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小看你了

這已經是傅行野第二次幫她解圍了。

不管他有心還是無意,聶長歡都對他充滿了感激。

聶長歡轉頭去看傅行野的時候,聶曼霜無語地盯著聶悅山:“輕則禁足、重則打罵,有你這麽當父親的嗎?還嫌不夠丟人的?!”

聶悅山剛才打聶薇,更多的考慮是想給傅行野一個態度,現在被聶曼霜一吼,他瞥了傅行野一眼,還想借此跟傅行野要個台階下,聶曼霜怕他再丟人,急忙又說:“傅公子,我猜你也厭煩看這些家醜,我這就安排車子送你回去休息。改日我會帶著家人登門、正式跟傅公子認錯道歉。”

“不必。”傅行野默認了聶曼霜的安排,轉身就走。

聶長歡不自覺地跟了一步,卻被聶曼霜按住了肩。

聶曼霜看了她一眼,然後自己跟上了傅行野:“傅公子,這邊請。”

聶長歡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頓覺心裏像是有一小塊空落下去。

自從傅行野不再住在聶家後,聶長歡總覺得自己跟傅行野很可能見過這次了,就沒有下一次了。

這一次,聶悅山跟過去,確認傅行野已經坐電梯離開後,這才折身回來,一屁股坐在長椅上,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聶薇縮在牆邊站著,本準備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跡,但最後她就那麽抬起臉來、怯怯地、愧疚地看向聶悅山:“爸爸,我也是想要幫家裏,本來我的計劃很完美,要不是長……”

話說到一半,聶薇看了聶長歡一眼。

聶長歡微微眯眼,隱約猜到聶薇又想潑她髒水,於是她轉向聶悅山,搶先開口:“是啊,要不是傅行野不好騙,早就察覺到姐姐這…這個救命恩人不對勁,姐姐的計劃就已經成功了。”

聽到這些話,聶悅山猛地睜開眼睛盯向聶薇:“傅行野是什麽人,也是你能糊弄的?你那點心機手段,比不上人家一根頭發絲!你這不是存心給家裏闖禍嗎?!”

“長歡,你還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對我指手畫腳?”聶薇在這件事上抹黑聶長歡失敗,馬上轉移重點,“若是你這陣子不鬧出這麽多事,奶奶身體那麽好,又怎麽會被氣成現在這個樣子?!家裏的情況又怎麽會變的這麽糟糕?”

“現在奶奶生死未卜,你倒好,還偷偷跑去華城酒店糾纏傅行野!若不是我剛好在那邊工作,把你帶過來,你會來醫院看奶奶麽?”

“長歡,那是奶奶啊,你就不擔心的嗎?你的眼裏,難道就隻有勾引男人這一件事嗎?”

“吵夠了沒有?!”聶悅山對這兩個女兒的耐心徹底告空,他看都不想再看兩人一眼,直接進了病房。

柳懿擔憂地看了眼聶長歡,也跟了進去。

走廊上,就隻剩下聶長歡和聶薇兩個人。

“姐姐真的是一……一個好演員。”聶長歡聲音淡淡的,“隻是你現在費勁心力地抹黑我,又有什麽用呢?等奶奶一醒,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那至少在奶奶醒之前,我不會讓你的日子好過!你惹奶奶生氣、奶奶厭惡你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被奶奶打了一巴掌、臉到現在都沒消腫,誰知道你是不是因為這個起了惡意,故意要氣她呢?”

為了避免被病房裏的聶悅山聽見,聶薇走到聶長歡身邊,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要是奶奶一輩子都醒不過來,奶奶這條人命,可就背在你身上了,到時候誰還會在乎真相?沒有人會在乎,因為真相大不過人命。那麽,你這輩子,都別想好過。”

“聶薇,你真的……”聶長歡看著聶薇猙獰的眉眼,覺得頭皮發麻,“就像你說的,奶奶現在生死未卜,而你現在考慮的,卻是這些麽?為了讓我不好過,你可以連奶奶都不要了?”

聶薇一怔,隨即慌亂地側過身,不讓聶長歡看到自己的臉:“隨你怎麽想,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不知廉恥、冷血無情?”

