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舍不得

難道隻是……怕她被鄭舒英給送走了?

“……”聶長歡被自己這個自作多情的想法給嚇得抖了抖,想起傅行野方才對聶薇的那股狠勁兒,頓時更加確定傅行野今晚做這些的目的、斷不可能是因為想留下她聶長歡。

想起傅行野最後對鄭舒英說的那句話,聶長歡暗暗心驚:難道他是想找個由頭拿掉聶家在鯨城的那個項目?

“長歡,怎麽還傻站著?”柳懿笑著瞪她,輕聲催促,“趕緊跟傅公子和白少爺道謝呀。”

“謝謝啊。”在走神的聶長歡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傅行野微微挑眉,眸光微冷:“你可真有誠意!”

“噗……”見傅行野這樣反常、居然為了這點小事不高興,白修笑出聲,隨即很有求生欲地躥走了。

自從見了傅行野直接把聶薇扔出去那一幕後,此刻見傅行野莫名不高興,聶長歡心裏有點發毛、比以前更加怕他了。

她趕緊擠出一個笑臉,意識到他看不見後又忙用又柔軟又真誠的聲音說:“謝謝你,傅公子。”

傅行野沒搭腔。

聶長歡求助地看向柳懿,柳懿於是跟傅行野客客氣氣地說:“傅公子不要見怪,我家長歡一向嘴笨,但是個心思單純也懂得感恩的孩子。”

傅行野沒接茬,但他挺客氣地跟柳懿說:“折騰了一晚上,您也回去休息。”

傅行野說話鮮少用語氣詞,所以即便他表現得再客氣,說出來的話也總顯得他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柳懿再次拘謹地道了謝,就帶著聶長歡走了。

走出好長一段距離後,聶長歡回頭去看傅行野,但距離太遠、夜色太重,她已經不太能看得清他的身影了。

她突然想,傅行野的眼睛突然出了問題,又客居聶家,他會不會也有不習慣、也有覺得寂寥的時候……

“今晚這件事過後,傅公子怕是要走了。”柳懿也回頭看一眼,回想起傅行野在聶家這短短一段時日所發生的事情,一時百感交集。

聽到柳懿這麽說,聶長歡心頭莫名一澀,突然覺得怪不舒服的。

柳懿看出她情緒不佳,抬手攬住她的肩:“你要是舍不得,找個時間單獨和傅公子道個別吧。”

聶長歡訝然抬頭:“媽,您不是一直反對我和他接觸麽?”

柳懿笑,一時無言,好一會兒過後她仰頭去看夜色裏矗立的別墅,輕聲說:“長歡,對不起。”

“……媽,您為何突然跟我道歉?”

“當年讓你被拐走,我這個做母親的難辭其咎。”柳懿轉頭與她對視,眼眶盈滿淚水,“正是因為你被人拐走,當年那麽可愛聰穎的你才變成後來的樣子。

“可你被找回來以後,我這個做母親的,沒有站在你的角度為你想過,更沒有一開始就選擇跟你站在一起、陪著你適應和進步。”

“我……我還跟他們一樣,嫌棄你、苛責你,一心隻想把你培養成名媛千金該有的樣子。”

“在傅公子這件事情上,我也一直輕賤你,覺得你沒有資格與他接觸。可是現在是什麽社會了呀,到處提倡人人平等,憑什麽你因為身為我的女兒就要低人一等、處處退讓呢。”

柳懿仰頭、任由淚水流下來:“在今晚的事情之前,我都從沒來沒有給過你解釋的機會、也沒有試著去相信你,而是武斷地定了你的罪,生你的氣……”

“你說,我怎麽就變成了這樣一個麵目可憎的母親呢?”

“對不起,長歡。是媽媽錯了,這聲道歉,媽媽早該跟你說的。”

“媽……”聶長歡被柳懿的傷感情緒感染,眼睛也酸酸的,可她反而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一把抱住柳懿,“您能想通,我真是太開心啦。不過,我本來也沒有責怪您,隻要你和肚子裏的弟弟健康平安,我就什麽都不在乎!”

