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長青再度醒來時, 發覺自己正身處醫院之中。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樓長青身上的傷痕早已消失得七七八八,隻剩下幾道比較嚴重的傷口, 用繃帶輕輕裹著。

想來是使用了治療艙。

治療艙價格昂貴, 若是放在以往,樓長青必定會苦笑著, 心疼治療的費用。

可這一次, 他卻完全顧不上思考治療的費用,隻匆匆地掀開了被子,便作勢要往外走去。

他麵色沉鬱, 眼帶焦急, 失去了平日裏的從容,滿心隻惦記著阿雪。

思及先前阿雪為他擋下的那一擊,樓長青便抿了抿唇,他下意識垂眼, 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掌上, 手掌幹幹淨淨,那些粘稠的令他心驚的血液早已消失不見。

閉了閉眼, 樓長青再次加快了腳步, 卻在走到拐角處時遇見了來探望他的淩墨。

淩墨滿臉驚訝, 而後皺起眉,似乎想勸樓長青回到病房。

然而在淩墨開口之前, 樓長青卻心急地打斷了他, 臉上失去往日裏漫不經心的笑, 樓長青緊張地盯著淩墨, 詢問道:“阿雪呢?”

聞言, 淩墨愣了愣, 他略微張了張唇,視線卻落到樓長青虛握著的手掌上。

樓長青的手在顫抖。

淩墨收回了視線,若有似無地歎息了一聲,先前要勸樓長青回到病房的話重新咽了回去,淩墨開口:“阿雪傷勢比較重。”

一聽這話,樓長青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淩墨見樓長青的臉色越來越糟糕,心知他是誤會了,趕忙加快了語速:“不過好在緊急處理做的比較好,再加上及時趕到醫院,阿雪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大礙,養個幾天傷就好了。”

聞言,樓長青一直緊緊攥住的手掌終於稍微鬆開了些,他像是鬆了一口氣,先是與淩墨輕聲道了謝,而後又向淩墨問清楚阿雪的病房,便轉身快步離去。

目送著樓長青的背影漸漸遠去,淩墨收回視線,他臉上帶了些許疲憊,這次海中城市之旅可謂是極其糟糕,樓長青、阿雪差點沒了命,而鬱語澤和路德則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去了哪。

一行五個人,失蹤的失蹤,瀕死的瀕死,最後能派上用場的,就隻剩下淩墨一個人。

一堆事物全落在了淩墨身上。

淩墨不得不頂著一身傷,先是用潛水艇在一天之內將重傷的樓長青和阿雪都送到了陸地上的醫院。

為了趕時間,淩墨將潛水艇的速度開到了最大,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海中黑獸的注意。

當然,那些敢靠近潛水艇的黑獸現如今早已成為了深海中一具再普通不過的屍體。

頂著一身傷與一群黑獸打架,上了岸之後,淩墨卻依舊沒有任何休息的機會,他強撐著精神,先是撥通了溫文樂的通訊號,向溫文樂詳細述說了此次任務的進程,而後又將海中城市現如今的情況與鬱語澤、路德兩人的失蹤盡數上報給溫文樂。

做完這一係列事情之後,滿身疲憊的淩墨終於可以停下來,略做休息。

聽著淩墨的匯報,溫文樂一點一點地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他神色嚴肅,修長的指尖在桌麵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著,也不知道正在思考些什麽。

尤其是聽淩墨說見到一個與他長得很像,坐在輪椅上的青年時,溫文樂臉上竟是流露出些許詫異,他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他……真的和我長得很像?還坐在輪椅上?”

溫文樂追問了幾句。

淩墨倒沒多想,隻是如實的點了點頭,關於那個青年,他也隻是遙遙地望上了幾眼,能記得這些細節實屬不錯了,溫文樂還想再問,但淩墨卻說不出更多的細節。

他隻記得那是一個格外病弱的人,麵色蒼白,長相倒是不錯,看上去溫柔,頗為無害,可實際上,淩墨篤定,這人,以及這人背後的組織,一定與這次海珠事件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

能讓能力者大幅度提升實力的藥劑。

能讓普通人變為能力者的藥劑。

能讓白獸墮落成為黑獸的藥劑。

這些東西,淩墨之前根本聞所未聞。

毫無疑問,能製造出這些特殊藥劑的組織,一定得到了某種特殊的力量。

而這樣擁有特殊力量的組織盯上了海珠,隱藏著神明力量的海珠,淩墨眯了眯眼睛,他思緒混亂,可直覺卻告訴他,一切的線索都與那傳說之中的神明有關。

這世界上……難道真的有神明嗎?

想到融合了海珠力量之後,越來越頻繁出現的破碎畫麵,淩墨不自覺地陷入了沉思。

溫文樂將淩墨的沉思當做是太過疲憊的失神,他沒有再繼續追問,反而體貼的道:“你說的這些我會如實匯報上去,你看上去很累,先去休息一會兒吧。”

淩墨自然求之不得,然後再關閉通訊時,他忽然猶豫了一下。

溫文樂注意到他的猶豫,出聲詢問:“還有什麽事嗎?”

淩墨一驚,猶豫再三,他終究還是遵從直覺,沒有把自己融合了海珠力量,以及體內多出了一股神秘氣息這兩件事告訴溫文樂,慌忙地搖了搖頭,迎著溫文樂狐疑的視線,淩墨訕笑:“沒、沒什麽!”

