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室裏,機器發出“滴滴”地響聲。

謝名陽躺在病**,臉上的呼吸罩覆了一層淡淡的霧氣,胸口微弱地起伏,全然不見以往意氣風發的樣子。

何書安站在玻璃窗外,失神地望著謝名陽昏迷的臉。

醫生說,謝名陽的背部嚴重燒傷,以後可能要進行植皮手術才能恢複。

如果他一直醒不過來,很可能就會變成植物人。

何書安微微彎下腰,用力按著心髒,就像釘子驟然紮進心裏,一陣一陣抽心的疼痛深入骨髓。

當時那種情況,換成是他,都不一定有勇氣衝下去救人。

可是謝名陽毫不猶豫地下來了,甚至在爆炸前的最後一秒,還把他死死護在身下。

何書安閉上眼睛,呼吸有些發顫。

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風風火火停在他旁邊。

何書安轉頭一看,就見到江奇逸氣喘籲籲站在他後麵,撐著膝蓋像條受到暑熱的小狗似的大喘氣,身上還穿著蠟筆小新的睡衣。

何書安腦子有點遲鈍,半天才發出聲音:“你怎麽來了?”

江奇逸神色著急地說:“我從電視的新聞裏看見你了。”

當時他正準備睡覺,突然看見電視在播報某學校春遊大巴翻車的事故,他還心想是誰那麽倒黴碰上這種事故,結果就看見了何書安被救援人員攙扶出來的畫麵。

那會兒他才想起來,出事的大巴車外麵掛的橫幅就是何書安教書的學校。

何書安看著江奇逸擔心的神色,扯了扯嘴角,很努力擠出一抹笑,“我沒事,你別擔心。”

江奇逸從頭到腳打量何書安,見他沒缺胳膊沒缺腿,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回到原位。

他順著何書安的目光望去,看見了重症室裏昏迷的謝名陽。

江奇逸咬了咬唇,遲疑地說:“我聽說是他救了你。”

何書安垂下眼,點了點頭。

江奇逸沉默了。

誰能想得到,這個玩弄何書安兩次感情的人,居然會舍命去救他。

背後的原因是什麽,用腳指頭想都知道。

何書安情緒不好,坐在長椅上沒說話,江奇逸也陪他坐著,走廊裏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你想不想吃點什麽?”江奇逸忍不住先開口:“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吧?”

何書安搖了搖頭,“不用麻煩了,醫院都有得吃。”

江奇逸眼珠子轉了轉,“那炸雞排呢,我看到附近有家新開的雞排店。”

何書安看向他,眼裏有幾分無奈的柔意,“我身上有傷,吃不了這些。”

江奇逸心裏暗罵自己蠢。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江奇逸盯著重症室裏的謝名陽,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都怪謝名陽,他如果不把你折騰回來,不然也不會出這事了。”

何書安垂著頭,心想,也許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他回到臨城,注定他來到那所學校,注定他上了那輛出事的大巴車,注定他會把那通電話打給謝名陽,注定大巴車會發生爆炸。

但謝名陽衝下來救他,是注定之外。

江奇逸一直陪何書安坐到中午,他學校還有課,必須去上學了,臨走前千交代萬交代讓何書安好好休息。

“等我放假再來看你。”江奇逸看了一眼重症室,實在說不出昧良心的話,把那句順便看謝名陽吞回了肚子裏。

何書安點點頭,打發江奇逸離開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陪,他隻要謝名陽醒過來,否則他這輩子,真的還不清這個人情了。

沒過多久,醫生來了,他見何書安在這裏守了一夜,勸道:“何先生,你現在該好好休息。”

何書安搖了搖頭,“我沒事。”

醫生板起臉說:“你這麽不愛護自己的身體,那裏麵這個病人不是白救你了?”

這話說得不算好聽,但就是那麽精準犀利地刺中了何書安的心。

沒辦法,何書安隻能回到病房,接受醫生的查房。

他望著天花板,能聽見醫生和護士在身旁窸窸窣窣做檢查的聲音,腦子裏卻不由自主浮現出謝名陽的臉。

他從來沒有一刻這麽希望謝名陽能醒過來,像以前一樣煩人地出現在他麵前。

等醫生一走,何書安又悄悄下了病床,支撐著病痛的身體往重症室走去。

隻不過這次重症室門口多了個人。

來的人不算陌生,甚至可以算得上熟人——是周碩。

見到何書安時,周碩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他看見何書安身上的病號服,再想起進了重症室的謝名陽,這麽一琢磨,終於明白怎麽回事。

