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是笑我花癡,索性再接再勵,“好象《絕代豔姬》裏的閹伶歌手,神秘美麗,令人神往。”

老太太忍不住笑了,笑得滿臉皺紋象盛開的菊花,轉身對他說:“青春啊,我也這樣過,崇拜喜歡一個人……”

慢著,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那照片中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前蘇聯的人民藝術家、畢業於奧德薩音樂學院的埃米爾·吉列爾斯?

那麽,眼前這位老人……

我霍地站了起來,激動得說話直打磕巴,“您……您是……”

她搖頭製止我,笑容裏有說不出的酸楚,“都過去了……”

孫嘉遇站在她身後,皺著眉向我示意,我立刻乖覺地閉上嘴。但她的情緒明顯受了影響,沒說幾句就借故離開了。

望著她踽踽離開的背影,我有點心虛,“我說錯話了?”

“沒有,就是有點兒傻。”

“切!”

“切什麽切?”他拍我的後腦勺。

“你怎麽會認識她?”

“傻子,還沒看出來?她就是我現在的房東啊。”

“啊?”我睜大眼睛,“那她為什麽不在城裏住,一個人待這麽荒涼的地方?”

“她丈夫是前蘇聯的高官,不過很早就去世了。她自己倒是有幾千盧布的退休金,解體前還象那麽回事兒,能維持不錯的生活水準,現在黑市換不到一百美金,不把房子租出去她靠什麽活啊?”

我幾乎沒立正回話,以表達我高山仰止般的崇敬:“可她的名字,在鋼琴界一提起,人們的景仰還是象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沒錯,和她同時代的幾個人,都在歐洲其他音樂學院任教,她因為身體原因才留下來。”

我充滿向往地在胸前合掌:“哎呀,要是她能輔導我的鋼琴,給她做幾年貼身女傭我都樂意。”

他看著我,一臉的不懷好意:“對啊,她一封推薦信,抵你三年的努力,那你是不是該對我態度好點兒?”

我沒理他,隨手拿過幾本樂譜翻著,可心卻在撲撲跳,為我未卜的運氣而忐忑。

孫嘉遇笑笑,取了幾張唱片走開。

屋角有一具古老的電唱機,好像四十年代黑白片中的道具,可是膠木唱片放出來,卻有一種特殊的旖旎,書房裏立刻溢滿了《蝴蝶夫人》中那著名哀怨的詠歎調。

他順手關門,又倒了一杯紅酒,在安樂椅上坐下,閉上眼睛假裝養神。

我思想鬥爭了半天,到底忍不住誘惑,走過去蹲在他跟前,討好地說:“喂,商量個事兒行嗎?”

他睜開眼睛,指指自己的大腿:“坐這兒來,坐這兒我才和你商量。”

我瞪著他,不肯挪動。他又不理我了,重新閉上眼睛。

我咬牙掙紮二十秒,終於滿懷屈辱地坐上去。

他的唇角動了動,向上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弧度,懶洋洋地開口:“你想商量什麽?”

“問問她,肯不肯輔導我,我出輔導費。”

“嗬,好大的口氣。”孫嘉遇樂了,眯起眼睛看著我,“她從不輕易收徒弟,那是要看資質的,不是天才她不收。不過你連一小時十五美金的琴房都嫌貴,怎麽付得起她的費用?”

我明白說錯話了,登時臊得不行,更仇恨他有如此好的記性,連我隨口說過的話,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坐起身,把我拉近一點,嘴唇輕輕蹭著我的麵頰,柔聲說:“今晚不回去了,嗯?”

