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肅殺

第二天早上,舞陽從昏死中清醒過來。

枕邊一縷縷悠長的白發讓她驚恐萬分。

短短一夜,滿頭青絲盡成雪。

舞陽尖叫著鑽進被子裏躲起來,惶恐和無助迅速覆衍了她的五髒六腑,而此刻她心中冒出一個最為強烈的念頭,現在這個樣子我要怎麽麵對樓澈呢?

這時。

丫鬟立在門外稟報說皇後娘娘前來探望。

舞陽縮在被子裏,發瘋地叫喊:“不見不見。”

門外半響沒了聲音,再過一會兒,傾城自己推開門,走了進來。

“好妹妹,不要怕。”傾城坐到舞陽床邊,神情複雜的撫摸她的腦袋。

舞陽伸出手抱住她,痛哭流涕,“姐姐,我這個樣子怎麽見樓澈呢。他會以為我是怪物的?我該怎麽辦?”

傾城沉默不語,過了好久才下定決心似的說:“你現在遭遇的這一切都是樓澈安排的。”

猶如晴天霹雷。

舞陽怔怔的看著她,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眼淚止不住的簌簌掉下來。

原來當年,傾城是中了主公自製的情蠱之毒,就算她和樓澈在一起,也不能對樓澈動情,否則就要承受萬蟻噬心的痛苦。

而這種情蠱之毒唯一的解藥就是來自西域的午夜魔蘭。午夜魔蘭一旦采摘下來,必須由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至陰女子的聖潔玉體來護養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開花。

刺客來襲那一夜,舞陽替樓澈擋下那一箭,太醫把脈時,意外發現她竟是樓澈苦苦尋覓而不得的純陰女子。

舞陽的頻繁暈倒實際上是樓澈暗地下藥的緣故,他亦是借著這個機會將刺激開花的藥物灌入她體內,以達到喂養午夜魔蘭的目的。然而,到了午夜魔蘭開花那一夜,護體的大半精血會被它吸幹,即使不死,也活不過半年。

傾城淚流滿麵,幽幽地坦白:“好妹妹,我對你冷漠和刻薄都隻是為了氣走你,誰料你對他的愛那般深刻。”她緊緊抓住舞陽的手,顫抖的聲音裏夾雜著一絲無無力的絕望。

“愛情是很殘忍的事情,就像你對他,而他隻是為了治好我的病。請你不要怪他。”傾城渾身哆嗦,哭成了一個淚人,“好妹妹,趁樓澈不在你快離開這裏吧!”

舞陽一動不動地癱坐在床上,她的眼裏忽然沒有了淚,隻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和死寂。

慢慢抬起手。

胸口一片空蕩蕩。

那隻精致的香囊已經不見了。

他送給她的竟然是午夜魔蘭。

舞陽忽然傻傻地笑了,越笑越大聲。

——

離開皇宮後。

忽然飄起漫天大雪。

天地間一片蒼茫。

舞陽神情決絕,一路狂奔,像一隻受傷的小獸。

遠遠的。

皇宮上空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太好了,傾城,你的病終於好了。”