“話都被你一個人說完了。”聶長歡轉頭,本想跟聶薇爭個是非黑白出來,結果她轉頭時恰好看見聶薇嘴角的那點血跡。

她突然覺得好累好累。

生在這樣暴力和充滿病態競爭的家庭裏,她已分不清,到底是聶薇可憐一些,還是她聶長歡更可憐一些。

髒得讓人壓抑。

聶長歡一個字也不想再說,走到病房門口,遠遠地看著躺在病**、身上插滿很多奇怪儀器的鄭舒英。

她的臉頰已經凹陷進去了,本就有些花白的頭發好像又白了很多。

可是,她悄無聲息地躺在那裏的時候,她的後輩中,又有幾個是真心在意她的死活的?

聶長歡悵然垂眸,視線掃過柳懿時,先是眼眶一澀,隨後卻又彎起唇角:大著肚子的柳懿,為了動作方便,此時正跪坐在床邊,默默地、神情專注而溫柔地替鄭舒英按捏小腿上的肌肉。

聶曼霜回來的時候,看到此情此景,也是眼眶一酸,忙側頭整理了下情緒,這才走進去一把拉起柳懿,自己接替了柳懿的工作。

一行人一直待到傍晚時分,才啟程回聶家。

“快25年了。”聶曼霜打量著院子裏的建築和布置,問身旁坐著的柳懿,“你們搬到這邊多久了?倒是比老宅大了不少,不用跟她擠在一棟房子裏,你也自在些。”

柳懿看了眼副駕駛坐著的聶悅山,嗔怪地看了眼聶曼霜。

聶曼霜哼了聲:“怕什麽?她那個人脾氣古怪又獨斷專行,我都受不了她,何況你?”

“你還嘚瑟上了?”聶悅山回憶起往事,失笑,“都二十多年了,你還是不肯叫她一聲媽?”

“她不也說過沒有我這個女兒嗎?”

“好啦。”柳懿捉住聶曼霜的手腕,輕聲拆穿她,“一聽說媽暈倒,就連夜趕回來的人是誰?這會兒還在這嘴硬,騙得過誰呢?”

聶曼霜翻了個白眼,正準備說話,聶悅山側過身來:“霜兒,文玹他這次沒跟你一起回來?”

“喲,這會兒文玹文玹的叫得親熱?”聶曼霜雙臂環胸,輕嗤,“我的大哥,你莫不是忘了,當年是誰跟老太婆一樣看不起文玹是個教書的,強烈反對我跟他在一起?說起來,當年我跟老太婆斷絕關係,還有你一份功勞呢!”

聶悅山沉著臉端兄長的架子:“那不是不知道他能有今天的名望嗎?再說,我和媽那都是為了你好,怕你……”

“得得得!這些年跟文玹在一起,我過得挺開心的,因為他這個人啊,幹淨!”聶曼霜毫不掩飾對聶悅山的商人做派的厭惡,“既然你們這麽看不起他,我怎麽可能會讓他回這裏受氣?”

說完,聶曼霜開門下車,聶悅山也急忙跟上她。

聶曼霜從車尾繞到柳懿這邊,彎腰替她拉開車門的時候,聶悅山終於軟了語氣:“我的妹妹,別翻陳年老賬了行不行?我也知道我和媽當年做的過分,可現在聶家一大堆的麻煩,你總該替我們想想!”

“你不是覺得你們當年做的過分,而是因為你現在需要他的人脈了,想讓他幫你牽線搭橋挽救朝楊那個項目!”聶曼霜突然來了火氣,“聶悅山,你是個什麽德行,我還不清楚嗎?別跟我這兒裝仁義道德,我嫌煩!”

聶長歡跟聶薇一左一右從後麵的車上下來的時候,剛好撞見聶曼霜在對聶悅山發火。

聶長歡趕緊低下頭當做什麽也沒看見,聶薇卻快步走過去,站在聶悅山身邊,自然而然地挽住聶悅山的手臂後,討好地跟聶曼霜笑:“姑姑,您消消氣,爸爸他最近事情太多了,所以一時……”

“你閉嘴!”聶曼霜往後一甩自己燙成大波浪的黃色長卷發,看都沒看聶薇一眼,重新彎腰去扶柳懿,等柳懿出來後,她故意當著聶悅山的麵說,“柳懿,如今這聶家也就你還幹淨,你可千萬得給我守住,不然以後我連你也不認!”

