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本就不怎麽適合航運,到了冬季水量更少,原本就很窄的航道變的更加擁擠,再加上從嶺南過來的海船一擠,整個河麵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遠遠看上去真的是陸地行舟。今日的渭河碼頭非常熱鬧,各種各樣的船隻擁擠在一起,有些已經開始卸貨,有些還在碼頭外焦急的等待。閑了好久的苦力使出吃奶的勁頭,將一箱箱、一袋袋、一捆捆、一堆堆的貨物或扛、或挑、或背、或抬的從船上弄下來。長長的堤岸上早就有城中商戶的馬車等候了許久,貨物尚未落地便被這些馬車運走,從渭河碼頭直到長安城,全都是人、車、馬。

劉據就站在渭河邊,頂風冒雪卻昂著頭,即便全身上下已經落了一層的雪,卻是熱血沸騰,腦袋上的蒸汽便是最好的證明。霍光、上官桀、金日磾、田千秋幾人就站在劉據身後,和劉據一樣昂首挺胸熱血沸騰。

“那是嶺南的運量船,一共八十艘!粗略估計有八十萬石糧食,按照每人每日一升,八十萬石夠整個長安吃大半年了!”

“還有那個,是從江蘇來的,全都是布匹和各種日常用品,這麽多定能將價格壓倒正常情況的八成,哈哈哈……”

劉據必定是太子,他想的稍微長遠一些,扭頭問上官桀:“從西域、蜀郡和塞外送來的貨物可否已經進城?”

上官桀連忙道:“殿下放心,昨日便到了,現在也和這裏一樣在卸貨,太子親衛正在維持秩序,絕不會有絲毫錯漏。”

“如此甚好!”劉據如同小大人一般衝著幾人微微點頭:“今日之功全賴諸位同心協力,劉據在這裏謝過各位師兄了。”

丁儀和一幫子勳貴也在渭河邊,他們看到的卻和劉據等人看到的孑然不同。一個個如同死了爹娘一般,愣愣的站在那裏發呆,有好幾個已經站不穩,若不是被身旁的人攙扶著,坐在地上痛哭的大有人在。

“丁侯,咱們現在怎麽辦?那可是我的全部身家!”

“丁侯,我可用房契、地契向錢莊借貸了五十萬金,這一次恐怕連我的侯府都沒有了!”

“丁侯,你不是說是穩贏嗎?還向我等保證,若有閃失你全部賠償,這……”

“丁侯……”

丁儀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長安的百姓可不管一個不痛不癢的侯爺暈倒,他們看到的是大批的物資運到了長安城,便宜坊的掌櫃正在和船上的人交涉,甚至能看清那掌櫃臉上露出的喜色。雖說便宜坊在前一段時間算是整個長安最有擔當和責任的商鋪,可是在老百姓心裏依舊提心吊膽,誰也不知道便宜坊會在什麽時候也和別的那些商鋪一樣開始漲價,如果便宜坊都要漲價,那整個長安城可就永遠沒有讓人能放心的商鋪了。今日總算看到了這麽多物資進城,想必便宜坊的物品價格會有一個好的折扣。眼下就是年關,這些東西能及時送到,這個年應該會過的不錯。

劈裏啪啦的爆竹聲此起彼伏,驚的鳥兒一刻不停的逃離長安。蕭條了好一陣子的長安城重新找回了活力,左近的商鋪紛紛開門,大大的折扣二字讓所有人看的心裏舒服。特別是便宜坊裏更是人滿為患,無論是在這次事件中便宜坊出於什麽目的,卻總是沒有跟風漲價,始終保持著一個比較平穩的物價,這在百姓心中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如今一切恢複正常,要買東西自然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便宜坊。

崔成儒站在自己門口,看著對門生意紅火的便宜坊,腰杆子終於挺了起來,臉上的愁苦一掃而空,整個人更加慈祥,對攙著他的崔久明道:“看見吧?這才是一個商賈該做的!”

崔久明連忙點頭:“父親大人教訓的是,孩兒記下了!”

“哼!”崔成儒搖搖頭:“你還是沒有明白,為父那日從蘇宅回來便給你說過,即便沒有便宜坊的事情,蘇候也會很快平息此事,咱們便宜坊在蘇候眼中什麽都算不上,如果沒有蘇候的支持不出一月便和那些商鋪一樣,關門大吉!”

崔久明有些不服氣:“那不至於吧?”

“不至於?你要不要也和那些人一樣試試蘇候的手段?”崔成儒轉身往回走:“這一次咱們看上去是損失了些錢財,但我可以保證一年之內便能掙回來,而且還會掙的更多,最主要的是和太子搭了關係,咱們崔家便是立於不敗之地,你可明白?”

