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他聽到了所有

聽到聶長歡喊她,柳懿加快步子,將聶長歡護在身後,難得眉眼俱冷地質問:“這麽晚了,你要帶長歡去哪兒?”

“小柳,這都是老太太吩咐的,你問我也沒用。”王萍慢聲慢氣,一點兒也不將柳懿放在眼裏。言外之意是,你跟我叫囂什麽,有本事自己找鄭舒英說理去。

柳懿盯了王萍一眼:“那行,今晚我就先把長歡帶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找老太太。”

“那可不行,你可別為難我一個做事的呀,小柳!”見柳懿真要拉著聶長歡走,王萍急忙來攔。

可柳懿擺出一副前所未有的硬氣模樣,加上她挺著肚子,王萍實在不敢真的伸手攔她,無奈之下,未免驚動傅行野和白修,隻好趕緊給鄭舒英去了個電話。

不過兩分鍾,鄭舒英和聶薇就匆匆趕來。

聶薇右半邊臉頰已經腫了起來,眼睛哭得通紅,所以她沒有過來,隻站在長廊盡頭、靠著柱子盯著這邊。

聶長歡和她對視一眼,聶薇頓時咬牙瞪她,聶長歡挑了挑眉,移開了視線。

而鄭舒英先是望了一眼傅行野的房間的方向,這才緩步走到柳懿麵前:“你這是想幹什麽?”

“媽,您瞞著我要送走我女兒,您現在還問我想幹什麽?”喊那聲“媽”的時候,柳懿的聲音還是顫抖的,可隨著一句話說完,她暗暗捏拳、挺直脊背,幾乎是在質問了,“她到底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同樣是孫女,您卻要這樣對她?”

“你……”鄭舒英從沒見過敢用這樣的態度跟她說話的柳懿,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可隨即,她冷哼,“你的女兒勾三搭四、毫無教養,不把她送走,難道要把我聶家的臉丟光才……”

“剛才在小叔的書房外,我全都聽見了,您還要用這套說辭來打發我嗎?”想起自己這陣子對聶長歡的誤會和指責,柳懿越說越悲痛激動,嘴唇控製不住地顫抖,她隻能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悔恨心痛的嗚咽聲還是從指縫間露了出來。

看到柳懿為了自己,突然一反常態、這樣跟鄭舒英說話,聶長歡又開心又不忍,輕輕地喊了聲“媽”。

而鄭舒英看到柳懿這副樣子,當即垮了臉:“既然你都聽到了,就該明白,她更不能留下來!我這麽做,是為了聶家的將來、也是為了你肚子裏的孩子著想!”

“憑什麽?媽,憑什麽?!”柳懿淚如線崩,“聶家的未來為什麽要長歡來承擔後果?!她到底錯在哪?要被這麽對待?”

“當初被拐走,是我們為人長輩看護不力的錯,那不是她一個孩子的錯!”

“她的養父母虐待她、放棄培養她,導致她成了現在這樣子,那也不是她的錯!”

“而如今這件事,明明是薇薇騙了傅公子,而長歡才是救人的那一個啊!可為什麽所有的後果都要我的長歡來承擔呢?!”

柳懿偏過頭深深地吸了口氣,聲音嘶啞地補了一句:“媽,以往您偏心,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甚至理解您!可這次不行!我沒辦法說服我自己了!我不能讓您……”

原本閉著眼睛努力壓抑火氣的鄭舒英突然睜眼,抬手就甩了一巴掌在柳懿臉上。

柳懿的話音戛然而止,聶長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捏著拳幾乎忍不住要替柳懿打回去,可終究不能對鄭舒英動手。隻是,胸腔裏的那股子憋屈的怒氣橫衝直撞、撞得她心口銳疼,比自己被打了還要難受萬倍!

