微顫抖著,沒有掙動一下。

直到脊背上被劃了兩刀,三刀,刀鋒豎了起來,直往脊骨裏鑽。

身後的人對她的乖順似乎很是滿意,整個人放鬆了許多,口中甚至碎碎念起一些什麽。

終於,他停下刀,回身去取別的工具。

鬱燈泠察覺到他的動作,在這一瞬間扭身,手中的匕首已經劃過對方的脖子,又準確無誤地深深紮進他的胸膛。

她頭上的圓帽終於隨著她的動作滑落,露出真容。

這種傷口不會立刻致人死亡,白眉老道還有最後一絲力氣,震驚地看著她:“你,你……長公主……”

鬱燈泠歪了歪頭,雙眼冰冷地看著他,也開口了。

“你就是他們說的保華仙人?可你的血,跟人一樣,也是紅的。”

白眉道人漸漸失了掙紮。

鬱燈泠拾級而上,出了墓穴。

一架馬車安靜無聲地駛來,駕車人抬了抬蓑笠,正是洛其,朝她伸出手。

鬱燈泠在他手心搭了一下,鑽進車廂,馬車快速離開。

邊境。

太妃追加了一封懿旨,方才送到。

旨意通篇指責薄朔雪等三人,胡人分明節節敗退,為何不乘勝追擊,是否棄朝廷安危於不顧。

趙將軍再一次按捺不住火氣。

“這老妖婆,什麽本事沒有,倒指揮起老子打仗!”

“趙老!”廖將軍提醒地打斷他,“將軍在外,出言謹慎!”

趙將軍瞅瞅他,終究忍不下來,怒罵:“謹慎什麽謹慎,有本事,她個潑婦現在來革老子的項上人頭!”

薄朔雪抿抿唇。

“廖將軍說得對。”他聲音冷凝,“趙將軍,一日為官,便要謹慎一日,莫被拿到了把柄。”

趙將軍攥緊拳,歎了一聲:“那這封懿旨,怎麽辦?”

“我去前麵看看。”

“薄弟,你瘋了?你我都知道,邊境線以北險象環生,況且胡人雖退,但究竟是真的敗退還是留有陷阱埋伏還未可知,怎能隨意追擊?”

“那也得交差。否則,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剩下兩人都沉默。

他娘的,真想……反了。

可這話誰也不敢說出口。

薄朔雪不等他們再糾結猶豫,已然做了決斷。

“軍中還需兩位將軍鎮守,我獨自一人帶兵前去,隻帶輕騎,速去速回,周太妃再無可指摘之處。”

趙廖二人互看一眼,都有些沉默。

他們也知道,薄朔雪這樣做是為了替將他們留在安全後方,自己去受這個罪。

於是隻得雙雙歎息一聲,雖不再說什麽,卻感念於心。

-

馬車駛出京城之外,便放緩了速度。

到了兩邊綠林的狹長小道上,洛其便丟了韁繩,也鑽到馬車裏去。

“看看。”

鬱燈泠沉默地背過身去,讓他檢查背後的傷口。

洛其看了一眼,就“哼”的一聲。

鬱燈泠無語道:“你哼什麽。”

洛其斜眼瞥她:“你不會早點跑?”

“跑了怎麽殺他。”

洛其兩個手一握拳,在自己臉下一塞,做可憐狀道:“你們就是這樣整日喊打喊殺,好害怕哦。”

鬱燈泠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還看不看了。”

洛其又哼的一聲,把她翻過去,給她止血上藥。

從鬱燈泠決意私逃出宮開始,就謀劃著這一日。

為了這一日,她甚至不惜日日起早,主動鍛煉,差點沒驚掉洛其的眼珠子。

她有心敷衍,可這段時日,洛其對她的了解早已十分深入,用洛其的話講,便是“你我都一樣的懶惰,你怎麽可能突然勤快起來”,於是也瞞不住,隻能跟他吐露了實情。

洛其當時隻略略想了想,便決定要同她一起離宮,“我怕你在路上餓死。”

鬱燈泠望著窗外顛簸的風景,想起這些,還是無語。

到底是誰會被餓死。

但不得不說,若是洛其不在她身邊,她或許不會感覺比此時更好。

她以前是從來不需要與人為伍的。

現在也變了。

背後的傷口被洛其處理了一番,褪去了那鑽心的疼,轉為悶痛。

鬱燈泠側躺下來,蜷縮在長座上,麵頰冒出細密冷汗。

洛其搖搖頭,重新出去趕車了。

“至少還得二十天才能到邊境,你且忍著吧。”

-

十日已過。

邊境以北還無消息,薄朔雪帶著五十鐵騎離開之後,便再無回音。

趙廖二人急得在帳內來回亂轉。

“當時約定好的八日必歸,為何現在還無音信?”

一向從容的廖將軍也有些坐不住了:“斥候呢?回了沒有?”

“一刻鍾前有人回來過,說是沒有尋到薄將軍的蹤跡。”

趙將軍重重一跺腳,拎起大刀衝出帳去,怒耍幾套刀法。

-

十五日。

鬱燈泠檢查著身後的傷口,皺眉:“這血痂怎麽還不掉?”

坐在車轅上嗑瓜子的洛其差點被嗆到:“不是吧,你真以為自己是玉做的,哪兒髒了擦一擦就幹淨如初?好好歇著吧!自會恢複的。”

鬱燈泠依舊皺眉:“薄朔雪看見了怎麽辦。”

洛其連連數聲冷哼:“現在知道怕被罵了。”說完又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小聲嘀咕,就是要讓他看見才好。

鬱燈泠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反駁。

她確實是怕被教訓。

也怕薄朔雪傷心。

-

二十日。

北境營帳內,死寂如深冬。

兩位將領麵對麵枯坐,他們等的主將,至今未歸。

遙遙趕來的馬車雖有疲相,卻依舊神采飛揚,一路穿過人群,直到被營外兵士攔下,洛其大聲喊:“長公主到——”

作者有話說:

o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