我不說話,心裏劇烈掙紮著。下麵會發生什麽,我心知肚明,又不是十六歲無知少女。

他尋到我的嘴唇,深深吻下去。如此綿密纏綿的親吻,似乎和第一次不太一樣。我從頭頂到腳趾都酥軟下來,心中如生出無數密藤,隻想找個東西死死纏住。

壁爐裏的木炭安靜地燃燒著,時不時劈啪一聲,迸出一串火星。窗外大雪紛飛,室內卻溫暖如春。

大雪,壁爐,唱機,紅酒,處心積慮的氣氛和誘惑,他一直在引誘我,從開始我就知道。

他低下頭,牙齒一顆一顆解開我襯衣的紐扣。

杯中的紅酒從上方一線流下,胸口一陣冰涼,他的嘴唇隨即貼上來,或輕或重地吸吮著,我緊張得渾身僵硬。

“放鬆,寶貝兒,這是很舒服很奇妙的事……“他在我耳邊低聲說。

在他進入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哭了。因為疼,也因為相隨二十二年女孩身份的失去。

人總是害怕未知的變數。

我知道自己在玩火。

但是,我願意。

第四章

在荒涼昏暗的樹林裏,你可曾遇見,一個歌者在歌唱他的愛情和苦悶?他的微笑,他的淚痕,還有那充滿煩憂的溫順眼神,你可曾遇見?

---普希金 《歌者》

第二天孫嘉遇直接送我去學校。

一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車內一片靜寂。我把額頭抵在窗玻璃上,對昨夜的事疑幻疑真。

事後他發現我是第一次時,臉上的表情非常古怪,並不見得是驚喜。一直到臨睡前,他都不怎麽說話,隻是悶頭抽了幾支煙。

彭維維總說我純潔,其實我並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畢業後在國內酒店混了兩年,每天出入的地方,見識到的人,也讓我明白不少男女之間的事。

我自覺長得還算過得去,所以追求者也不少,平時總刻意同他們保持著距離,偶爾出去吃頓飯已是極限。他們覺得我拘謹而傲氣,我卻明白,並非不解風情,而是沒有遇到值得放肆的對象。

如此珍視努力留下的第一次,隻想在某天親手交給一個心甘情願的男人,可對方好像並不領情。

這一刻我對著窗外笑出來,世上多的是這種荒唐的事。後視鏡裏看到的,依然是自己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他究竟瞧上了我什麽?

孫嘉遇似乎看我一眼,我卻懶得回頭。

車子在校門口停下。那座精致美麗的石頭校門,沒有任何變化,我卻在一夜之間,經曆了女孩到女人的轉變。

“到了。”孫嘉遇提醒我。

我什麽也沒有說,推開車門走下去。

他又叫住我:“等等。”

我停下來望著他。

“趙玫,有句話,我必須說清楚。”他沒有看我,隻是盯著前方的路麵。

“你說。”

他遲疑片刻,像是在組織措辭,話說得很慢:“你願意跟著我呢,我不會虧待你,可我得告訴你,我不打算結婚,這輩子都不會。你要是覺得不妥,我們就到此為止。”

我覺得自尊心被沉重打擊,沉默許久後問:“為什麽跟我說這個?”

“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不想你將來後悔。”他湊過來吻我的臉。

我側頭避開,忍不住冷笑的欲望。要說為什麽不早說?如今搞得跟良心發現似的,不就是怕被纏上嗎?傳說他們出來玩的,絕對不會碰處女,擔心將來甩不掉,他居然也是其中一個。

不過這種事,郎有情妾有意,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若以為我會象某些女人一樣,事前半推半就,事後再哭哭啼啼要求男人負責任,四處哭訴上當受騙,還真是看錯了我。這種受害者的姿態,打死我也做不出來。

我取出錢包翻了翻,裏麵隻剩下二十多美金和一堆零錢。

“有句話我也要說清楚。”我把整張的鈔票甩在他臉上,“孫先生,別以為你得手是因為你魅力無邊,我還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樂意,否則你門兒都沒有。”

他瞪著我:“你想幹嘛?”

我索性抻開錢包,頭朝下把所有的零碎紙幣鋼蹦兒都倒在他身上,

這回輪到他愣住:“你他媽什麽意思?”

