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的天漸漸亮了。

經過一夜的搶救,謝名陽的情況終於穩定下來。

醫生把這個消息告訴何書安時,他腿都軟了,靠在玻璃窗上大口喘氣。

“可以看出來,病人的求生欲望很強烈。”醫生笑著感慨道:“醒來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何書安知道醫生在安慰他,受用道:“謝謝。”

醫生走後,何書安被允許進去重症室看望謝名陽,他坐在床邊,看著剛經過搶救的謝名陽,虛弱得就像經曆過台風的花,隨時隨地會夭折。

謝名陽的手臂和大腿都是當時為了救他被爆炸的大巴車碎片刮傷的傷口,即使會痊愈,也會留下疤痕。

何書安低聲說:“你是聽見我說的話,所以才撐下來了嗎?”

回應他的隻有機器的滴滴聲。

謝名陽安靜地閉著眼,嘴唇蒼白。

何書安盯著他的臉,聲量越來越低,“我說的是真的,隻要你能醒過來,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珍不珍惜機會,就看你了。”

過了三天,何書安擔心的情況沒有再發生,謝名陽的情況有所好轉,很快被轉入了普通病房,隻是依舊處在昏迷的狀態。

期間謝秦政來了一次,得知謝名陽還沒醒,他在病房裏待了一會兒就走了。

臨走前,他看著何書安守在床邊的背影,深邃的目光不知道在想什麽,大步離開了醫院。

電視裏正在播報著那夜大巴車墜毀的新聞,除了何書安,還有一名數學老師活了下來,隻不過傷勢太過嚴重,已經成為了植物人。

其實他也應該在名單上的,隻不過是謝名陽替他擋了這一災。

想到這裏,何書安忍不住回頭去看謝名陽。

明明是這麽殘忍的一個人,為什麽能在這麽危險的時刻做出動搖他的行為。

他寧願謝名陽沒有救他,那他也不用被迫降低自己的底線。

接下來的時間,何書安基本就在謝名陽的病房住下了,他不知道謝名陽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也不敢去想,隻能日複一日地照顧他。

此時臨城進入了尾冬,窗外寒霜退去,春暖花開。

春天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病房裏,謝名陽食指動了動,他慢慢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聚焦在天花板上。

他感覺有重物壓著他的手,他吃力地轉頭一看,何書安趴在病床邊,睡得很熟。

謝名陽一怔,顫抖地伸出手,去碰何書安的臉。

何書安睡眠淺,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

兩人四目相對,謝名陽先紅了眼眶,他張開嘴唇,卻因為昏迷太久發不出聲音。

何書安在強烈的心跳過後,急忙去倒水,坐在床邊把謝名陽扶起來,把水杯遞到他嘴邊,“來,先喝點水。”

謝名陽張開幹裂的嘴唇,小口小口地喝水。

這期間他時不時抬眼去看何書安,那眼神裏充滿了迷戀。

等喝完水,謝名陽嗓子好受多了,終於能開口說話,顫聲道:“老師,我在做夢嗎?”

何書安喉嚨緊了緊,“不是。”

謝名陽摟緊了何書安的腰,把頭埋在他懷裏,“老師,我做了個夢,我夢見你說你原諒了我,要給我一次機會。”

何書安喉結滾動了下,身體僵硬得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動作,就在這時,醫生走了進來,及時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醫生給謝名陽做了個全麵的檢查,在本子上記錄了情況,“能醒過來就是萬幸,接下來隻要好好養傷,就沒什麽大問題了。”

何書安聽完鬆了口氣,“謝謝醫生。”

醫生衝何書安笑道:“何先生,我都說了謝總有很大概率醒過來的。”

何書安勉強扯了扯嘴角,“還要多謝醫生吉言。”

謝名陽聽著他們的對話,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醫生計算了一下,“兩個多星期。”

也就是說,他昏迷了半個多月。

謝名陽想起他醒來時看見的那一幕,一個猜想在心中產生,他按捺著激動問道:“這段時間一直是老師守著我嗎?”

何書安沒什麽好否認的,嗯了一聲。

謝名陽心髒顫了顫,聲音有些發抖:“為什麽?”

何書安對上謝名陽期待的眼神,淡淡道:“你救了我,這是我應該做的。”

謝名陽眼神湧起的那一絲光亮登時暗了下去。

因為他奮不顧身救了何書安,何書安感到內疚,所以才會留在醫院照顧他。

明知道是這個答案,謝名陽心裏還是忍不住的失落。

他原本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改變了點什麽。

醫生走後,病房裏重新陷入了安靜。

何書安先開了口:“當時謝謝你。”

謝名陽露出一抹苦笑,“老師,就當我還你的。”

見何書安不說話,他喃喃道:“不過我一輩子都還不清了吧?”