而鄭舒英揮完那巴掌,手臂垂落回身側的時候,自己也驚了驚,忙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柳懿的肚子:今晚一下子出了太多事,她的火氣無處發泄,竟連柳懿這個孕婦也打了。

可她向來高高在上,此刻自然不可能表露出她有錯的跡象。

聶薇慣會討鄭舒英的歡心,見此情景,立刻小跑過來,低著頭跟柳懿道歉:“這件事是我的錯,跟奶奶無關,你要是想發火,對著我來就行了,別再氣奶奶了。”

柳懿保持著偏著頭的姿勢,閉上眼睛,顯然不想跟聶薇有任何交流。

本就難堪的聶薇被忽視,頓覺羞辱感爆棚,她轉向聶長歡:“長歡,你走吧,就當是為了聶家的未來。”

柳懿被打,聶長歡因為太過憤怒,微仰著下巴、麵無表情,也直接忽視了她。

聶薇咬牙:“就當是我這個當姐姐的……求你,還不行麽?”

“求我麽?”聶長歡扯了扯唇,心想著反正大家現在都已經撕破麵具了,於是直接說,“那你跪下來,我考慮一下要不要答應你。”

“聶長歡你不是瘋了吧?!”聶薇今晚處處吃癟、還被鄭舒英扇了一巴掌,這會兒被聶長歡一激,所有的火氣和委屈都冒了出來,她猛地抬手指著聶長歡,“就算傅行野是你救的,那又怎麽樣?!你居然還想我給你跪下?!你不過一個鄉下回來的土包子,難不成還想借著救命之恩進傅家的大門?!你別……”

“薇薇!”鄭舒英一聲低喝,阻止了已經開始口不擇言的聶薇。

聶薇也意識到了,立刻住了嘴。

“王萍,愣著幹什麽,還不把人送走?!”鄭舒英厲聲吩咐時,親自走上前來,一把拉開了黑色轎車的車門。

可當她一眼看到裏麵坐著的人時,突覺一陣眩暈,踉蹌幾步,要不是王萍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就要因為腿軟而跌坐在地了。

“白白……白少爺,你怎麽……”

白修滿臉尷尬,朝大家嘿嘿一笑,這才從車裏下來:“這……我說我什麽也沒聽到,你們信嗎?”

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鄭舒英的腿更軟了,一把年紀了,此時此刻竟然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和做出什麽反應。

不止是鄭舒英,所有人都傻眼了,聶長歡也很懵,不自覺地就偏過頭去看柳懿。

可臉頰已然紅腫的柳懿,沒什麽特殊的表情,甚至都沒有多看白修一眼。聶長歡心頭閃過一絲奇怪的感覺,但時下的情景,迫使她沒有深想下去。

她再次轉頭去看白修。

白修撓了撓頭,目光在眾人麵上掃了一圈,最後跟鄭舒英解釋:“我真不是故意要聽貴府的家務事!我就是……”

他想了半天,憋出一個理由:“就是吧,有些認床,所以睡不著,就想著出來隨便找個地方將就一晚上,順便吹吹冷風醒醒酒。”

真是越描越黑。

在白修不著邊際的解釋的時候,鄭舒英已經迅速反應過來了,她朝車裏望了好幾眼,確認傅行野沒在車裏後,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隻要傅行野還不知情,事情就應該還有轉圜的餘地。

可聶薇的心態已經快崩了,她今晚已經在聶家人麵前出了醜,這會兒又被白修聽到了這麽多,她實在覺得沒臉,害怕和羞辱的眼淚頓時就刷刷地往下流。

鄭舒英瞧了眼她這沒出息的樣子,穩著笑臉看向白修,都沒敢拐彎抹角,直接求情:“白少爺,我們聶家這檔子上不了台麵的家務事,您看是不是可以……”

白修似乎沒料到,事情都到這個份兒上了,鄭舒英居然是這麽個反應,所以微微眯了眯眼,有那麽一瞬間,他看著鄭舒英的眼神帶著一絲憐憫。

但隨後,他很是難為情地用大拇指刮了刮自己的眉毛:“哎喲,這事不是我不留情麵,實在是我也無能為力,您千萬諒解、千萬要諒解!”

