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池滿眼焦急。

他離淩墨離得很近。

隻見他微垂著腦袋, 紅色的眼睛裏滿是專注,作勢要為淩墨查看傷口。

淩墨心底忽然產生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這次從海中城市歸來以後,大家失蹤的失蹤, 重傷的重傷, 隻剩下淩墨一個人頂著傷到處忙碌。

應池是第一個關心淩墨傷勢的人。

但淩墨還是稍稍推開了應池,迎著應池詫異的視線, 淩墨抿了抿唇, 輕聲道:“太近了,還有……我沒事。”

應池這才注意到自己與淩墨不到一隻手掌的距離,耳尖忽然便紅了, 應池僵硬著身體, 有些尷尬地偏開了視線。

“抱歉。”

淩墨搖了搖頭,他本該抗拒應池的靠近,可看見應池風塵仆仆的模樣時,他還是略微心軟了一下。

淩墨沒有再如之前一樣, 一見故人便像隻炸了毛的刺蝟, 脫口而出一些傷人的話,但他也沒有開口,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詭異而沉悶, 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尷尬。

應池的眸光黯了黯, 他有些無措,明明之前答應了不再出現在淩墨眼前, 可一聽到淩墨受傷的消息, 他還是忍不住千裏迢迢地跑了過來。

“我……抱歉, 我這就走。”

到了嘴邊的解釋冗長而蒼白, 應池最終沒能說出想好的說辭, 他慌亂地看了淩墨一眼, 生怕淩墨生他的氣,呆呆地在原地幹站了一會,應池忽然抬步便要離開,讓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來幹什麽的。

眼看著應池就要離去,淩墨輕歎,終究還是開了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無聲的寂靜。

“你怎麽會在這裏?”

聽見淩墨的聲音,應池瞬間站直了身體,像被教官訓練的士兵,好半晌,他總算回過神,想起要回答淩墨的問題:“我……”

隻一個字,他卻又頓住,而後欲蓋彌彰地遮掩:“我剛好在這附近的訓練場。”

其實並不是。

這次海中城市向陸地求援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應池本不在意,但隨後卻又想起淩墨好像接取了海中城市的任務。

“這次去海中城市執行任務的學生,失蹤了兩個,剩下幾個傷勢也很重,也不知道救不救得過來。”

不知是誰忽然說了這麽一句,被正在訓練的應池聽了去,應池當即放下了手上的訓練,連夜坐著飛行器來到了B-07區。

直到看見淩墨無事,應池一顆高懸著的心這才落回原地。

“是嗎?”

淩墨狀似相信了應池的說辭,餘光卻從應池亂糟糟的衣服上掃過。

很顯然,應池說的話淩墨半個字不信,若真是從附近過來的,應池絕不會是這麽一副狼狽的模樣。

眼中染上些許複雜,淩墨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何種心情,前世棄他如敝履的人,在他重生後,好似個個都轉了性,對他關心備至。

這讓淩墨有種荒唐而陌生的感覺。

好不容易上輩子渴望的東西,可淩墨早已不再需要。

應池不知道淩墨在想些什麽,目光不經意地在淩墨的手臂上劃過,應池忽然頓住了視線,他湊上前,盯著淩墨手臂上的傷口,蹙起了眉。

傷口不大,看上去並不恐怖,隱隱約約有要痊愈的跡象。

可應池還是沉下了臉,因為他發現這樣的傷口竟不止一處!隻是這些大部分都快痊愈,並不明顯,應池先前才沒有發現。

眉頭越皺越緊,應池一急,沒多想便握住淩墨的手腕,拉著淩墨往治療室的門口走。

應池一言不發,淩墨卻看得出來他的心情不太美妙。

若是放在以前,應池估計會臭著一張臉,恨不得撬開他腦袋,看看裏麵裝的是什麽?

“你是笨蛋嗎?受了傷還敢到處跑?難道你是十歲以下的小孩子嗎?不知道受傷要先治療傷口?”

以前的應池大抵會這麽說,盡管嘴上沒一句好話,但眼裏卻藏著別扭的關心。

可現在的應池連一句重話都不敢對著淩墨說,連靠近淩墨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淩墨一個生氣,便又說出「再也不想看到他」這種話來。

被應池這般拉著,淩墨忽然便回憶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他有些恍惚,等回過神來時,便發現自己已經坐到了治療室裏。

淩墨本就打算等休息來治療室看看傷口,現如今應池提前帶他來到治療室,淩墨也沒有太大抗拒,反而從善如流地脫掉衣服,配合醫生的檢查。

看著淩墨不避諱自己便脫下衣服,應池倏然睜大了眼睛,而後耳尖一紅,不自然地想要撇開視線,但很快,應池又被淩墨身上的傷口吸引了。

淩墨白皙的皮膚上布滿了一個又一個的傷口,原來方才應池看到傷口還隻是冰山一角,隱藏在衣服下的傷口更多。

應池的眸色徹底地沉了下去,在淩墨看不到的地方,他不甘地攥緊了掌心。

看著淩墨身上的傷口,醫生目露驚奇,連帶著看淩墨的目光也變了,淩墨在醫生眼中,好似成了什麽神奇生物。

“……”

