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這事兒還沒完

不過短短二十步的距離,聶長歡卻恍若在跋山涉水,多走一步,雙腿就更沉重幾分。

但最終,她還是站在了傅行野麵前。

她仰頭看著傅行野,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她嗓子眼幹澀得厲害,剛才這段路,好像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彼時,正在和聶悅山交談的傅行野像是感覺到什麽,神情一頓,朝聶長歡的方向轉過頭來。

明明知道他眼睛看不見,可他轉過頭來、她與他的眼睛相對的那一刹那,聶長歡心頭萬般情緒風起雲湧、最終隻有委屈和期驥殘存,她眼眶一酸,終於發出聲音:“傅行野……”

她的聲音飽含哽咽、後麵似乎還跟著千言萬語。

傅行野愣了愣:“小結巴?”

聶長歡無聲地點點頭,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傅行野半天得不到回應,轉過身麵對著聶長歡,臉上露出頗有興致的笑容:“你有話跟我說。”

聶長歡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她太過緊張,都沒察覺到他用的是肯定的陳述句。

一旁站著的聶悅山卻在這時插話:“你跟傅公子能有什麽話題?胡鬧!快回去,別讓你媽操心,她已經為你付出夠多了。”

短短兩句話,瞬間封喉。

聶長歡偏頭去看聶悅山,聶悅山皺著眉,一雙斂著的眼睛裏漠然與警告交織,像一張披著名為“父親”兩個字的密網,精準地套住了聶長歡的要害。

聶長歡瞬間就有些泄氣、肩膀無意識地垮了下來。

是啊,如果她今晚隻顧著自己的感受,將一切都給說出來,那就是打了聶薇的臉、丟了聶家的人,說不定還會惹怒傅行野。

而鄭舒英和聶悅山,就必定會惱羞成怒,柳懿在聶家的處境就會越加的艱難。

柳懿肚子裏還有一個即將出世的小寶貝,柳懿和小寶貝還得在聶家渡過漫長的一生。

她可以不給自己留後路,卻不能不顧柳懿和那個即將出世的小寶貝……

“小結巴?”見她長久沉默,傅行野出聲提醒後,抬手摘掉眼鏡在手裏把玩,加了一句,“再不說,可能就來不及了。”

“長歡!”這時,聶薇扶著孕肚明顯的柳懿,和鄭舒英一起匆匆而來,“長歡,你等等我們呀!柳姨大著肚子,都跟不上你了。”

大概是被聶薇架著走得太快了,柳懿兩手扶著肚子,微微張著嘴艱難地呼吸著,臉色在夜色裏更顯蒼白。

聶長歡心口一跳,終究還是更在乎柳懿的安危,忙跑過去扶住柳懿:“媽,您趕緊靠著我休…休息一下。”

柳懿有些脫力了,連話都沒說,就靠在聶長歡肩頭重重喘息。隻是,她還是抽出一隻手,緊緊地捏住聶長歡的手,以防她再從自己身邊走掉。

“長歡,不要想太多了,柳姨還懷著孕呢,你可不要把她氣出個好歹。”聶薇壓低聲音,補了一句,“你別忘了,柳姨肚子裏可是個兒子。奶奶做夢都想爸爸能有一個兒子當接班人。”

聶薇的咬字斷句做作無比、每一個字都蘊含深意,深怕聶長歡聽不懂。

聶長歡抬頭去看她,果然見她勾著唇,每一個細微表情間都刻著“誌得意滿”四個字。

聶長歡沒工夫理她,控製不住地偏頭去看傅行野。

傅行野仍站在那兒,距離她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可現在,這十來步卻是她聶長歡再也越不過去的天塹。

她想,如果傅行野此時此刻能夠再追問她一字半句,她都還是有勇氣將真相說出來。

可鄭舒英瞥了眼聶長歡,朗笑一聲,跟傅行野搭話:“夜深露重,傅公子趕緊上車,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傅行野沉默了一兩秒,忽然垂頭輕笑,再抬起頭來時,他意味深長地回鄭舒英的話:“既然老太太您這麽著急要我走,我怎能不識好歹?”

“傅公子這話……從哪裏說起?”這話太重,鄭舒英嚇得老臉一白,緊張得微微朝傅行野探著身子,又是放低音調又是賠笑,“我是想著傅公子的身體還沒好全,這才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傅公子可千萬不要個我這個老太婆一般見識!”