說完,他不經意地朝不遠處瞟了一眼。

聶長歡微微皺眉,聯想到柳懿今晚的異常,恍惚間就意識到了什麽,她急忙轉過身,朝白修瞟了一眼的方向看過去。

那邊是聶樂川養滿了花草的陽光房,陽光房的牆壁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蔓植物、夜晚漆黑又沒有燈光照耀,陽光房的牆跟處就更顯昏暗,所以誰也沒注意到,那裏靜靜地站著一個人。

他隱匿於黑暗中,身形修長、悄無聲息,恍若噬人心魂的暗夜閻羅,震人心魄。

聶長歡暗暗心驚,視線就再也沒辦法從他身上挪開,就那麽呆呆地看著他在一個壯漢的幫助下,一步一步朝這邊走過來。

不知道是眼睛看不見還是他太過漫不經心的緣故,他走得挺慢,閑庭信步似的。

聶薇最先發現聶長歡的反應不對,於是朝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在看到傅行野後,她腦子裏轟地一聲,本能地往鄭舒英身邊靠了靠,像是溺水的人本能地要去抓住浮木。

她像是被夢魘纏身,張著嘴嚐試了幾次,才勉強發出微弱的聲音:“奶……奶奶,傅行野……他在那兒……”

聽到“傅行野”三個字,鄭舒英心頭一凜,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就聽見身後傳來傅行野的聲音。

他語帶笑意:“真是好熱鬧。”

鄭舒英踉蹌一步,終於認命地閉上了眼睛,可現實不允許她龜縮太久,她竭盡所能地調整了情緒,轉身笑對傅行野:“傅公子,這麽晚了,還沒休息?”

“您都還忙著,行野作為晚輩,怎麽好意思不出來看看。”傅行野客客氣氣地一笑,眉眼語氣之間皆是對鄭舒英的尊敬,可字裏行間的意思可就截然相反了。

鄭舒英的唇角往上扯著以便維持笑容,腦子裏快速思尋對策,看可否有辦法讓傅行野即便是知情了、但仍可以不撕破表麵和氣的麵紗。

有些事,隻要不點破,大家裝裝傻,也就過去了。

可是說穿了,就勢必要弄出個結局來才能翻篇。

但,她還沒來及組織好語言,就聽一旁的聶薇叫了聲:“傅公子。”

聶薇一出聲,在場的所有人都朝她看過去。

鄭舒英卻是重重地吸了口氣,暗罵了聲蠢貨,正想阻止,聶薇繼續道:“這件事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跟奶奶無關,聶家其他人更是不知情。”

在眾人的注視下,聶薇抬手抹掉臉上的淚痕,微揚著下巴,顯得委屈又倔強:“我隻是……我隻是太過仰慕傅公子,才做下這錯事,還請傅公子……網開一麵。”

說完,她眸眼含淚,淒楚可憐地看向抬頭去看傅行野。

她想,傅行野若是眼睛沒有問題,此時看見她這副模樣,必定已經心軟了。

在聶薇說話的時候,傅行野單手插袋立在那裏,要笑不笑,似聽非聽,聶薇說完了,他也不給個反應。

在絕對的寂靜裏,聶薇越來越難堪,她都能感受到來自四麵的目光,覺得好像每一個人都在嘲笑她。尤其是聶長歡,看見她這樣,一定得意死了吧!

聶薇咬牙,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憤怒屈辱,她終於忍不住哭出聲,捂著嘴就埋頭要離開。

“聶小姐,留步。”傅行野突然出聲留她。

聶薇一怔:傅行野終究還是對她心軟了。那一瞬間,她有一種絕處逢生的喜悅。

可她還是端著架子,慢慢地轉過身,但因為傅行野看不見,她隻能聲含哭腔地開口:“傅公子。”

她出聲後,彼時正低垂著頭的傅行野,慢條斯理地抬起頭來,他朝聶薇的方向笑了笑。

聶薇心神一**,不自覺地揚起唇,想要回應他。

可緊接著傅行野一字一句地問她:“我讓你走了嗎?”

聶薇僵住。

“難不成就因為我現在是個瞎子,所以聶小姐覺得,騙完就可以幹幹淨淨地走人?”

