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帶著涼意拂過。

世界被黑暗吞噬, 隻餘一抹朦朧的月色輕輕晃動搖曳著。

那人站在陰影中,麵容隱藏在黑袍下,他同淩墨對視了一眼, 卻又飛快抿唇偏開視線, 毫不猶豫轉身便要快步沒入小巷中。

淩墨追上去,他扣住鬱語澤手腕, 聲音聽不出波瀾:“你去哪?”

鬱語澤身體一僵, 但他依舊沒有回過頭,也沒有出聲,隻作勢要掙脫淩墨的手。

淩墨眯起眼, 他也沒阻止, 眼看著鬱語澤像受驚的兔子,恨不得有多遠離自己多遠,他垂眼,淡淡開了口:“你討厭見到我?”

鬱語澤腳步一頓。

淩墨臉上恰到好處浮現出困惑, 他問:“是因為我傷害了淩盼陽?”

“不是!”

鬱語澤猛地出聲反駁, 等他回頭同淩墨平靜的目光對上,他這才後知後知意識到自己早已一腳踏入淩墨親手製作的「陷阱」。

鬱語澤沉默片刻, 片刻後, 明知淩墨方才那些話隻是為了留住他, 他還是半垂著眼簾,啞聲同淩墨解釋:“我不討厭見你。”

“也沒有因為淩盼陽的事同你生氣。”

他是傻了才會那麽做。

鬱語澤用餘光小心翼翼打量著淩墨, 他不敢離淩墨太近, 也不敢同淩墨有所接觸, 他站在離淩墨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說:“你別誤會。”

生怕淩墨因為誤會而難過。

淩墨一顆心頓時便軟了下來, 但他麵上不顯, 反而質問鬱語澤:“那你為什麽躲著我?”

鬱語澤無措:“我以為你不想見到我。”

淩墨清楚這人是在用這句話做借口, 他上前一步,逼近鬱語澤,見鬱語澤朝他看來,淩墨笑笑:“想法總是會變的。”

“……”

鬱語澤一下子陷入兩難境地。

他跑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如果跑了,淩墨也許會因為他在意淩盼陽,可如果不跑……鬱語澤抿唇,他萬分無措,每當淩墨靠近他一小步,他便悄悄往後倒退一小步。

這樣一看,淩墨倒像個惡霸,而鬱語澤則是被惡霸欺負的可憐小媳婦。

淩墨哭笑不得,幹脆接連好幾步上前,不給鬱語澤反應的時間,鬱語澤又下意識要往後退,但很快他後背便抵上一堵牆,再也無路可退。

鬱語澤眼簾顫了顫,他仍是低著頭,不敢同淩墨對視,淩墨聽見他聲音帶上了些許驚慌:“你別離我太近。”

不對勁。

淩墨想,此時的鬱語澤顯然與平時不太一樣。

目光在鬱語澤蒼白的唇色上掠過,淩墨皺眉,發覺方才那道若有似無的血腥味果然不是他的錯覺。

“你受傷了?”

淩墨語氣篤定,他上下打量著鬱語澤,奈何鬱語澤全身都包裹在漆黑的鬥篷裏,淩墨沒能看見傷口的具體位置。

“我沒事。”

鬱語澤就連語氣都比平時要虛弱不少,偏偏他不肯示弱,還要強撐著。

淩墨眉頭皺得更緊,他毫不猶豫:“走,我帶你去醫院。”

鬱語澤搖搖頭。

“不用了。”

淩墨停下腳步,他回過頭,藍色的眼睛一如既往澄澈,卻又仿佛一下子洞悉了被鬱語澤深藏起來的秘密。

“因為醫院治不好你的傷?”

“……”

鬱語澤似乎沒想到淩墨會這麽敏銳,但他不想告訴淩墨一切,於是他再次搖搖頭,選了一個蹩腳的理由:“因為我……沒有錢了。”

這也不算是謊言,鬱語澤現在確實身無分文。

然而淩墨根本不上當:“我可以幫你墊付醫藥費。”

鬱語澤視線飄忽了一下,他頓了頓,又要找下一個借口。

淩墨不想聽他廢話,他伸手落在鬱語澤腰間,看著鬱語澤倏然睜大眼睛,他麵色分毫未變,說出的話卻叫鬱語澤心尖都跟著顫了顫。

咳,是嚇的。

“如果你再不告訴我實話,我不介意把你衣服脫下來看看。”

鬱語澤「花容失色」。

作為罪魁禍首,淩墨卻根本不覺得自己像是調戲美人的登徒子。

毫無波瀾的目光與鬱語澤受到驚嚇的目光相碰撞,片刻後,鬱語澤率先敗下陣來。

他猶豫了好一會,終究還是無奈歎息一聲,對淩墨說:“我的傷在後背。”

淩墨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鬱語澤隻好用簡短的話語將來龍去脈都說給淩墨聽。

聽完鬱語澤的話後,淩墨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因為小時候那場實驗,你的能力處於極度不穩定的狀態,每三個月都需要喝下一瓶穩定藥劑,否則能力就會失控?”

鬱語澤點頭。

淩墨繼續說下去:“但現在你和給你藥劑的詛咒鬧掰了,你背叛了他們,導致你現在無法獲得藥劑,能力即將失控?”

淩墨緩緩梳理完來龍去脈,鬱語澤垂眸,他聲音嘶啞得厲害:“對,所以你現在最好離我遠一點,不然……我怕我會傷到你。”

“我不想傷到你。”

鬱語澤用眼神懇求淩墨盡早離開,誰知淩墨根本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聽見鬱語澤能力快失控了,他也沒有半點害怕,反而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鬱語澤。

“你為什麽要背叛那個組織?”

“……”

鬱語澤又不說話了。

但淩墨給出回答:“因為我?”