何書安心裏不太好受,謝名陽欠他的是感情,沒必要用命來還。

他也承受不了這麽沉重的還債。

謝名陽正要躺回病**,後背驟然傳來一陣劇痛,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何書安臉色一變,趕緊扶住他的腰,“你後背有傷,別亂動。”

看著近在咫尺的何書安,謝名陽把頭轉開,啞聲道:“老師,我已經醒了,你可以走了。”

何書安扶他躺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謝名陽望著窗外的眼神有些空洞,“你不需要再照顧我,也不用再有內疚,我還活得好好的。”

如果不是他受傷,何書安不會看他一眼,更不可能在醫院照顧他。

一想到何書安強忍著厭惡照顧他這麽長時間,他都替何書安難受。

何書安正要說什麽時,病房門猛地打開,謝秦政站在門口,謝名陽的母親也來了。

“名陽!”謝母快步走到病床邊,像查看珍貴的寶物一樣檢查謝名陽的傷。

謝秦政看了何書安一眼,那眼神裏的情緒很複雜。

何書安站在一邊,沉默地看著他們一家人

有時候他很羨慕謝名陽的家庭,父母健全,而且很疼愛謝名陽。

謝秦政高高在上看著謝名陽,指著他恨鐵不成鋼地說:“整天幹出這些不成調的事,等你好了,我打斷你的腿。”

謝名陽絲毫不怕,“你打吧,反正也差不多斷了。”

謝秦政氣得發抖,被謝母及時拉住了,“兒子剛醒,你這麽嚇唬他幹什麽?”

謝秦政看著謝名陽虛弱的臉色,這才罷休。

謝母看向何書安,“何老師,方便和我談一下嗎?”

謝名陽頓時變得警覺,“媽,你幹什麽?”

謝母斜睨了他一眼,“隻是隨便聊聊天而已,你緊張什麽。”

何書安拒絕不了,他跟著謝母來到走廊,隨著病房門合上,隔斷了那道窺探的視線。

謝母單刀直入地說:“何老師,我聽說名陽他這次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

何書安點了點頭,“是,我很感激他。”

謝母盯著何書安的臉,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人長得很出眾,難怪他兒子惦記了這麽久。

她說:“何老師,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他這次僥幸活過來,下次呢,誰能保證他不會再出事?”

何書安平靜地說:“您有話直說吧。”

謝母也不兜圈子了,“你開個價吧,隻要離開名陽。”

何書安沒想到他有一天也會碰上電視劇裏的戲碼,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覺得受到天大的侮辱,但他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淡定地說:“謝夫人,我想你還沒搞明白,是謝名陽一直對我死纏爛打,不是我纏著他不放。”

謝母臉色有幾分被揭穿的難堪,還是保持著鎮定的態度,點了點頭,“我知道,但是隻要你肯離開,之後的事情我會處理好,不需要你擔心。”

如果換作以前,何書安就算不要一分錢,也會離開謝名陽。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動搖了。

何書安突然說:“當時他囚禁我的時候,你們為什麽不出麵呢?”

謝母臉色變得有些尷尬,“我和他父親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

何書安相信謝母不知情,但是謝秦政手握權勢,如果說他毫不知情,他根本不相信。

謝秦政隻是懶得管而已,畢竟在這些有錢人的眼裏,他這種人的命根本不值錢,就算出了事,也有辦法處理幹淨,不惹一身騷。

何書安直視謝母的眼睛,“我不要錢,也不會離開這裏,還希望你能理解。”

謝母眉頭皺了起來,“你應該也受不了我兒子的糾纏了吧,趁這個機會離開不好嗎?”

何書安承認前麵那句話,但他無法忽視謝名陽在發生危險的那一刻選擇把他護在身下的一幕,也許再也沒有人會像謝名陽一樣,傷他那麽徹底,也護他那麽徹底。

他還記得他聽見謝名陽髒器感染可能去世時的恐懼,那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意識到,他根本沒有放下謝名陽。

就像五年前那樣,即便謝名陽欺騙了他,毀了他的工作,五年後他還是上了謝名陽的當。

連那樣惡劣花心的謝名陽他都能接受,現在的謝名陽已經徹底改變,甚至舍得為他付出生命,他為什麽要遲疑不決,不敢再給謝名陽一次機會。

大不了,就是他賭錯了,再受一次傷而已。

見何書安遲遲不吭聲,謝母有點待不住了,“何老師,說白了你就是為了錢吧,隻要你開口,不過分的我都可以滿足你。”

何書安突然拉開病房的門,對謝名陽說:“你沒聽錯。”

謝名陽腦子沒轉過來,直勾勾盯著何書安,茫然道:“什麽?”

謝秦政和謝母也看向了他。

何書安輕吸一口氣,像是做了什麽重大的決定,開口道:“我在你昏迷的時候說過,隻要你醒過來,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