淩墨訕訕地撇開了視線。

也難怪醫生這麽驚訝,畢竟普通人若是受了這種程度的傷,恐怕根本活到現在,可淩墨不僅活下來了,甚至傷口都快要痊愈了。

任誰看了都會說一句神奇。

不過這年頭能力者的能力奇奇怪怪的,醫生也沒有多問,隻是給淩墨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

淩墨身上的傷口並不嚴重,用不了治療艙,醫生拿來一個小型治療儀,為淩墨治療。

在治療儀的作用下,淩墨身上的傷口漸漸痊愈。

也不知道太過疲倦,還是因為治療儀使用後的副作用,淩墨的眼皮子變得格外沉重,他不自覺打起瞌睡,盡管竭力撐著,但視線還是一點一點地變得模糊。

應池就站在淩墨旁邊,見狀,他緊緊攬住淩墨,免得淩墨摔倒在地上。

垂眸看著昏睡過去的人,應池睫毛輕顫了幾下,向來冷漠的麵容上浮現出星星點點的溫柔。

治療結束以後,應池輕柔而小心地抱起淩墨,將淩墨移到一處病**。

淩墨睡得很沉,幾分鍾的晃動並沒有將他吵醒。

睡著時的淩墨很安靜,墨色的頭發在耳畔散落,被風吹得輕輕晃動了幾下。

應池看了一眼淩墨,而後走到窗戶邊,將窗戶關上,擋住從外麵吹進來的風。

做完這一切,應池再度回到淩墨身旁,目光無法克製地落在淩墨身上,應池著了魔一般想伸出手,卻又在即將伸出手的那一刻猶豫了。

他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訕訕地收回了手。

視線在淩墨白皙的皮膚上劃過,應池輕歎,現在的淩墨身上早已沒了傷口,可應池卻還記得剛剛淩墨脫下外衣時那副觸目驚心的模樣。

“你……怎麽總是受傷呢?”

應池發覺,淩墨總是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傷。

許是三年前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就算淩墨再次出現在他眼前,可應池心中不安卻分毫不減,他還是會做噩夢,在那個噩夢之中,淩墨再度死去,死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明明是不切實際的夢境,可應池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好似這樣的夢境會在未來的某一天上演。

應池不願再看見這樣的事上演。

這也是他這些天瘋狂鍛煉自己的原因。

“若真有那麽一天,這一次我會保護好你的。”

紅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淩墨,應池狀似鄭重地許下了一個承諾,一個……需要用他的生命來兌現的承諾。

——

銀月城。

某個不為人知的地下工廠內。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麵容普通,笑容隨意而懶散,看似親切,可工廠內的人沒有敢當著男人的麵開口說話。

有人偷偷瞥了一眼男人,當看清楚男人臉上的笑容時,那人瞬間驚出來一身冷汗,他連忙垂下頭,半個字都不敢多說。

在一群噤若寒蟬的人之中,有兩個人顯得格外特別,他們似乎並不懼怕男人,表現出來的姿態;

這兩個人一個是溫文舟,而另一個則是鬱語澤,溫文舟坐在輪椅上,握著路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而鬱語澤則是沉默不語地站在一旁,好像正在走神。

“你們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麽沒拿到海珠麽?”

男人笑著開口問詢,他聲音聽上去輕柔,可實際上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若是一個回答不好,恐怕下一秒就會血濺當場。

“中途被搶了。”

聞言,男人挑了挑眉,倒是沒發作,反而破有耐心地詢問:“被誰搶了?”

“一個不知道從哪跑出來的人,好像是叫……淩墨?”

“怎麽搶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

溫文舟聳了聳肩:“可能是海珠喜歡他吧,自己跑進他身體裏麵去了。”

男人微愣了一下,隨後眯起了眼睛:“主動跑進他身體裏麵?”

“對。”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幽光,臉上的笑容褪去,他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捉摸著一些什麽。

“這倒是有趣,還有更多關於這人的信息嗎?”

“不知道……”

溫文舟正想回答,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麽,撥弄手指的動作微微停下來,他抬頭,非笑似笑地看向路德。

“哦,對了,我記得你好像與他當過一段時間同伴吧?”