“因為他們要殺我,所以你不願意再為他們效力?”

“不是,”鬱語澤熟知淩墨性格,生怕淩墨感到愧疚,他急忙解釋,“我不是因為你。”

“那是因為什麽?”

“因為……因為我們利益起了衝突。”

鬱語澤抹黑自己,淩墨挑眉問他:“什麽利益?”

鬱語澤又說不出來話了,他思索,正要隨意扯個謊言,可他一抬眼,卻發現淩墨正幽幽看著他,整張臉上就差沒寫上幾個大字——編,你繼續編。

鬱語澤啞火了,他苦中作樂地想,好在他的能力至少一個小時內不會失控,不然他也不會想著在失控前來把淩盼陽這個禍害解決掉,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遇見淩墨。

“你找我有事嗎?”

鬱語澤悄無聲息同淩墨錯開視線,他心知淩墨不可能沒事就找他,若是換成平時,淩墨避開他又來不及,怎麽可能會主動靠近他。

鬱語澤心底苦澀不已。

可淩墨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看著恨不得把自己整個身體裹在鬥篷下,好似這樣就能在淩墨眼前徹底隱形的鬱語澤,淩墨歎息:“沒什麽事,我隻是忽然想來看看你。”

鬱語澤猛然抬起頭。

他難以置信,甚至懷疑自己正在做夢。

淩墨伸出指尖,將鬱語澤肩上沾到的落葉摘下,一股力量悄無聲息沒入鬱語澤身體內,於是鬱語澤忽然感覺到即將失控的力量瞬間穩定了不少,就連傷口所帶來的痛楚也漸漸消散。

鬱語澤晃神,有些詫異,轉眼就聽到淩墨輕描淡寫地說:“明天我會回學校,到時候我們可以找個時間見麵。”

“你身上的傷不能繼續耽擱下去,到時候我會幫你治好。”

能鬱語澤性命的傷,對淩墨來說卻好像不算什麽。

這話換了別人來說,鬱語澤或許會嗤笑,以為那人在說謊亦或是吹牛,可換成淩墨,鬱語澤滿心滿眼隻剩下信賴。

“好。”

鬱語澤答應下來,但顯然,他的重點並不在「治好傷口」上,而是在「見麵」這兩個字上。

也許是怕淩墨反悔,鬱語澤又忍不住多問一句:“你明天真的想和我見麵?”

他從未這般歡喜過,那雙時常陰鬱幽深的眸子好似一下子便亮了起來,光芒閃爍,鬱語澤眼中寫滿了忐忑和期待。

淩墨哭笑不得,正要給出肯定回答,這時,他戴在手腕上的通訊器忽然發出一陣輕響。

淩墨愣了愣,隨後他用眼神示意鬱語澤稍等一下,而他則走到另一個角落接通這則通話。

“你在哪?”

通話剛一接通,封堯焦急的聲音便從通訊器裏傳出來。

那聲音不大不小,本來隻有淩墨能夠聽見,但一旁的鬱語澤緩緩抬起眼,方才還欣喜不已的目光頃刻間冷卻下來。

“抱歉,我出來處理一點事,忘記和你說了。”

淩墨臉上露出歉意,他方才走得急,滿心想知道十幾年前的真相,竟一時忘記告知封堯了。

確認淩墨沒事,封堯鬆了一口氣,他聲音重新恢複正常:“沒事,我看你房間沒人,怕你出了意外,你沒事就好。”

這話一出,淩墨越發愧疚。

“我現在就回去。”

“好,我等你。”

片刻後,淩墨掛斷通話,他回到鬱語澤身旁。

“你要走了?”

鬱語澤臉上看不出異常,淩墨就當這是他隨口一問。

“嗯,”說著,淩墨想了想,“明天下午2點我在人工湖那裏等你。”

“……”

鬱語澤沒有回答,那雙幽深的紫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淩墨,淩墨覺得有些奇怪:“怎麽了?”

鬱語澤眼簾顫了顫,他似乎對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啟齒,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憐。

“嗯?”

淩墨困惑,緊接著,他便聽見鬱語澤說:“淩墨,我……沒有錢,學院現在又進不去,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嗎?”

更可憐了。

但淩墨無法答應這個要求,他麵露為難之色:“抱歉,我今晚也是借住在別人那裏,沒辦法收留你。”

鬱語澤沒有強求,但看著低著頭一言不發的鬱語澤,淩墨不自覺便心軟了:“這樣吧,我轉一筆錢給你。”

“好,我過幾天就把錢還你。”

鬱語澤應下。

事情本該在這裏告一段路,然而淩墨轉身離去那一刻,看著淩墨的背影,淩墨眸光漸深。

一隻紅蝶無聲無息跟上淩墨。

紅蝶與淩墨始終保持著一段較長的距離,於是淩墨一時之間沒能發現。

直到淩墨回到封堯住所。

小別墅裏燈火通明,封堯正站在門口等淩墨,看見淩墨身影,封堯眼中剛升起一點笑意,他正要上前,可當看見淩墨身後翩飛的紅蝶,他眼中笑意凝固。

唇邊揚起的弧度一點一點落下,封堯垂眼看向淩墨,他沉聲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太多情緒:“這就是你要忙的事?”

話音未落,紅蝶拍動翅膀的動作微微凝滯,它停下來,而後忽然扭轉方向,飛向拐角。

拐角處緩緩出現一道黑影,黑影向前,昏黃的燈光落下,映亮他漂亮的麵容。

鬱語澤不動聲色看向淩墨:“這就是你今晚借住的地方?”

被兩道目光死死盯住,淩墨陷入沉默,他表情未變,但心底暗暗叫糟。

但禍不單行,也許上天嫌棄這個場麵還不夠混亂,第三道聲音加入這場對話:“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