聶薇連連搖頭:“我不是,我……”

“聶小姐,你在娛樂圈這麽多年,應該最清楚凡事皆有代價。”傅行野垂眸思索了下,突然恍然大悟般地“哦”了聲,“聽說聶小姐最近剛好有一部電影要上映,大概是太忙忘了遊戲規則。”

聶薇的臉刷地白了,這部電影是她的處女作,是她費盡心思才得來的資源,她不能讓這部電影出任何問題!

再加上,她在聶家如此受寵,就是因為她在娛樂圈混的風生水起、一直在給家裏長臉!

如果這條路出了問題,聶薇不敢想下去……

“對不起傅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聶薇雙腿發軟地朝傅行野走過去,可到了傅行野跟前,她隻覺被一股無形的氣場壓得直不起腰,腿更軟的時候,她沒站穩,膝蓋一軟就跪坐下去,她下意識地就去拉傅行野的襯衫衣擺。

但傅行野的表情陡然狠戾畢現,他突地彎腰,精準地扣住聶薇的手腕,一把將她提了起來!聶薇隻覺屁股和手腕銳痛無比、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跌坐在五步開外。

她是被傅行野單手扔出來的。

漫天的屈辱和疼痛讓聶薇呆若木雞,就那麽怔怔地坐在地上,隻有眼淚在無聲無息地不停往下滾落。她不敢相信,傅行野會這樣對她,她好歹也是娛樂圈出了名的美人。

看著聶薇這樣,鄭舒英心疼無比、朝她遙遙伸出手,卻又不敢真的去拉她。

一時之間,誰也不敢說話、目睹全程的聶長歡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

而傅行野抬手,等成釜將一方素色手帕放在他掌心後,他一邊擦著手一邊補完了剩下的話:“讓我想想,聶小姐需要休息多久,才能重新將遊戲規則銘記於心?”

“一年?”

“傅公子!”這下,連鄭舒英都忍不住出聲了,“傅公子,薇薇要是在娛樂圈消失一年,那她的前途就徹底斷送了!還請傅公子手下留情啊傅公子!”

“這樣嗎?”傅行野似乎糾結了下,最後輕飄飄地下了決定,“那就三年。”

聶薇跌坐在地,求助地看向鄭舒英。

鄭舒英終究不忍聶薇這棵搖錢樹就這麽毀了,仗著自己輩分高,還是開口:“傅公子,雖說薇薇確實做了錯事,但我們聶家上下對聶公子的誠心,相信傅公子早有感覺。薇薇還這麽年輕,她……”

“老太太。”傅行野打斷她,一向眉眼含笑慵懶恣意的男人突然就不笑了,他問,“護短可以理解,若是整個聶家都這麽毫無原則,那麽聶家在鯨城的項目,我看就沒有必要繼續了。”

聽到這話,鄭舒英兩眼一黑,差點就直接暈了過去。

而傅行野吩咐身邊站著的壯漢:“這麽晚了,各位也該休息了,成釜,送送大家。”

他撕開客氣禮貌的偽裝,直接發號施令不容有違,就連雙腿發虛的鄭舒英,都不敢再說半個字,被王萍扶走了。

柳懿卻站著不動,等人都走完了,她反而帶著聶長歡走向傅行野和白修:“今晚的事情,謝謝兩位。”

說完,柳懿扶著肚子朝兩人鄭重鞠躬。

聶長歡見柳懿這樣,之前一直縈繞心頭的疑惑終於有了清晰的脈絡:大概是柳懿在書房外聽到真正救傅行野的是她,所以才趕緊去求了傅行野,而傅行野才會這麽巧地出現在這裏。

傅行野微微頷首、算作回應。

可柳懿自嘲一笑:“我這個當母親的,真的太失職了,今晚若不是傅公子提醒,我大概還愚蠢地在房間生長歡的氣,根本不知道她差點被送走了。”

聽到這些與自己的猜想完全相反的事實,聶長歡有點發愣,呆呆地看著傅行野。

原來,傅行野早就知道救他的人是她,而非聶薇。

可他為什麽早不說晚不說,非要在今晚這樣的情況下提醒並且幫助柳懿?

難道隻是為了……阻止她被鄭舒英給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