崔久明低聲硬是。崔成儒又道:“明日太子還會著急便宜坊的股東,你替我去,注意降低自己的身段,不要問太子當初許諾了什麽,就算太子要賠償咱們的損失,也要推出去,你可明白?”

“孩兒記下了!”

崔成儒這才慢慢的讓人關了大門。崔家這些年因為經商有方,家裏的生活今非昔比,其他幾房的子侄都來崔成儒家中謀個事情。看在同是一個祖先的麵上,崔成儒不好拒絕,七七八八的安排了不少。隨著崔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那些跟在崔家身後的旁枝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其中有些人便起了別的心思,這一次跟在丁儀身後的就不乏崔家的那些子侄。如今看到情況不妙,轉回頭來希望崔家繼續能幫自己一把,隻可惜崔成儒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依舊是蘇宅,依舊是崔成儒和霍老四一群商賈,他們這些人中除了崔成儒之外,其餘的所有人幾乎都算是蘇任的屬下,於是崔成儒的位置就變得十分其妙。這一次之所以讓崔成儒幫忙,蘇任其實也是有自己想法的,當年讓崔家掌管長安一則是自己手中沒有人手,而崔家對長安非常熟悉;二來也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萬一長安出了問題,自己也會撤的無牽無掛。但是經過這一次事件,崔成儒力排眾議始終站在自己身後,這讓蘇任非常欣慰。他不圖崔家的那點家產,也不在乎崔家是和皇帝親近還是和太子親近,他需要的便是這種對自己信服。蘇任領過軍,知道一支能打勝仗的軍隊應該是什麽樣子。

“老掌櫃辛苦了!”蘇任端起酒杯:“此次事成老掌櫃功不可沒,本候定然會向陛下請功。”

崔成儒搖搖頭:“侯爺客氣了,老朽已經如此年紀,功不功的要不要無妨,這次那些人實在不成樣子,不顧百姓死活讓人氣憤!”

蘇任笑道:“老掌櫃不必生氣,此事一過應該沒有人再會如此禍害我大漢子民。”

“但願如此!”崔成儒歎了口氣:“侯爺,聽說陛下有意重新厘定商稅,不知可有此事?”

蘇任點點頭:“有!原本讓丞相府去做,可是出了這種事情,丞相府便將平準之權重新交還司農寺,也將厘定商稅的事情一並交了過來,怎麽老掌櫃有什麽想法?”

崔成儒道:“由侯爺來安排此事,老朽便沒有任何看法,侯爺最懂商,這在大漢是不爭的事實。”

蘇任擺擺手:“豈敢豈敢,厘定商稅是個大工程,到時恐怕還要勞煩老掌櫃,還請老掌櫃不吝賜教。”

“不敢不敢,侯爺但有差遣老朽一定鞠躬盡瘁。”

這頓方吃的很高興,賓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許諾,主人也充分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商稅,自然商人知道的最清楚,雖然蘇任是個半吊子商人,可這些年他在大漢朝那簡陋的商稅條款,不知鑽了多少窟窿。如今讓他來厘定商稅雖不能杜絕偷稅漏稅,至少可以在製度上給大漢的商業上一個層次。而崔成儒作為商人最擔心的並非什麽商稅,經商上稅天經地義,無論朝廷將上稅定的高到什麽程度對於商人來說都沒所謂,有所謂的其實是商人的身份。其實崔成儒到希望蘇任將商稅定的高一些,高交稅自然就意味著話語權的增加。

天上的雪花不斷的往下落,屋內的氣氛反而更加融洽,都算是商界大佬,對於商稅這個話題有永遠說不完的話。和蘇家其樂融融的氛圍相反的是丁家,自丁儀被送回來之後全家上下便亂成了一鍋粥,老夫人讓人去請大夫,少夫人則讓人去打斷某人的腿;大少爺假裝在丁儀床前哭的悲切,私底下卻和一旁的丫鬟眉來眼去;二少爺嫌家中煩躁,一個人出門呼朋喝友的去了太學前街;姑娘帶著淚痕被親家的人送了回來,這就很嚴重了,氣的老夫人準備殺上門去理論。即便是管家也在大門前費力的攔住那些要衝進家來的達官顯貴,可惜他不是丁家人,說話的分量不足,眼看著就要抵擋不住了。

酈世宗和欒大、趙周偷偷的從側門進了丁家,一同來的還有安陽候。幾個人的臉色都不好,靜悄悄的被請到了丁儀的房間。看見這幾個人,丁儀很想不見,可是現在這些人成了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顧不上旁邊有人,丁儀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跪倒在幾人麵前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