話是這麽說,但聶長歡心裏清楚,今晚這件事過後,依照鄭舒英的性子,她和柳懿的日子隻會相當地難過。

若是聶家在鯨城的項目真的被傅行野搞廢了,聶家全體上下估計每天都能用眼刀子殺她和柳懿一萬八千次。

這樣的日子,真是想想都令人窒息。

聶長歡望了眼漆黑的夜空,覺得人生真是惆悵啊,她和柳懿又不能像傅行野一樣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想到傅行野,聶長歡不自覺地癟了癟嘴:他就要走了。

想到這個,聶長歡不由得又回頭去看他。

柳懿察覺到她的動作,便拽著她的手停下來:“長歡,去吧。”

“啊?”

柳懿失笑:“我覺得傅公子怕是會連夜就離開,你不是還有話要跟他說?去吧,也許今夜過後,就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怎麽會呢……”話是這麽說,可聶長歡仔細一想,也明白今夜的事情過後,傅行野是再怎麽也不會留下來了。

她還沒把手機還給他呢。

“媽,你在這兒等……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聶長歡轉身,衝破夜色,重新站在了傅行野麵前。

察覺到動靜,傅行野挑眉:“小結巴?”

傅行野自己都沒發現,隻有在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他才會喊她小結巴。

聶長歡已經習慣了他對自己的這個稱呼,默認地點了點頭,猶豫了下問他:“你要走了?”

“怎麽,小結巴舍不得我?”傅行野低笑一聲,充滿興味。

“胡說!”聶長歡趕緊反駁,卻莫名亂了心跳,她趕緊挺直脊背、讓自己顯得理直氣壯一些後才一本正經地補充,“隻是我還……還沒來的及把手機還給你而已。”

傅行野作出了然地樣子,輕點了點頭。

他不說話,聶長歡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站立難安,覺得呼吸有點困難,便悄悄地側過頭吞吐了口氣。

“說起來,我還沒正式謝過你。”傅行野微微垂頭,補了一句,“我這條命,多虧了長歡小姐。”

不知道為什麽,傅行野突然提起這個,聶長歡作為救命恩人還反倒挺不自在的,她搖了搖頭,忙說:“舉手之勞,不必介懷。就算是一隻貓一隻狗,我我……我也會那樣做的!”

她話音落下,恍若突然之間墜入冰窖,周身驀地發冷、後背發涼。

她後知後覺地抬頭去看傅行野的表情:傅行野臉色陰沉,墨色眉宇重重斂著、壓得一雙桃花眼淩厲森然。

“……”聶長歡默默地往後退了步,“當然,傅公子身份尊貴,肯定不是貓貓狗狗那種東西能比的,那個……”

聶長歡閉了嘴:完了,越描越黑。

傅行野慢悠悠地往她走了一步,聶長歡立刻僵著身子沒敢動,直到傅行野俯身湊到她耳邊,熱氣噴灑在脖頸,她才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然後她聽見傅行野問她:“這麽說,你就算救了貓貓狗狗,也要摸進他的房間,看看它的真身,或者順走它的手機?”

“……”話題繞回這兒,聶長歡怕他再深問,忙磕磕巴巴地說,“這件事是我錯了,對不起,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這就上樓去把手機拿來還給你!”

說著,她就想跑。

傅行野當時也不知怎麽想的,伸手就拽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的指腹粗糙溫熱,修長的手指扣壓在她的皮膚上,有一種異樣的觸感,聶長歡愣住,傻傻地看著自己被捏著的那截手腕。

傅行野的指尖動了動,很快將她鬆開了,他將那隻手插進西褲口袋,神情突然就透露出些索然。

他朝著大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不必去拿了。”

聶長歡轉頭去看,剛好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地停靠在聶家的大門外,一個帶著金絲邊框眼鏡兒、身高體型與傅行野相仿,但相貌更溫和斯文的年輕男人從車上下來,在鏤花大門上輕叩了叩。

成釜立刻從暗處走出來:“三少爺,焰川到了,請上車。”

傅行野點點頭,提步就要往車子去。

聶長歡無意識地追了兩步:“傅行野……”

傅行野頓住,側身向她,等她未完的話。

他身側站著的成釜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聶長歡這才發現自己的反應有點超過界限,忙說:“我還沒把手機拿給你。”

