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墨與鬱語澤的初次相識並不是在學院內, 而是在一間破敗的、即將被拆掉重建的孤兒院裏。

淩墨從有記憶開始,便一直呆在這麽一間孤兒院中,斑駁泛黃的牆壁, 狹小的擺滿了無數張床的房間, 劣質營養液的味道,這一切, 組成了淩墨的童年, 那時的淩墨已經4歲了,可關於4歲之前的記憶,他卻根本回憶不起來。

據院長的說法, 淩墨是在海邊被人救起來的, 海中凶猛的怪物不少,淩墨沒被吃掉,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被救上來的淩墨臉色青紫,蜷縮得像一隻惹人憐愛的小貓, 那時他的呼吸已經微弱得幾乎感受不到了, 而孤兒院所在的地方又是數一數二的貧窮區域,沒有昂貴的治療器材, 院子隻好找來一名半吊子的醫生, 試著能不能救活淩墨, 也許是老天垂憐,那醫生雖是個半吊子, 醫術也不精湛, 但在他的努力下, 淩墨漸漸有了呼吸。

後來, 院長便把恢複了生命跡象的淩墨重新抱回孤兒院內, 那時淩墨唇紅齒白, 像極了富貴人家的小少爺,再加上淩墨身上的衣服雖灰撲撲的,但細看之下,也是極為昂貴的布料,院長便認定了淩墨是那戶人家走丟的小少爺,托了關係問這附近讓人去問問有沒有那戶富貴人家的小少爺走丟了,隻是那人打聽了好幾個月,卻始終沒能打聽來一絲一毫有用的信息。

院長一顆火熱的心漸漸冷卻下去,對淩墨的態度也越發冷淡,而淩墨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呆在孤兒院門口那條長長的台階上,一坐便是一天,那時淩墨想,若是他的爸爸媽媽發現他走丟了,來找他,他坐在這裏,爸爸媽媽就能第一眼看到他啦!

可淩墨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人來接他,他不得不相信了院子的說法——也許他隻是一個沒人要的小孩,身上的昂貴衣服也許是偷來的,因為被失主發現,他一時驚慌才會墜了海。

那是淩墨年幼,不懂大人之間那些彎彎繞繞,自然也不清楚院長其實隻是因為發財夢破滅,才遷怒到他身上,編出這麽一套連他自己也不確定的說辭來。

淩墨很沮喪,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沒人要的壞孩子。

周圍的其他孩子也因為這件事不願意和淩墨玩,總是笑嘻嘻地喊淩墨小偷,小孩子的惡意有時候也許比大人還要可怕,淩墨被所有人排擠在外,每天遍體鱗傷——那是其他孩子用石頭砸的,他隻能孤零零地坐在那長長的台階上,垂眸環抱著自己的雙腿,像隻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

然而,有一天,情況開始有了變化,一名長得很漂亮的小哥哥出現在了孤兒院內,與其他在地上打滾摸爬,渾身髒兮兮的孤兒不同,新來的小哥哥穿著一身白色的西服,外麵還套著一件小小的黑色馬甲,腳上則是擦得鋥亮的小皮鞋,一進孤兒院,所有正在打鬧的孩子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們驚呆了!畢竟他們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就連那雙深邃的紫色眼睛都漂亮得好似古書上說的星星。

淩墨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才叫做真正的小少爺。

聽院長說,這名好看的小哥哥是和他媽媽一起來做詞……詞善的?

那時淩墨不太懂所謂的「詞善」是什麽麽?他甚至連字都念得不太對,他隻懵懵懂懂地意識到,眼前的人也許與他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也許察覺到了淩墨的目光,那名好看的小哥哥忽然回過頭,不知道為什麽,當小哥哥看過來的時候,淩墨卻產生了一種窘迫的感覺,隻不過他當時不會用言語形容,隻是默默地低下頭,自以為悄悄地拍掉了自己身上的灰塵。

然而淩墨便發現那名好看的小哥哥笑了,他來到淩墨身前,彎下腰,眼睛閃爍著的光好看到讓本就文盲的淩墨找不到言語形容。

淩墨聽見眼前的人溫柔地問道:“你為什麽一個人呆在這裏?”

聲音是淩墨從未聽過的悅耳,淩墨漲紅了臉,越發說不出來話,一旁有小朋友早就想與這名小哥哥搭話了,當即大聲嚷嚷:“他是小偷!沒有人喜歡和小偷一起玩!”

小哥哥一愣,看了那名說話的小朋友一眼,淩墨心中的歡喜一下子便消失不見,慌張與害怕從心底不斷冒出來,淩墨本能地想解釋,但卻又不知道要怎麽解釋,腦袋裏一片空白,淩墨沮喪地垂下腦袋。

他以為眼前的人在知道他是個小偷後,肯定會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對著他露出厭惡的目光,再也不跟他搭話了。

可意外的是,眼前的人並沒有立刻表現淩墨想象中的反應,他隻是很冷靜地反問說話的小朋友,語氣依舊溫柔:“為什麽說他是小偷?”

“因、因為……他偷了東西!”

小朋友磕磕絆絆地回答,他有點被眼前看似溫柔的小哥哥所顯露出來的氣勢嚇到了,但他仍不決定自己錯了,甚至越說越理直氣壯。

“你有證據嗎?”

“證據?”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不太懂證據是什麽,於是小哥哥溫和地換了個問法:“你看見了嗎?”

“沒、沒有!可是院長是……”那麽說的。

然而小朋友沒說完,卻被眼前的人看似溫和實則強硬地打斷了:“既然你沒有看到,你又為什麽認定他就是小偷呢?”

