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傻呀,你以為我不願意做甩手掌櫃?”

“哎,那你們為什麽湊一塊兒的?”

“我剛來烏克蘭的時候,是老錢最倒黴的時候。他辭了公職跟人來淘金,做了兩單進口就賠了兩單,把親戚朋友湊起來的本兒賠得精光,賠得他幾乎上吊。那時候我俄文不行,急需一個幫手,就找到他,這麽著才湊到了一塊兒。

“這麽回事呀,那就算了。”我把手伸進他的毛衣領口,仔仔細細摸著他的胸口和鎖骨,“妮娜說你瘦了,我怎麽不覺得呢?難道是因為天天在一起?”

他被摸得上火,低頭作勢要咬我:“一邊兒老實呆著去,別趁機占我便宜。”

我不理他,索性再多摸兩下,一邊吃吃笑。

他直歎氣:“你學壞了小妞兒,以前多淳樸一姑娘!”

“哼,還不是你教出來的,這會兒心裏不定多樂呢,裝什麽純情啊?忘了您老人家英勇神武鳥生魚湯比韋小寶韋爵爺還生猛的時候了?”我嗤之以鼻。

過幾天就是孫嘉遇的二十九歲生日,外麵大隊人馬要在奧德薩飯店給他做壽,他帶我一起出去吃飯。

飯桌上他顯然變成攻擊的目標,人人都責備他重色輕友。

“你小子太過分了,自己上岸就不管兄弟們死活。”

他被罵得幾乎鑽到桌子下麵去,連連告饒:“兄弟這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嗎?”

眾人大嘩,紛紛上來灌他喝酒。他自覺理虧,也不推辭,一杯接一杯,很快進入臨界狀態。

邱偉最後看不過去,上前解圍,“得了吧你們,別口是心非了,你們那點兒小心眼兒誰不知道?有他在,小姑娘的眼睛都粘他身上了,還有你們什麽戲?”

孫嘉遇啼笑皆非,抱拳說:“哥哥,哥哥哎,求你了,您這是幫我呢還是毀我呢?”

那幫人還是不肯放過他,我看他臉色已經發白,連眼圈都紅了,依舊死命撐著來者不拒,忍不住一臉慍怒奪過酒杯:“不就因為他天天呆在家裏嗎?這酒我喝行不行?”

滿桌喧嘩頓時安靜下來,象電影中的定格鏡頭,眾人的眼光,包括孫嘉遇,都落在我身上。

他有些尷尬,伸手按住杯口:“別胡來,這兒沒你什麽事兒!”

我賭氣推開他,搶著把大半杯威士忌一口氣喝下去,再將酒杯重重墩在桌子上:“還有沒有?我陪著!”

噗嗤一聲,有人打破沉寂笑出來:“哎喲小孫,真看不出來,你這小女朋友挺豪橫的,行,厲害!”他翹起大拇哥,“得,咱也別難為人小姑娘,來吧,哥幾個自己喝!”

孫嘉遇臉上沒什麽表情,卻在桌子下麵把手按在我的膝蓋上,低聲問:“你沒事吧?要不咱們先回去?”

我酒量其實甚淺,一杯酒下去就頭暈得厲害,但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不想掃興,堅決地搖搖頭。

酒至半酣,遺下滿桌狼藉,二十多人呼嘯一聲,直接殺去了卡奇諾。

坐進車裏我醒過味兒來,心虛地問:“是不是我做錯事兒了?”

“沒有。”窗玻璃鏡子一樣映出他的臉,那是清晰的微笑,“就嚇我一跳,平常看你墨墨嘰嘰的,想不到還有這血性。”

我捧著滾燙的臉頰沒有說話,亦為自己的勇氣吃驚。

時間已近十點,卡奇諾裏熱鬧依舊,一層大廳裏人聲鼎沸。

方才喝下的酒精,這時候開始徹底揮發,孫嘉遇慫恿我試試輪盤賭,我酒壯人膽,真的坐上去,撿了最簡單的紅黑單雙來玩。

誰知那天的運氣竟出奇地好,如有神助,連贏數把,不一會兒我的麵前就堆起一堆籌碼。

莊家神色如常冷靜,雙眼卻分明微露驚訝之色,連孫嘉遇都提起興致,甚至破了五百美金輸淨離場的規矩,又換了一把籌碼交給我。

被贏錢的興奮刺激著,我對自己信心大增,卷起袖子玩得十分投入。正把籌碼推過去一部分,特酷地喊一聲:“雙。”身後有人冷冷接一句:“我押單。”