周碩先開了口:“何老師。”

何書安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一點也不為那時候在地下室打暈周碩感到內疚,他會淪落到那個地步,周碩也有份。

他坐在長椅上,周碩也坐了下來,兩人一起望著重症室的方向。

周碩突然說:“自從你走了以後,謝名陽就跟瘋了一樣,到處找你。”

何書安對於這個曾經陷害過他的學生,不太想聽他說話,但他製止不了對方開口。

“後來我看不下去,就給他找了個MB,氣質打扮都很像你,他二話不說就給留下了。”

何書安心髒一緊,又聽到周碩說:“結果他碰都沒碰那個MB,隻讓人給他做什麽青菜雞蛋麵,又把他帶到地下室,拿鐵鏈鎖起來,最後把人給嚇跑了。”

不知道想起什麽,周碩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後來我們一起喝酒,他哭著跟我說他後悔了,說不該玩弄你的感情,不該把你困在地下室,還說找到你以後,一定好好對你。”

何書安陷入回憶之中,難怪那時候謝名陽來找他,沒有再做出強迫他的事情。

“那還是我第一次見他哭。”周碩凝重地說:“何老師,他對你是認真的。”

何書安嗓子啞得難受,“他隻是內疚,不是愛。”

如果真的愛上一個人,怎麽舍得對對方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

周碩無奈搖了搖頭,“老師,你覺得他真的不喜歡你嗎?”

何書安雙目通紅,轉頭看向周碩。

周碩望向走廊盡頭,回憶起什麽事情,緩緩道:“五年前你被學校辭退以後,有一回他在我家過夜,做夢那會兒喊了你的名字。”

何書安指尖一顫,等著周碩說下去。

“後來他醒了,我問他,他死活不肯承認。”周碩無奈搖了搖頭,“謝名陽這人愛麵子,非說是因為把你從學校搞走,他高興才會喊你的名字。”

何書安出神地說:“所以你覺得他喜歡我?”

周碩看著他的眼睛,“以前我不覺得,現在我相信了。”

何書安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他喜歡我,所以五年後找到我,再次欺騙我的感情?”

這個說法,恐怕連謝名陽都無法自圓其說。

周碩苦笑道:“不然他還能找什麽理由接近你?說他愛你,讓你原諒他五年前做過的錯事,他那麽愛麵子,你讓他說出這種話,比讓他當零還難。”

不等何書安開口,周碩打斷道:“何老師,以謝名陽的條件,勾勾手就有男男女女主動送上他的床,他根本沒必要費那麽多心思換個城市定居來騙你。”

何書安沉默下來。

就算周碩說的是真的,但因為謝名陽的麵子,所以他就要承受被謝名陽再次玩弄感情,因為那點微不足道的愛,把自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換成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奢求這樣的愛情。

見何書安不說話,周碩歎了口氣,“何老師,這輩子他隻對你這麽掏心掏肺過。”

何書安輕吸一口氣,“別說了,你說再多,也抹不去他欺騙我兩次感情的事實。”

周碩點點頭,“是,他以前是騙了你,但你能保證,他後來一定不會喜歡上你嗎?”

周碩走後,何書安仰頭靠在牆壁上,盯著天花板的瞳孔無法對焦。

他們這些人說的話,到底能有幾句可以相信?

當天夜裏,何書安迷迷糊糊躺在長椅上睡著了,突然聽見“砰”地一聲響,把他嚇了一跳。

他猛地睜開眼,就看見幾名醫生和護士急匆匆進了謝名陽所在的重症室。

一股不好的預感突然浮上心頭。

何書安急忙起身,因為站得太猛,眼前驟然一黑,等視線恢複時,他已經拉住一個護士的手。

何書安顧不上男女授受不親,緊張道:“是不是謝名陽出了什麽事?”

護士焦急地說:“病人髒器出現感染了!”

何書安怔怔站在原地,心涼了好幾分。

等他回過神,急忙來到玻璃窗外,醫生正在搶救謝名陽,監護儀上心電圖的指標正在下降。

這一刹那,何書安突然感覺到五髒六腑被剖開,心髒變得空****的。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假裝不在意謝名陽。

無論謝名陽以前做了再多錯事,在死亡麵前,都變得不值一提。

他現在隻想謝名陽活下來。

何書安身體顫抖得不成樣子,他雙手按在冰冷的窗戶,望著病**呼吸微弱的謝名陽,嘶啞地喃喃道:“隻要你撐過來,我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