若是這次不還給你,你這一走,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也不知是聶長歡幾次三番提到要還手機、傅行野懶得再拒絕,還是傅行野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想了想,留下一句:“明天中午12點,華城酒店20層,我會在那裏待一個小時。”

聶長歡看著他的背影,心情這才輕鬆了一點,朝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手,想起柳懿還在等著自己,也就轉身走了。

……

柳懿和聶長歡的身影消失的時候,傅行野也剛好走到車門邊。

不過他站在那裏,一時沒有上車的打算。

之前不知道躥到哪兒去了的白修挪到傅行野身邊,連連打哈欠:“走吧,陪你演了一出又一出的,出場費沒撈著,總得讓人睡覺吧!我可熬不住了!”

說完,白皙拉開後座車門,示意傅行野先上。

傅行野沒動,微微垂頭立在那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白修彎腰偏頭去看他的臉,咧嘴挑眉、暗戳戳地一笑,接著裝模作樣地把手背在身後,繞著傅行野走了一圈,突然從側後方湊到傅行野肩頭,做作地發問:“敢問傅三少,這是舍不得姐姐、還是舍不得妹……哎哎哎哎哎痛痛痛!”

傅行野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言不發地在成釜的幫助下上了車。

白修提起自己被傅行野精準踩碾的那隻腳,單腳著地在原地蹦了幾下。

傅行野已經坐進車子裏了,並吩咐司機:“開車。”

“哎哎哎,我還沒上車呢!”白修急忙拉開車門、也跟著坐進去:“傅行野你這個沒心肝的!你等等我!”

白修剛剛鑽進車子,車子便緩緩駛離。

此時,別墅主樓的二層,聶薇頹然地垂下手、被撩起的窗簾跟著垂落而下的時候,她的身體靠著牆也搖搖欲墜。

“奶奶,他走了……傅行野真的走了,我們現在怎麽辦?”聶薇背靠著牆滑坐在地,“他要是真的封殺我,我該怎麽辦?”

鄭舒英吞下幾顆降血壓的藥丸,本就蒼老嚴肅的麵龐恍若轉瞬之間又添了許多溝壑。

她壓抑著情緒:“他傅行野要封殺你,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你一個人的前途毀了就毀了,可鯨城的那個項目要是黃了,聶家就得跟著完!”

說到這個,鄭舒英又是一陣頭暈目眩。

聶薇怔怔地抬頭,她一向被鄭舒英疼愛、被聶家人捧著,一時實在沒法接受鄭舒英這樣輕賤她和她的前途。加上今夜發生這麽多事,她的腦筋早已不清醒,於是她緩緩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看著鄭舒英。

她的眼淚因為委屈刷刷地往下掉:“奶奶,我10歲出道,在娛樂圈打拚了十幾年了,這十幾年間,同齡的孩子在上學的時候、我在趕通告,同齡的孩子在玩兒在睡的時候、我在趕通告,同齡的孩子被父母家人帶著去遊樂園、帶著去旅遊的時候、我還是在趕通告。甚至,在我發燒生病的時候,我也在趕通告!”

“我的所有童年和青春,都押在裏麵了!”

“現在遇到困難、出了事情了,您對我,就隻有這麽一句毀了就毀了麽?”

鄭舒英閉著眼睛,似乎一個字都不願跟她多說。

聶薇摸了摸自己臉上的腫脹巴掌印,自嘲地笑出聲。

鄭舒英被她笑得火冒三丈,猛地站起身斥責她:“你還敢笑?!你惹出這麽大的禍事,你還有什麽資格在這裏矯情?!”

“是啊,我當然沒有。”聶薇緩緩地站起身,她望著鄭舒英,一半真心實意的難過一半壓抑不住的不甘和憤怒,“我一直以為,我跟長歡是不一樣的,奶奶您是真心疼我的。原來到頭來,我也不過隻是一個掙錢的工具而已!!”

“現在,我這個工具快要沒用了,您也終於對我露出真麵目了嗎?”