聲音如此熟悉,我愕然抬頭,站在身邊的,竟是彭維維。

她穿一件黑色的小禮服,質料奇特,由一朵朵半開的矢車菊花瓣勾連而成,中間空隙處一點一點露著雪白的皮膚,處處是誘惑,讓人的眼睛目不暇接,簡直不知道落到哪裏才好。

我怔怔望著她酒紅色的指甲和嘴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從她那兒搬出去之後,我還一直期望著,等哪天她氣消了,再找個機會和她道歉。我放不下彼此五六年的交情。

但眼前的維維實在陌生,那手挾香煙的姿態,已經完全帶上了風塵之氣,我幾乎認不出她了。

此刻她居高臨下地斜睨著我:“好長時間不見了,老同學,看樣子你過得挺滋潤。”

我感覺莫名的壓力,隨即轉身尋找孫嘉遇,想從他身上借一點倚靠,卻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不用找了。”她似看透我的心思,淡淡地說,“他在樓上包間裏,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你。”

我鎮定下來,望著她的眼睛回答:“想不到在這兒碰到你,你也挺好的吧?”

“挺好,謝謝。”她微微笑,細長的煙卷貼著她豐潤的雙唇,隨著說話的頻率上下移動,“他們男的在樓上說話,我們來玩一局好吧。”

她的口氣沒有任何波瀾,抹得雪白無暇的臉上也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就像以前對我說:趙玫,我們出去吃飯吧。

我仰起臉看看二樓的走廊,那些雕花的原木包間門都緊緊閉著,心中便有些不安,硬著頭皮問:“玩什麽?”

“你不是在玩單雙嗎?那就還是單雙好了,不過我喜歡一把賭輸贏,不喜歡一點點兒磨嘰。”她隨手把一摞籌碼撒過去:“我押單,趙玫,你還是雙?”

“雙。”我咬牙把籌碼追加一倍。

“我押的可是全部。”她圓圓的眼睛眯起來,仿佛帶著不屑,“你手軟了?”

被她的目光刺激到,血液裏的酒精“撲”一聲似被點燃,我剛要回敬兩句,有人從身後摟住我的腰,把我眼前所有的籌碼都推了出去。

“全部。”他說。

是孫嘉遇回來了。

我吊在半空的心髒瞬間落回原處。

彭維維看著他,軟軟地笑了,笑得意味深長:“你確定?不怕一把輸個幹淨?”

“維維,我輸得起。”孫嘉遇的回答也幹脆。同時向莊家做個手勢,表示下注完畢。

兩人的表情都很平靜,我卻分明感覺到平靜下的暗潮洶湧。從孫嘉遇現身,她就再沒有看過我一眼。

輪盤開始飛速轉動,上麵的數字變得一片模糊。

我盯著它,不知為什麽,手心竟然微微出汗。

輪盤最終緩緩停下,落在紅色區域,單。

很不幸,單數勝,我們輸了。

“對不住啊,兩位!我卻之不恭受之有愧,隻好笑納了。” 彭維維擺擺手,立刻有人上來幫她收拾籌碼。

“不客氣,這麽漂亮的美女,輸你我巴不得呢,我樂意。”孫嘉遇笑容輕佻。

“哎喲,那就謝謝了!”她纖長的手指捏起幾枚籌碼,作為彩頭扔給莊家,“孫先生,將來有求到我的地方,可千萬甭客氣。”

“一定。”

“得,祝兩位吃好玩好,咱們後會有期,拜拜。”

她起身揚長而去,步履嫋娜風流。兩個年輕男孩跟在她身後,捧著籌碼亦步亦趨。

目送彭維維走遠,我鬆口氣,問孫嘉遇:“你剛才幹什麽去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太晚了,我們回家。”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望著她的背影,眼神很奇怪,似充滿痛惜,讓我心裏酸溜溜地滿不是滋味。

我們到家不久,邱偉和老錢就前後腳陸續回來。

今晚的一幕他們也看到了,老錢坐下便開始發表評論,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你們說那彭維維,原來多可人意多討喜的一個姑娘,怎麽變成現在這德行了?”

孫嘉遇扶著額頭不肯出聲,嘴角微微下撇,神情說不出的疲憊。

老錢也沒個眼力價兒,依舊在囉嗦:“她到底是攀上誰了,牛逼成那樣?”