話音剛落,淩墨手忙腳亂地掛斷了通訊。

溫文樂的麵容在眼前消失,淩墨微不可查地鬆了一口氣。

他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疲憊地略作休息,然而這時,耳畔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淩墨睜開眼,對上一雙慌亂的紅色眼瞳。

流蘇在燈光下輕輕晃動著,應池不知從何時靠近了淩墨,他跑得很急,呼吸因為急促的跑動並不平穩。

顧不上平複呼吸,應池抬眸望向淩墨,聲音沙啞而低沉:“你……受傷了?!”

——

另一邊。

白茫茫的病房之中,阿雪正虛弱地躺在病**,他臉色蒼白,原本紅潤的唇色也因為受傷而疼得失去了血色。

看得站在一旁的人心疼不已。

目光在阿雪胸口處纏著的繃帶上掃過,格維爾原本開朗的麵容上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沉鬱,默默捏緊了手掌,格維爾將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似乎是發覺了格維爾的不高興,一旁的阿雪麵露疑惑之色:“格維爾,怎麽了?”

阿雪的聲音的聲音很輕,話音剛落,他卻是弓起身體咳嗽了好幾下。

格維爾一驚,連忙上前,輕柔的順了順阿雪的背部。

“你別說話了。”

這次格維爾用的是海族的語言,他話中帶著幾分焦急和責怪。

回想起發現阿雪時,阿雪渾身是血的模樣,格維爾至今還心有餘悸。

海中城市的醫療技術並不發達,醫生也少得可憐,大家都習慣了一有病痛就去找擁有治愈係能力的祭司。

可那些祭司也隻能治愈小病小痛,在災難麵前,麵對重傷的人們,那些祭司根本無計可施,若不是格維爾以前因著好奇,偷偷與多次來購買熒水石的陸地醫生學過幾手,阿雪恐怕都無法活著抵達醫院。

當然,以往若是出現這種情況,蛇神大人便會出麵,可這一次,蛇神大人不在了,它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守護他們……

想到這,格維爾的眼睛黯了黯。

對於海中城市的人來說,蛇神便像他們的庇護者,是如父親一樣的存在,現如今,為他們遮風擋雨的「父親」不在了,海中城市的人不得不開始學著獨立成長。

格維爾這次上岸,便是向大陸尋求幫助的,海珠異常,在這次的災難之中,有人死去,有人受傷。

海中城市單憑自己無法解決那麽多傷員。

於是他們不得不向陸地求救。

因著以往對陸地的糟糕態度,格維爾本以為這次求救會非常不順利,沒想到隻談了幾句,陸地上的人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救援。

這讓格維爾鬆了一口氣,他稍稍褪去了緊張,終於得了功夫來醫院探望阿雪。

隻是他滿心的擔憂在阿雪醒來急著找樓長青的那一刻,忽然化作了不甘。

那個人真有那麽好嗎?

格維爾皺眉想,他張了張唇,似乎想說些什麽:“我……”

嫉妒讓他無法再忍耐下去,他一心想與阿雪傾訴自己的愛慕。

然而,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兩聲輕響。

格維爾抬眼望去,便看見樓長青正非笑是笑地望著他,目光隱晦的在阿雪與格維爾兩個人之間遊移了一會,樓長青的手指微屈,落在門板之上。

顯然方才的敲擊聲就是他所發出來的。

“打擾了?”

樓長青出聲,打斷了格維爾接下來要說的話。

格維爾麵露不悅,正想說些什麽,可這時,卻有人快步走進來,告知他幫助海中城市的事出了一點小問題。

不得已,格維爾隻好憤憤地瞪了樓長青一眼,轉身跟那人離開。

格維爾離開之後,病房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樓長青收斂了臉上的笑,他看著臉色蒼白的阿雪,眼中暗色浮動,也不知正在想些什麽。

一看見阿雪,樓長青腦海中再度浮現不久前血淋淋的畫麵,這一幕好似成了他的心魔,揮之不去。

樓長青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麽,難道問阿雪為何要幫他擋下攻擊?可這個問題的答案樓長青心底分外清楚。

阿雪喜歡他。

再問下去也無非是明知故問。

一向長袖善舞的樓長青忽然發覺自己竟是無話可說。

然而,他沉默不語,阿雪卻是開了口。

低低地咳嗽了幾聲,阿雪聲音低啞,輕得宛若飄絮:“謝謝你……救了海中城市。”

阿雪猜到了之前海珠徹底沒了作用之後出現的護罩定與樓長青有關,雖然不知道樓長青怎麽做到了,但阿雪還是誠懇地道了謝。

說完道謝之後,他頓了頓,撇了眼樓長青剛剛見到自己時為難的神色,阿雪眼眸微黯,臉上卻難得浮現出一抹近乎蒼白的笑:“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很抱歉,之前……對著你發脾氣了,你不用在意我之前救了你的事,畢竟你也救了海中城市……”

阿雪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出來的話也越來越混亂。

手中傳來一陣冰涼,一條小小的白蛇卷住阿雪的手腕,像是在安慰阿雪。

看著那條縮了水的白蛇,阿雪垂下眼,他定了定神,總算清晰地說出了自己想要說的話:“很抱歉,以後我不會再纏著你說喜歡了。”

阿雪說出來的話並不是一時興起,告白失敗後,他發覺自己與樓長青再無話可說。

樓長青會對著別人笑,就不會再對著他笑。

阿雪嫉妒又難過,他花了好久好久的事情來理清自己對樓長青的感情。

與其繼續告白惹樓長青生厭,不如呆在樓長青身邊,做個普通朋友。

阿雪想。

殊不知,自己的話落在樓長青耳中,卻恍若晴天霹靂,震得樓長青許久都沒回過神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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