“曼霜……”柳懿知道聶曼霜性格尖銳、看事待人往往非黑即白,也沒敢勸,就挽著她的手一邊往裏走一邊轉移了話題。

聶長歡趕緊跟上。

聶悅山看著她們三人的背影,想不到聶曼霜這麽幹脆地拒絕了自己,一時又怒又煩躁,他抬手抓了把頭發,無處發泄怒火,一腳狠踹在車門上!

原本挽著他的聶薇被他的動作帶得向前一個踉蹌,膝蓋磕在車輪上,痛的她眼淚直在眼睛裏打轉,可她什麽也不敢表現出來。

隻是,看到聶曼霜竟然和柳懿她們母女走得這麽近,聶薇想起自己和自己那個還在外麵的母親林芸,頓時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危機感來。

目前,也隻有聶悅山還算勉強站在她這邊了。

她不敢想象,若是柳懿成功生下男孩,而鄭舒英又醒過來了的話,她往後還怎麽在聶家活下去。

為今之計,隻有先好好穩住聶悅山這個父親的心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聶薇變得比尋常更加關心聶悅山。

這天下午,聶薇跟著家裏的廚房學了一道補身體的湯,熬好後自己親自端到三樓書房外,正準備推開虛掩的房門進去,就聽裏麵傳來聶悅山驚喜的聲音:“真的醒了?好好好,我這就來醫院!”

聶薇手一抖,在聶悅山出來之前,她趕緊躲到了一邊。

聽著聶悅山匆匆下樓的腳步聲,聶薇無力地靠著牆,一張臉越來越蒼白,連手裏的湯都端不穩了,湯碗和托盤滾出去好遠。

聶長歡聽到動靜,原本打算上樓看看,結果直接被聶曼霜和柳懿拖著趕往醫院了。

家裏的老太太醒了,家裏的司機也高興,車子開得快又穩,不過十幾分鍾就到了華城醫院。

聶長歡跟在一行人後麵進了病房,也忍不住覺得開心,一偏頭,看見聶曼霜站在病房外,根本不打算進去。

而鄭舒英被聶悅山扶起來坐定以後,還沒說幾句話,就問起了公司的事情。

聶悅山考慮到她的身體情況,原本還打算瞞著的,可鄭舒英明知得罪了傅行野,自然不可能放過這個話題,於是聶悅山如實說了,私心也希望鄭舒英能有個什麽好的主意。

“蠢貨啊,蠢貨!”鄭舒英捂著胸口緩了會兒,抬頭問聶悅山,“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聶悅山隻是歎氣。

鄭舒英閉著眼睛靠在那裏,蒼老又疲憊,看著好像隨時都會幹癟下去一樣。

聶長歡發現,站在自己身後的聶曼霜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她下意識轉過頭去看她,見她調整了下情緒,終於邁腿準備進病房了。

就在這時候,鄭舒英睜開眼睛:“長歡呢,她在哪兒?”

聽到聶長歡的名字,聶悅山習慣性地皺眉:“你找她幹什麽,她……”

“她不是傅行野的救命恩人嗎?”鄭舒英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聶悅山,“薇薇騙了傅行野沒錯,傅行野要懲罰她、懲罰我們聶家,我們都無話可說。可是長歡畢竟救了他的命,這點他不可否認。”

聽到這話,聶長歡垂下眼睛,嘲諷地彎了彎唇。

她這個奶奶啊,真是讓人佩服得緊。

而聶悅山也明白了鄭舒英的意思,立刻轉身朝聶長歡招了招手:“你進來!”