——

三日後。

皇城外的樹林。

怒雪威寒,天地肅殺。

光禿禿的樹枝在呼嘯的風雪中拚命搖晃。

大片大片的積雪帶著逼人的寒氣,簌簌跌落下來。

空曠的雪地上站著一個身材魁偉的男子。

一襲黑色的鬥篷,濃墨的劍眉斜飛入鬢,薄削的唇邊彌漫著陰鬱的殺氣。

舞陽提著一個小包袱,看著主公的背影,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

這一刻,她的臉上居然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那般淒美。

主公負手而立,背對著她,在她停下腳步的一刹那,猝然轉過身來。

他們之間不遠不近,隔著十米遠的距離。

冰冷的風雪一點一點彌漫進舞陽的眼睛。

主公看著她,冷笑一聲眯起眼簾:“樓澈的人頭你帶來了嗎?”低沉的話語聲渾厚有力,宛若九霄龍吟,令人不寒而栗。

舞陽麵無表情,隻是慢慢舉起手裏的包袱,“在這裏。”聲音冷然,說著,隨手往前一拋。

那團圓圓的東西曆時脫手而去,以飛快的速度,直直地飛向對麵的男子。

主公麵色冷定,在東西飛到身前的瞬間,眼睛都不眨,轟然擊出狠辣的一掌。

包袱嗤啦啦四分五裂,裏麵的酒壇嘭的一聲爆碎,冰冷的毒液四下濺落。

凜冽的寒風將舞陽的一頭白發吹得獵獵飛舞。

慢慢地。

她的唇邊泛起一絲古怪的冷笑。

“你……”主公臉色大變,猛然倒退幾步,抬起手撫住心口,震怒異常:“賤人,你竟敢對我下毒!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晶瑩的雪花落了一肩,舞陽站在那裏,恍若未聞,唇邊還是那天真的微笑。

“我不會傷害他,我也不許任何人再去傷害他!”她平靜地坦白。

“哈哈哈——!”主公張開雙臂,猙獰地仰天狂笑,少頃,他皺皺眉,玩味似的發出一聲嘲笑:“這點雕蟲小技,你真以為傷得了老夫。”

舞陽沉默著,美麗的眼睛裏湧出黯然的冷意,雙手左右一舞,兩段悠長的白練宛如飛瀑一般,從袖口直直飛出,熠熠生輝。

白練宛若兩道逼人的劍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陡然切向鬥篷男子的麵部。

主公不動聲色,揮臂一格。

“嗡——”白練在蒼茫的雪空中發出巨大的風鳴,嫋嫋不絕,節節寸斷。一時間天上地下,全都震蕩起來。

一起一落,幾個回合之後。

主公表情絕狠,終於不再手軟,拔出腰際的佩劍,朝舞陽飛刺而來。

舞動輕輕地笑,一動也不動。

那一劍準確無誤的貫穿了她的胸膛。

看到她躲都不躲,主公眉目震動,一咬牙,卻沒有拔出那致命的一劍,恨聲咆哮:“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這麽做值得嗎?”

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舞陽的身軀明顯抖動了一下,卻強撐著沒有倒下去。

她看著主公充滿質疑的臉,很輕很輕地笑,唇角慢慢落下兩縷血絲。

主公愣愣地看著她平靜的笑臉。

“撲——”舞陽翻起手腕,一把尖利的匕首,直插向主公的胸膛。

主公反應極快,怒吼一聲,一隻厚重的鐵掌猛地扣向舞陽胸前。

舞陽一滯,旋即匕首上壓上全身之力。

然後她整個身子平平地向後飛去,遠遠地跌落在雪地上。那一掌把她身體裏的所有東西都震成了碎片。她不能呼吸,幹嘔了一聲。

主公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用力拔出插在胸際的匕首,甩身後退幾步,神態瘋癲,嘴裏喃喃地叫喊:“為什麽要背叛我,為什麽?”

舞陽沒有回答他。

回答他的是一道碧波蕩漾的劍光。

突如其來。

那一劍幹淨利落,割破了主公的咽喉。

鮮紅的血噴射而出。

主公仰天瞪大眼睛,雙腿屈膝,直直地跪在地上。

一個俊俏的黑影從天而降,穩穩落地。

主公瞪著一雙瀕死的眸子,錯愕地看著這個鬼魅般的男子。

是燕笙。

他低下頭,輕輕彈去劍刃上的血珠,然後舉目望向遠方。

那裏。

舞陽安靜地躺在地上,如一灘融化著的積雪。

燕笙走過去,俯下身將舞陽從地上輕輕抱起來。

舞陽痛楚地皺眉,虛弱地睜開眼睛,問:“你……你為什麽要……要幫我?”

燕笙唇角抽顫,卻不看她,努力將臉側了過去,仿佛不帶一絲感情,聲音裏卻滿是痛楚:“我並不是為了幫你,我隻是為了擺脫他的控製。”

舞陽看著他堅毅的臉龐,唇角滑出一絲溫暖的笑意:“燕笙,謝謝你,有你這個朋友,舞陽這一生沒有白活。”

燕笙沒有說話,雙目發直,怔怔的抱緊了她。

舞陽撐著一口氣,低不可聞地道:“送我回去。”

“你要去哪裏?”

“我……我還有一個心願……沒有達成……我還不能死。”

燕笙看著舞陽空明的眼睛,那雙眼睛停留的方向是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