邱偉低聲嘟囔兩句:“我可不覺得她混得怎麽著了。有人說經常看到她在卡奇諾裏喝得爛醉,人都認不清。”

孫嘉遇起身,還是不說話,一聲不響往樓上走。

“哎,我說小孫……”老錢叫住他,“那幫人今晚找你談什麽呢?”

孫嘉遇站住腳,這回開口了,說得很輕巧:“合作。”

“什麽?”老錢和邱偉都立了起來,象受到極大的驚嚇。

我本來跟在孫嘉遇身後,被這兩人的態度驚到,差點兒失手把外套扔了。

“我拒了。”孫嘉遇又跟一句。

老錢吐出一口長氣:“你說話甭大喘氣兒行嗎?嚇我一跟頭。跟他們合作?那不找死呢嗎?”

邱偉卻說:“拒了也惹麻煩吧?”

他們這是在說什麽呢?我轉著眼珠看孫嘉遇,聯想到賭場裏彭維維的言辭,那點兒不安再次襲上心頭。

孫嘉遇已經注意到我:“趙玫,回房換衣服去。”

我明白,他這是嫌我礙事,想讓我回避。我一扭身,帶著積攢一晚的鑽心委屈,三步並做兩步跑進臥室,關上門直接撲到床上。

聽到他開門進來的聲音,我把頭轉到裏側,半張臉都埋進枕頭裏。枕頭已經濕了大半,潮淥淥地貼在臉上極不舒服。

“趙玫。”他摸我的頭發。

我不吱聲,臉朝下埋得更深一點兒。

床墊微微顫動幾下,他坐在我身邊,把什麽東西放在我的手心裏:“幫我個忙,明天把它交給彭維維。”

我摸了摸,似乎是個信封,裏麵裝得鼓鼓囊囊的。

“不管。”我賭氣把它扔得遠遠的。

“你不去我就得自己去。”他心平氣和地勸我,“今天她什麽態度你也看見了,你放心讓我去見她?”

這就把我當傻子哄呢!我霍地坐起來,氣得直嚷嚷:“誰知道你們倆到底什麽事兒啊,一直不明不白的,可是幹嘛每次都連累我?我不去,愛誰誰!”

他被我滿臉的淚痕驚到,伸手胡亂抹著:“哎喲怎麽哭了?就為輸那點兒錢?真是,瞧你出息的吧。我補給你,補雙倍行不行?”

“你才因為輸錢呢!”因為被誤解,我幾乎憤怒了,從枕頭下麵抽個一個盒子,用力摔在他身上,“你一點兒良心都沒有!”

“喲,什麽東西?”他暫時忘記了自己的事,好奇地拆開那個包裝精美的硬紙盒。

裏麵是個“都彭”的銀製打火機,我特意為他準備的生日禮物。

為了買這個火機,我還專門去了趟銀行,從自己的存款裏取了三百美金。雖然這些日子吃穿用花的都是他的錢,但這份禮物我情願用自己的錢,因為完全是我的心意。

“給我的?”他很驚訝。

“啊。”看在今天是他生日的份上,我忍著氣回答,“生日快樂!”

他笑了,翻過來掉過去看半天,眼睛裏似有亮晶晶的光韻,然後低頭親親我的腦門:“真是個乖小孩兒,謝謝!”

我轉開臉哼了一聲,怒氣卻已經飛到爪哇國去了。

他摟著我起會兒膩,又轉回正題,把信封重新放我手裏:“聽話明天跑一趟,乖啊!”

我翻開看看,信封裏居然是厚厚一疊綠色的鈔票。

“這個給她?”我非常吃驚。

“嗯。”

“你想幹什麽?一夜買歡?”

“你現在是越來越過分了。”他笑出來,卻笑得有點苦澀,“我不幹什麽,你明天就問問她,想不想轉學到基輔或者莫斯科的大學,我願意幫她。”

我很不高興:“她怎麽樣關你什麽事?”

“她到底跟過我,我不能眼看著她爛在泥裏。”

“你自己的風流債,自己去還吧,我沒那功夫。” 我把信封塞回他手裏,爬起來進了浴室。

孫嘉遇在別的事上精明,在這上麵卻是個白癡。他到現在都不明白,他和彭維維的心結到底在哪裏。以彭維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