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拜堂

——

落雪的深夜。

遙遠的天幕一片猙獰的漆黑。

大地上卻是一片刺目的蒼白。

淒厲的風聲從幽靜的回廊上嘶嘶穿過,大片大片的雪花閃著蒼白的光,撲簌簌的劃過屋簷。

王的寢宮裏。

七八個宮女服侍樓澈穿戴更衣。

樓澈一動不動的站著,平寒的目光盯著稍高一些的地方,表情跟注視父親的遺像時一模一樣。

頓了頓。

他緊繃的唇角飄過一朵僵硬的笑容,神色有些古怪,既有玩世不恭的虛假的喜悅,又有聽天由命的自嘲和哀傷,他的五官給人以窒息的錯亂感。

殿門外,一盞盞水晶繡球燈在呼嘯的風雪中恣意飄搖,一朵朵晶瑩透亮的雪花哀婉輕盈,靜靜的飄向遠處,飄到了另一間屋子外麵。

寂靜的小屋,屋門半掩,光景蕭瑟。

宮女們都躲得遠遠的。

一身紅色霓賞的舞陽端坐在銅鏡前,唇邊噙著一絲失神的苦笑,默默的為自己梳妝。

手下的動作遲緩而僵硬,很慢很慢。

雪白的長發在篦梳下發出輕微的細響,她直愣愣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像一樽豔麗的泥胎。

子時三更已經到來。

紅袖殿裏寂靜無聲。

牆壁上鮮紅的囍字泛著黯淡的光。

兩隻高高的喜燭在案上靜靜地燃燒,血紅的蠟液沿著燭台一滴一滴的滑落,像情人眼裏流下的淚。

舞陽蓮步輕移,一步一步,怔怔地走了進來。

她走得很慢,大殿外有風呼呼地刮進來,將她的嫁衣吹得婆娑作響。

樓澈已經在那裏等候。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漠然的望著來人。

舞陽墨色的眼睛閃著明亮的光華,淡淡微笑,臉色卻越來越蒼白,她注視著他遙遠而冰冷的眸子,一步一步,從容不迫的走了過來。

沒有儐相唱禮,沒有絲竹喜樂,沒有賓客的祝頌,沒有熱熱鬧鬧的喜氣。

空曠的大殿裏隻有兩個落寞相對的身影。

彼此注視了一眼,沒有隻字言語,冷冷清清的拜堂。

三拜九叩。

禮成之後。

舞陽眼瞼輕闔,終於感到體力不支,她小心翼翼的背過身去,雙手扶著桌子,勉力支撐住自己殘破不堪的身軀。

樓澈長身玉立,眉目冷清,一動不動的盯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雪光。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了,解藥呢?”他平著聲問。

舞陽無力的閉了閉眼睛,意識越來越模糊,身子搖晃不止,少頃,她痛楚地皺眉,低聲喃喃:“急什麽,我們還沒有喝合巹酒呢?”

樓澈勾了勾下巴,不帶一絲溫度的眸子冷冷瞥了她一眼,快步走到案前,啪的拎起案上的酒壺,“泊泊”的倒了兩杯酒,拿過來,麵無表情的遞給她一杯。

舞陽歪著腦袋,努力睜了睜眼睛,混沌的意識漸漸恢複了一絲清晰,她斜起眸子看著他,顫抖的小手輕輕接過那杯酒。

樓澈麵色陰寒,居高臨下,看也不看她,手臂伸過來,快速與她打個勾,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看著他一舉一動。

舞陽咧開嘴,怔怔地笑了,仰起頭,也慢慢喝下了那杯辛辣的烈酒。

——

案上的燭光一明一暗,飄忽不定。

四周安靜著,未及舞陽開口。

樓澈將酒杯放回案上,甩身瞪住她開心的眸子,惡狠狠地逼問:“解藥呢?快把解藥給我?”

舞陽微微震驚,恍惚間,雙眸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昏暗如死。

原來,這個時候,他惦記的依然是那個她。

斑駁跳躍的燭光中,樓澈的眼裏是徹骨的冰冷和深不到底的黑暗,他的憤怒、他的恨意像一把尖銳的匕首,一刀一刀的淩遲著彌留之際的她。

舞陽哽咽一聲,慢慢垂下眼睛,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驚惶無助的轉過身去,似乎在極力逃避什麽。

身後的樓澈震怒,伸出手:“把解藥給我。”他已經徹底失去耐心。

舞陽抿緊了嘴,身軀加劇顫抖,柔弱的眸子一閉一合間,一縷鮮豔奪目的血花從她的唇角慢慢流下來。

在這個時候,她深愛的人卻依然在為別的女人傷害她。

舞陽渾身抽疼,了無生氣的歪著腦袋,目光呆滯渙散,“實話告訴你……傾城姐姐所中的毒……天下間根本無藥可解。”她悲憫地坦白。

搖曳的燭光下。

一串又一串的血珠。

“嗒嗒——”的滴落在舞陽鮮紅的嫁衣上。

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是眩暈的斑點,她幾乎站立不穩,身體不住搖晃。

“你說什麽?”樓澈的情緒立馬激動起來。

“不可能,怎麽會沒有解藥呢?你快把解藥給我。”他暴跳如雷,咬牙切齒地怒吼,兩三步上前,劈手扯過她一隻手臂。

舞陽哽咽一聲,就像斷線的風箏一樣,被他毫不留情的扯倒在地。

看到她跌倒,樓澈冷厲的眼神裏閃過一絲罕見的錯愕,順勢攬住她。

——

舞陽閉下眼睛,疼得輕輕抽泣。

“傾城是我姐姐。”

她覺得好冷好冷,深入骨髓的寒冷,渾身上下都是傷口,好疼好疼。

“你說什麽?”

樓澈低聲喃喃,驚栗的注視著她衣襟前的一汪碧血,感覺到她嬌弱的身軀在他的懷裏瑟瑟戰栗。

“我說……傾城是我的親姐姐。”舞陽唇片幹白,怔怔地苦笑。

一縷一縷的血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順著她含笑的唇角簌簌滑落,她胸前可怖的傷口也開始流血不止,鮮紅的嫁衣瞬間被嘩啦啦的鮮血浸透。

樓澈無法呼吸,失神的眸子越瞪越大,搖了搖頭,似乎在費力的辨別什麽。

血泊中的舞陽感覺到眼皮越來越沉,她虛弱地半睜著眼睛,了無生氣的注視著樓澈驚愕的表情。

“你不用擔心,姐姐所中的毒……根本無需解藥……明天早上她自然會醒來。”說完了要說的話,她喘息不止,臉上卻如釋重負般寧靜坦然,淡淡微笑,“我向來都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情……可惜你……你一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