“辛苦錢,昨晚您辛苦了,少是少了點兒,千萬甭嫌棄。”我拍上車門揚長而去。

進了教室坐下,我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一直在抖,怎麽也止不住,或許因為一起顫抖的,還有我的心。要到這個時候,神經末梢才感受到難過, 難怪我媽總說我反應遲鈍,神經反射弧比別人都要長。

我趴在課桌上,雙眼發澀,渾身無力,對老師的聲音充耳不聞。

上完課身上一個子兒都沒了,隻好餓著肚子步行回去。剛走出校門沒多遠,便聽到有車子在我身後鳴號。

我回頭,還是那輛黑色寶馬,孫嘉遇坐在裏麵。

我從鼻子裏冷冷哼一聲,象沒看見,轉身接著往前走。

他的車子滑過來,嬉皮笑臉地說:“上車吧,寶貝兒。”

“誰告訴你我會上車?”我忍不住回他。

他隻是笑,悠閑地一下一下按著喇叭,那聲音象足了軍號,聲聲不息,半條街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我漲紅麵孔,不由地惱怒起來,拉開車門坐進去,大聲質問:“你想幹什麽?”

他故作無辜地睜大雙眼,“我想你了,行不行?”

我頓時敗下陣來,扭過臉不再說話。

車子一起步,聽到奇怪的嘩嘩聲,回頭尋找聲源,卻發現後窗被人砸了個窟窿,一大塊塑料布堵在那兒擋風。

“哎呀,怎麽回事?”沒來由地替他心疼,暫時忘了彼此間的齟齬。

“進學校等你,把包忘車裏了,結果擱那兒遭了小偷。”

“活該!”我覺得特別解氣。

“趙玫,你別這麽狠心成嗎?” 他伏在方向盤上,神色哀怨,“你看看,我都沒去修車,隻顧著惦記著你,怕你沒錢回不了家。看它份上,甭和我較勁了,我錯了行嗎?”

我招架不住,自動舉白旗投降。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男人發嗲。這人的確是武林高手,熟知對方的軟肋,毫無疑問,這是他的殺手鐧。女人都吃這一套,輕易就被破了功。

我想來想去,忽然想哭,有淪陷穀底的感覺。你說我幹嗎要招惹這種人?彼此根本就不在一個段位上,我怎麽鬥得過他?

“周末出來好不好?我帶你去卡奇諾玩。”他邊開車邊問。

我搖頭:“周末要練琴。”這點自尊還有,不能呼之即來揮之則去。

“平時你幹什麽去了?”

“我告訴過你,周末琴房半價。”

“哦。”他暫時不出聲了,過一會兒又開口,語氣帶著輕微的嘲謔,“剛才在教室後麵看你,語言課還那麽認真,真是好學生。”

我不搭理他,索性閉起眼睛。

“趙玫,咱們商量個事兒成吧?”

“我和你沒得商量。”

“別呀,你還沒聽見條件呢。”他把車停在路邊,一五一十同我談判,“我和妮娜說好了,每周兩次,你去她那兒練琴,代價是周末陪我出去,這個交易如何?”

我幾乎跳起來,妮娜就是他的房東老太太,真能被她指導,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

“怎麽樣?”他追著問。

“你不是說,她的課程很貴?”我擔心我單薄的錢包承受不起。

“這個不用你操心,你隻要告訴我,行還是不行?”

明知道我不會拒絕,還要做足姿態,我在心裏呸了一聲。可他仰起頭笑的樣子,牙齒顆顆雪白,黑眼睛裏像要濺出水來,實在讓人無法狠心。

算了,我歎口氣,認命了:“成交。”

他似乎想湊過來親我一下,看看我的臉色又識趣地退回去,發動車子上了大路。

車速一起來,後窗塑料布“呼啦啦”的聲音極度刺激著耳膜,孫嘉遇卻恍如未聞。

我回頭瞄一眼,那塊塑料布被氣流頂出一個大包,從洞裏直鑽出去,象朵蘑菇雲蓋在車頂。我的天!

對麵經過一輛車,可以清楚看到司機因為驚奇張開的大嘴。

再招搖一陣,前方終於響起了尖利的警笛聲,一輛警車迎麵開過來橫在車前。

“靠邊停下!”那胖胖的警察搖搖擺擺走過來,卻是一臉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