“那倒真是晚輩不識好歹了,晚輩這就上車。”傅行野笑得更深,但語氣刻意謙和了許多。說完,他用手扶了下車門,還真就坐進了車子裏,還順手帶上了車門。

這是真的要離開了。

聶長歡猛地收回了視線,垂下了腦袋時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原本蓄在眼眶不肯落下的眼淚,終於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又一顆地往下砸。

傅行野這一走,就真的要塵埃落定了。

見傅行野上了車,鄭舒英和聶薇卻是同時鬆了口氣,鄭舒英示意聶薇趕緊上傅行野的車,自己則擋在聶長歡身前。

聶薇有些羞澀地笑了笑,立刻就小跑著過去了。

因為副駕駛坐著已經醉了的白修,聶薇就隻有選擇坐在傅行野旁邊。

聶薇一向自視甚高又處處彰顯教養禮儀,在上車前習慣性地溫聲詢問:“傅公子,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嗯?”傅行野微微挑眉,揚唇一笑,“如果你非要坐,我自然不好攔著,你說是不是,聶小姐?”

“……”聶薇完全沒料到會得來這樣一個回答,頓時僵在車邊、尷尬得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

“開個玩笑,聶小姐不要當真。”傅行野笑著用下巴點了點自己身旁的空位,“上車。”

聶薇訕訕地低下頭,咬著唇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坐在了傅行野身邊。但她端著自己的那點高傲,偏著頭看著車窗外麵,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屈辱的眼淚生生地憋了回去。

都怪聶長歡,要不是因為她,傅行野怎麽可能這麽對她聶薇?!

傅行野對聶薇的心理活動全然不知,他懶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摘掉眼鏡隨意捏在手上。

“你說,小結巴剛才是準備跟我說什麽?”

聶薇愣了愣,隨即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盯著傅行野。

傅行野像是察覺到了,朝她偏過頭。

聶薇又趕緊低下頭,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抬手將臉頰邊的頭發壓到耳後。

她笑得勉強:“這種問題,傅公子怎麽來問我?我也跟傅公子一樣好奇。”

“是嗎?”傅行野坐直身體,好像突然來了興致,“不然我們把小結巴叫過來,一起聽聽?”

聶薇猛地攥住指尖,想要努力扯出一個笑,但最後失敗了。

她隻能硬著頭皮答:“這會兒車子已經啟動了,傅公子要是想聽,咱們回家再問也不遲。”

這時,坐在前排的、說自己喝醉了而一直沒吭聲的白修,沒忍住,笑出聲來。

但他趕緊道歉,還順帶一本正經地數落傅行野:“傅三公子,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明明身邊坐著一個娛樂圈出了名的大美人,怎麽還老是念叨著人家妹妹呢?”

傅行野垂眸,又恢複成那副鬆散的模樣。

他靠在座椅上、坐沒坐相,修長的手指捏著眼鏡兒搭在降下的車窗上,笑:“這不是眼睛看不見,閑得慌。”

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沒有要顧及聶薇感受的意思。

聶薇全程隻能配合著笑笑,臉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也沒能成功接上他們一句話。

所以車子一停在聶家的院子裏,聶薇就立刻下車了,也是害怕傅行野真的叫聶長歡過來問話。

見聶薇和司機都下車了,白修立刻賊兮兮地湊過來:“哎喲我的傅三公子,今晚這場大戲還沒玩兒夠呢?”

“這事兒還沒完,咱們瞧著。怎麽,你很著急?”傅行野抬手戴上眼鏡,勾唇一笑時不似平時親和鬆散,反而冷戾森然,那張俊美卻輪廓簡明有致的臉上,在那一瞬間充滿肅殺。

“嗨,說笑了不是?哪有皇帝不急皇兄急的?”白修覺得自己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默默地離傅行野遠了一些,在座位上縮成一個鵪鶉後弱弱地問:“那敢問公子,接下來什麽又打算唱哪出?”

傅行野像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用舌尖抵了抵自己的後槽牙,直到下車,臉上笑意也未散去。

……

聶長歡一直被司機困在車裏,一直到鄭舒英安頓好傅行野和白修,她才被帶到聶樂川夫妻一家所住的那棟別墅,目的就是為了避開住在主樓的傅行野和白修。

聶薇的兩個保鏢和別墅管家王萍,呈半圓形圍在聶長歡周圍,不容許她挪動半步。

彼時,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鄭舒英坐在聶樂川堆滿了史類書籍的書桌後麵,一遍又一遍地按著自己的眉心。

聶薇站在鄭舒英身後,輕輕地叫了聲“奶奶”。

鄭舒英這才睜開眼睛,看向聶薇。那眼神裏,不是沒有懷疑和責怪。

聶薇心虛地朝她笑了笑,隨後卻又像是受了委屈,低下頭失落地抿著唇、不再說話了。

鄭舒英歎了口氣,終究沒有責怪聶薇一字半句、更沒有給聶長歡說話的機會,隻問一邊站著的管家王萍:“傅公子和白少爺都安頓好了嗎?”

“安頓好了。”王萍頓了下,又說,“不過悅山先生說時間太晚了,他明天一早還有個會、得早點休息,就不過來了,您看著安排就是。”

聶長歡低頭、不免失笑:對聶悅山這個父親來說,她這個女兒的生死前途,不如一場會議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