聶長歡站著沒動。

聶悅山本想發火,鄭舒英抬手下壓、製止了他。

然後她看向門口站著的聶長歡,頭一次和顏悅色地對她笑了笑。

她拍了拍自己的床沿:“長歡,到奶奶這兒來。”

聶長歡仍舊沒動,隻是看著鄭舒英,用恭恭敬敬的語氣說:“奶奶,您覺得我看著像是能讓傅行野乖乖聽話的人麽?或者您覺得,他會為了我,改變這麽大的決定?”

“你不試一試,怎麽知道結果是好是壞?”鄭舒英臉上掛著篤定而運籌帷幄的笑意,“有這麽一個機會擺在你眼前,你難道都不願意為了你的家人去試一試?”

“你媽媽還有三四個月就要生了,你難道想她到時候坐個月子都坐不安生?”

絕了,真是絕了。

聶長歡失笑,突然能理解聶曼霜當年為什麽能那麽幹脆利落地和這個家斷絕關係。

而一旁站著的聶曼霜,在聽到這些後無聲冷笑,而後直接轉身離開了。

聶長歡好羨慕她,可是她不能走。

這種時候,她沒有去看柳懿,更沒有跟柳懿對視。

她低下頭,不答應也不拒絕。

鄭舒英閉了閉眼,突然掀開被子,撐著身體就要下床,被聶悅山和聶樂川攔住了。

“媽,您這是幹什麽?!”

鄭舒英望著聶長歡,身子用力地想要往下滑、想要跪下,因為左右手被聶悅山和聶樂川拽著、所以沒能成功。

她就用這樣被吊著的姿勢繼續說:“長歡,以前是奶奶沒有重視你。奶奶保證,隻要你這次成功說服傅行野,以後你在聶家,才是唯一的、正正經經地的千金小姐!”

聶長歡不說話,看著鄭舒英像在看一場鬧劇。

“那奶奶拿這條命來跟你求一個機會!”鄭舒英見她沒反應,把心一橫,作勢要推開聶悅山和聶樂川兩兄弟,埋著頭就要往床沿上撞!

“媽!”柳懿一驚,急忙去拉鄭舒英,結果一下動作過猛,拉扯到肚子,頓時疼得搖搖欲墜。

聶長歡腦子裏嗡地一聲,趕緊衝過去扶住她,急得眼睛都紅了:“媽!你沒事吧媽?”

柳懿白著臉搖頭,緊緊地拽著聶長歡的手,用愧疚又期待的複雜眼神看著聶長歡,喃喃地喊了聲:“長歡。”

“我會去找傅行野。”聶長歡朝柳懿不停點頭,“您在這裏等我一下,我這就去叫醫生!”

好在每層樓都有值班醫護,走廊裏的醫護人員早就聽到動靜,聶長歡剛走到門口,就有醫生匆匆進來,簡單查看了柳懿的情況後,讓人把柳懿帶走做細致檢查了。

聶長歡一直陪著柳懿,直到做完所有的檢查,確認沒有大礙後,她才喘了口氣,看了眼熟睡的柳懿,這才轉身出了病房,重新進了鄭舒英的病房。

此刻,病房裏隻剩下聶悅山和鄭舒英兩個人了。

“奶奶,我可以去找傅行野,但在這之前,我希望您能替我做兩件事。”

鄭舒英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悅,但她此刻隻能順著聶長歡的話問:“什麽?你說。”

聶長歡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上麵用水性筆工整地寫了好些字。

看到這張紙,特別是看到上麵的字,聶悅山和鄭舒英相視一眼,難掩震驚和疑惑,不知道聶長歡是從哪兒得來這種東西。

“具體是什麽,奶奶您看看就知道了。”聶長歡將紙遞給鄭舒英,“要是您同意,隻需要在上麵簽名就可以了。您簽名過後,我會找時間去求傅行野。”

鄭舒英接過,看完上麵的內容後,她攥緊那張紙:“長歡,以前奶奶真是小看你了。怎麽,奶奶還會食言不成?”

“您簽嗎?”

“簽,怎麽不簽。”鄭舒英拿過聶悅山隨身攜帶的鋼筆,落了自己的名字。

將簽名過後的紙遞給聶長歡後,她說:“不過你別找機會了,剛才我已經替你打聽清楚了,傅行野今晚會在華城酒店請客,到時候你直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