路德聞言先是沉默,他站在溫文舟身旁,臉上原本的開朗活潑此刻全都消失不見,他一言不發站在溫文舟身旁,像個忠誠的守衛。

沉默了一會,路德終於低聲開了口:“我……呆在他身邊的時間不久,對他不算特別了解。”

溫文舟也不知信還是沒信,但他沒再追問,隻是朝著男人做出一副無奈的模樣。

“先生,您也聽見了吧,不是我不想說,是我真的不知道,哦,對了,您也許可以問問十一,我記得十一可與淩墨相處了很久,最後還心軟沒能殺了人家。”

說到最後,溫文舟竟是惡意將問題拋給了鬱語澤。

鬱語澤聞言,臉上沒有太多異色,隻是在男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時,輕輕地開了口:“我不知道。”

“不是不想殺,是殺不了,那個人吸收了海珠的力量之後,實力和我差不多。”

鬱語澤麵色平淡,說出來的話卻半真半假,從頭到尾,沒有透露出淩墨體內另一股能量的存在。

他神色沒有太大的波動,大部分人看到鬱語澤這幅模樣,大概會以為鬱語澤說的是真話。

然而男人聽了之後,卻隻是眯了眯眼睛,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也不知信還是沒信。

一片寂靜之中,一個黑影忽然匆匆地從外邊走入了房間中,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氣氛。

“先生,檢測到「牧野」的蹤跡了!”

來人態度恭敬,語氣卻是格外興奮。

周圍因為氣氛而精神緊繃的人全都因為這句話悄悄了鬆了一口氣。

“很好。”

聞言,男人先是一愣,隨後露出了一個頗為滿意的表情。

他不再問責海珠的事情,視線懶洋洋地在底下轉悠了一圈,男人接過了手下遞過來的報告。

牧野。

一頭十幾年前忽然出現「牧野」的黑獸。

擁有空間係能力,實力強大,行蹤飄忽不定,據說已經超出了毀滅級,沒人知道它的真正實力,隻是傳聞,當它出現時,荒漠之中的繁華之都——牧野,連同居住在牧野的居民,竟是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而「牧野」也一戰成名,被賦予了一個與繁華之都相同的名字。

看著資料上的內容,男人挑了挑嘴角,嗤笑了一聲。

實力強大的黑獸?

男人滿眼不屑,他心知「牧野」隻所以會這麽強大,不過是因為一樣東西——「神的遺物」。

“神的遺物”如字麵上的意思一樣,是神在陷入沉眠之前,給這世界留下了最後五樣饋贈,男人之前想得到的海珠便是其中一件。

隻要集齊所有神的遺物,男人便能得到神的力量,成為下一任神明。

不過說來可惜,也不知這淩墨究竟是從哪冒出來的,竟把海珠搶了去。

起初得知消息時,男人心底是憤怒的,不過很快,他冷靜了下來。

盡管海珠的力量已經被吸收,但男人有得是辦法讓那所謂的淩墨把這股力量吐出來。

況且,能被海珠主動選擇。

男人承認,他對這個名為淩墨的人,稍微有了一點興趣。

看著資料上用紅圈圈出來的地圖,男人起先先是露出了詫異的目光,隨後忽然愉悅地勾了勾嘴角。

A-09區,沒有記錯的話,淩墨等人返回學院,A-09區是他們必須經過的區域。

而且算算時間,“牧野”出現時,淩墨等人也剛好抵達A-09區。

趁著這個時間去回收海珠好了。

男人想。

他開始詢問屬下,誰想為他代勞一趟。

畢竟作為組織的領頭人,男人每天都有忙不盡的事務,雖然這些繁雜的事務,大部分是由於男人的貪婪和野心才會出現,但男人顯然樂在其中。

不過有時候,他也會遇到一點小麻煩。

比如——管理局。

眸光微黯,男人愉悅地決定,過段時間給管理局添點「小」麻煩好了。

聽著男人的詢問,不少人麵露為難之色,畢竟那可是「牧野」啊,而不是路邊隨處隨手就能抓來的黑獸,沒有人想送死,可他們更害怕,無人回應,到時候,男人發起怒來,他們死得更快。

這些人的恐懼全都刻在臉上,角落之中,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黑貓嗤笑了一聲,它懶洋洋地伸了下身體,邁著貓步,從角落裏緩緩地走了出來。

“我去。”

男人滿意地點了點頭,但他已經錯過了海珠,不願再錯過第二件「神的遺物」,保險起見,他又多指派了幾個人與黑貓同去。

這幾個人分別是鬱語澤、溫文舟,還有……路德。

目光落在路德身上,男人挑起一個殘忍的弧度:“我記得那個……淩墨之前是你的同伴,那你便幫我把他帶回來吧,就算隻帶回來……一具屍體可以。”

這顯然是男人對路德這個新人的考驗。

路德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慢慢繃緊了身體,狀似在猶豫,然而片刻之後,迎著溫文舟充斥著笑意的目光,他還是閉了閉眼睛,接下了這個任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