“你!你……”鄭舒英被她氣得連連後退,捂著胸口半天沒說出話來。

見鄭舒英這個樣子,聶薇嚇了一跳,原本想上去扶她的,可一想到她這樣對自己,就咬了咬牙,直接走了。

聶長歡剛回到自己房間,就聽見走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隔壁屬於聶薇的房間就傳來重重地摔門聲,震得聶長歡的房門都抖了抖。

聶長歡抿了抿唇,沒管她,去衛生間洗漱過後,在**輾轉反側,想著反正睡不著,就幹脆爬起來,從衣櫃最裏麵翻出了傅行野的手機。

傅行野的手機是純黑色的,一如他的穿衣風格。

聶長歡不由又想起那次進他房間時的情景。

怎麽說呢,最開始幾次想到那天所見的傅行野,聶長歡還會臉紅心跳得不能正常呼吸,控製不住地多想起幾次以後,雖然依舊會臉紅心跳,但也不至於反應那麽大了。

就比如現在,她甚至還忍不住在心裏點評了一句:雖然那天隻是匆匆地看了一眼,但傅行野的身材真的是絕了,那沒有一絲贅肉的身軀和那一看就緊實有力的屁……

意識到自己越想越深,聶長歡忍不住低叫一聲,羞恥地捂住自己滾燙的臉,隨後忙站起身走到窗邊,想要開窗透透氣、降降溫,結果一眼瞄到主樓的燈光大亮,緊接著,鄭舒英被王萍和聶樂川一左一右地扶著,急匆匆地往車子走。

鄭舒英的腦袋後仰著,雙眼緊閉,幾乎是被架著走的。

聶長歡猛地拉開玻璃窗戶,這才隱約聽見王萍大聲吩咐傭人:“趕緊聯係華城醫院安排床位!快!”

這是鄭舒英出事了!

聶長歡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地就轉身要下去看情況。

但她冷靜了下,還是先去了聶悅山的房間。

大概是柳懿懷孕的原因,聶悅山很少與柳懿共用臥室,一般都是睡在三樓書房旁邊的客臥裏。

聶長歡敲了好一會兒的門,聶悅山才出來,一眼看見是聶長歡,他本就慍怒的神情頓時陰沉下來,不發一言地盯著她。

聶長歡側身讓在一邊,低著頭不看他:“奶奶好像暈倒了,萍姨他們正要送她去醫院,您……”

“你和你媽又幹了什麽好事,把她氣成這樣?!”聶悅山雙手叉腰,煩躁無比地閉了閉眼睛,片刻後他睜開眼睛,偏頭看了眼床邊櫃上的時鍾,還是快步走向衣櫃,準備換衣服。

雖說自己對這個父親沒什麽感情,但此刻麵對他不由分說的指責,聶長歡心裏還是有些難過。

她沒再多留,趕緊下樓,結果剛好碰見神色驚惶的聶薇。

兩人差點撞到,聶長歡原本以為按照聶薇的性子,她會罵人甚至動手,可聶薇隻是抬頭茫然地與她對視了兩秒,隨後低下頭、竟然直接走了,背影匆匆。

……

聶悅山被驚動後,整個聶家頓時燈火通明,人仰馬翻,鄭舒英前腳被送往醫院,後腳聶悅山和聶樂川等人就跟著去了。

柳懿本也要跟著去,但聶悅山想著她的肚子,冷硬地吩咐她在家等消息。

柳懿終歸還是比較傳統的女人,現在看到鄭舒英出了事,不禁開始自責,便想委托聶長歡跟著去看看情況。

但聶悅山之前一直在房間裏睡覺,不知道別墅裏已經發生過什麽樣的大事,以為鄭舒英暈倒、是因為之前在華城酒店宴席上發生的那些事。所以他冷冷地瞧了聶長歡一眼,吩咐別墅裏的安保人員:“把她給我看好,要是老太太被她氣出了個好歹,我再回來收拾她!”

這是把她當成鄭舒英出事暈倒的罪魁禍首了。

聶長歡根本沒有任何解釋的機會,就被安保人員鎖進了她自己的房間。

不過目前鄭舒英生死難測,她也沒心情去證明自己的清白,關就關吧。

聶長歡挺想得開的,去換了身能隨時出門去醫院的衣服,就晃到自己的小書桌前,準備看看書。

然後,她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傅行野的手機。

她這才想起,她與傅行野明日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