小朋友陷入了沉默,顯然世界觀有些被衝擊到了。

可好看的小哥哥卻沒有再繼續理會那名小朋友,他轉過身,對著淩墨彎了彎眼睛:“你好,我叫鬱語澤,你叫什麽名字?”

明明天空依舊陰沉,但淩墨卻覺得有光落到了鬱語澤身上,讓鬱語澤看上去像是隔壁的大人經常給小孩講的故事裏的英雄,隻不過這個英雄美得有些過分。

迎著鬱語澤帶著笑意的溫柔目光,淩墨的臉一下子便紅了,但這次,意外地,他能夠發出聲音來了,盡管他說得有些磕磕碰碰:“我、我叫淩墨。”

這是淩墨失憶後唯一記得的名字。

聞言,鬱語澤彎了彎了眼睛:“淩墨是嗎?很高興認識你。”

鬱語澤曾是淩墨童年的一束光。

自從認識淩墨後,鬱語澤來孤兒院的頻率變得越來越多,他會教淩墨識字,會在其他小朋友欺負淩墨的時候挺身而出,他會輕柔地為淩墨包紮身上的傷口。

多虧了鬱語澤,淩墨與孤兒院裏其他小朋友的關係好了不少,不再會被排擠,可盡管能跟其他小朋友玩到一塊,但淩墨最期待的,還是鬱語澤的到來。

鬱語澤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帶上一些糖果,他把糖果隨意分給其他小朋友,淩墨也有,隻不過,每次要離開前,他都會再放幾顆糖果到淩墨的手心,朝著淩墨眨眨眼睛,絲毫不掩飾對於淩墨的偏愛:“這是我最喜歡的口味,可惜產商也許也知道它好吃,每一包裏隻有那麽幾顆,現在我把他給你,你趕緊吃掉,別被其他人搶了去,我雖然不討厭他們,但也不想把我最喜歡的口味給他們。”

幼年的鬱語澤完全沒有考慮到淩墨會不會蛀牙的問題。

而淩墨也傻乎乎地把糖果一口氣塞進嘴裏,每次看著他鼓鼓囊囊的腮幫子,鬱語澤總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上幾下,看著淩墨呆呆愣愣的模樣,鬱語澤便彎了彎眼睛:“你真可愛。”

這麽可愛的小孩,怎麽可能會是小偷呢?

鬱語澤不想相信一件事的時候,總能找到許多歪理。

“我明天再來看你。”

如往常一般,鬱語澤又留下這麽一句話,轉身離去,明明他才剛離開,可目送著鬱語澤上了車,淩墨卻又忍不住開始期待第二天的到來。

可是這一次,他沒有再等到鬱語澤。

坐在台階上,從天剛亮起等到夜幕降臨,淩墨始終沒有看到鬱語澤的身影,他隻好偷偷安慰自己鬱語澤也許是有事沒能過來。

可是第三天……第四天……一個月後,淩墨始終沒能等到自己想等的人,他終於慌了神,他想,鬱語澤是不是討厭他,不想來了?

這種恐懼讓淩墨忍不住掉下了眼淚,然而直到孤兒院因為經營不善而關閉,淩墨被送到了另一間孤兒院裏,鬱語澤都沒有再次出現在淩墨眼前。

再後來,淩家認回了淩墨,淩墨來到了空中學院讀書,淩墨與鬱語澤這才又一次重逢。

然而重逢後的鬱語澤卻整日陰沉著一張臉,以往陪伴了淩墨無數個日夜的溫柔消失不見,鬱語澤甚至認不出來淩墨,他僅僅隻是冷眼看了一下淩墨,便沒什麽興趣地收回了目光。

鬱語澤拒絕著任何人的靠近,那個溫柔愛笑的小少年似乎成為了夢幻泡影,隻有淩墨還記得。

淩墨聽說了很多關於鬱語澤的傳言,他們說鬱語澤的父母死於一場車禍之中,鬱語澤成了孤兒,卻擁有著龐大的家產。

豪門中往往存在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黑暗,群狼環伺,所有親戚都在覬覦著那數量龐大的遺產,成為了孤兒的鬱語澤甚至來不及傷心,在父母下葬的隔日,他便成為了某個親戚名下的養子,而那個親戚得了財產,卻不想好好對待鬱語澤,幹脆將人仍去一家研究院。

淩墨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家研究院,所有人隻是說,當鬱語澤被發現時,他渾身都是血,而身邊則是無數死狀淒慘的屍骨,那些屍骨有些是研究院裏的工作人員的,有些是實驗品的。

實驗品的屍骨形狀詭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大抵生前遭受了許多非人的虐/待。

活下來的隻有鬱語澤,而後來,經查實,那就研究院根本就沒有任何研究許可,而且一直與一個秘密組織有所連係,初步懷疑,是雙方就一些問題沒有談攏,那個所謂的秘密組織動了殺心,那是一場恐怖的屠殺,就連一直暗中支持著研究院,為研究院提供金錢來源的幾戶富貴人家也沒被放過,其中就包括鬱語澤那名義上的叔父。

聽完這些傳聞後,淩墨一心隻想找到鬱語澤,盡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可是,當淩墨好不容易發現鬱語澤的時候,卻發現鬱語澤正蹲在地上發抖,他好像正在極力壓製一些什麽。

“你……沒事吧?”

淩墨試探著伸出手,可指尖還未落下,卻聽「啪」地一聲,手背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鬱語澤毫不留情地揮開了淩墨的手,目光冰冷。

“滾開,別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