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她要說出一切

原來,柳懿為了她,已做到了這種地步。

所以今天,柳懿對她這麽失望,又那麽難過。

想到這些,聶長歡眼眶酸脹得厲害,卻強忍著。

可鄭舒英的話還在繼續,她嗤笑一聲:“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悅山,你告訴媽,她是不是拿孩子威脅你了?”

聶悅山沒接話。

鄭舒英了然點頭:“好啊,這個柳懿!前腳查出是個兒子、後腳就提要求,她打的什麽主意你還不明白?”

“不過你怕什麽,她肚子裏是個兒子沒錯,可就算你不聽她的,她難不成還真能對自己的孩子怎麽樣?她還敢不好好地生養?”

“悅山,你一個大男人,別陷在這些家務事裏!”

聶悅山歎氣:“終究是一家人,這樣也沒必要。”

“什麽叫沒必要?這段時間我也算是給夠她顏麵了,可她柳懿不能拿這當資本、來左右我聶家的事情。她這樣算計,當我聶家是什麽,當我老太婆是擺設嗎?我偏不讓她如意!”

“還想讓長歡那丫頭去上學?!她……”鄭舒英不知想到什麽,火氣更盛、連話都不想說了,“回吧!多說無益!”

“好好好,咱們不說了,媽,您消消氣,別為了這些小事氣壞了身子。”

兩人的腳步聲遠去、消失,走廊裏重歸於靜。

聶長歡低著頭,思緒混亂,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旁邊還站著個傅行野。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朝傅行野笑了笑:“讓你看笑話了。”

聲音卻是又啞又抖的。

傅行野臉上沒什麽表情,也沒說話。沒有奚落、也沒有安慰。

像是完完全全地一個看客、置身事外。

聶長歡自嘲地笑笑,幹脆也就此故作輕鬆地說:“司機估計也快來了,我就……就先回包間了。”

“對了,你的手機,我會找機會還給你。實在……抱歉。”

說完,她逃也似的走了。

聽到她急促的腳步聲,傅行野抬手摘掉眼鏡,斂眉低頭時長指重重地按了下眉心。

……

聶長歡整理好情緒回到包間的時候,隻有柳懿還坐在原位,其他人不知所蹤。

她微微垂著頭、一手虛搭在肚子上、一手撐在座椅邊緣,一動不動,眉目憂愁甚至悲愴,不知在想什麽。

以前聶長歡老遠看見柳懿,都習慣歡歡喜喜地先喊她一聲。

可今天,她看見柳懿一個人大著肚子孤零零地坐在那兒,她就覺得嗓子眼像是卡著什麽東西,噎得她全身經脈都像是凝滯難動了,不知道是哪處難受,又像是處處都難受。

聶長歡嘴唇微張,那個“媽”字在喉間跌跌撞撞,最終卻沒勇氣出口。

柳懿察覺到什麽,下意識轉頭來看,看到聶長歡哭,愣了愣,忙扶著椅子起身:“長歡,怎麽哭了?”

聶長歡忙走過去扶住她。

柳懿雙手按著她的肩,緊張地將她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這才看她的臉,一邊心疼地替她擦眼淚、一邊溫言軟語地哄她:“告訴媽媽,是不是在哪兒受委屈了,嗯?”

見柳懿還是這樣關心愛護自己,聶長歡眼眶一熱、咬著唇搖頭,從側麵一把抱住柳懿,最後卻還是沒忍住,靠在她肩頭嗚咽出聲。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媽,我……”

“喲,在我聶家這麽委屈,你們還先哭上了?”鄭舒英突然進來,涼涼地吊了一嗓子。

柳懿身體一僵,緩緩地推開聶長歡,還是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媽”。

聶長歡之前聽到了鄭舒英和聶悅山的對話,知道鄭舒英心底深處對柳懿是那樣的鄙夷厭棄,所以此刻再看見她,再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乖巧尊敬地稱她一聲“奶奶”,就站著沒動。

隨後跟進來的聶薇皺眉:“長歡,奶奶雖然說了你幾句,但她畢竟是長輩,你連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了嗎?喊都不肯喊了?”

原本沒注意到這個點的鄭舒英神色一厲,垂在身側的幹枯手指蜷縮成拳,眼看就要借此發火了。

“長歡!今天你也任性夠了!快跟奶奶道歉!”柳懿先鄭舒英一步打在聶長歡背上,發出啪地一聲重響!

聶長歡正在情緒上、倔勁兒上頭,緊抿著唇就是不開腔:這樣的奶奶,尊敬與不尊敬,又有什麽區別呢?她的慈愛反正永遠與她不相幹。

見聶長歡低著頭不動,柳懿冷下聲音:“長歡,你是不是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聶長歡仍舊倔強地像是沒有聽見。

柳懿的胸口微微起伏,在下一秒突然抬手將聶長歡往前重重一推。

她力道不小,聶長歡毫無防備地往前跌走幾步,小腹堪堪撞在實木椅背上,她本能地抬手想要扶住什麽穩住身形,結果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飛濺,她一時狼狽不堪。

心底那股倔強,因為這點狼狽插曲,變成了絲絲嫋嫋的怒氣,她沒忍住,哽咽著低聲說:“我又沒做錯,我不想道歉。”

“你不知廉恥,勾引自己親姐姐的男人,你還敢說你沒錯?!”鄭舒英沒料到她竟還敢如此理直氣壯,積蓄忍耐了一晚上的火氣頓時噴薄,她猛地向前一步,幾乎是指著聶長歡的鼻子在罵!

見鄭舒英這樣,怒氣成股升騰,聶長歡猛地直起身子,也抬起頭直視著鄭舒英的眼睛:“您說我勾引,您可有證據?再說,您口口聲聲地說傅行野是聶薇的男人,那傅行野承認過了嗎?可有三媒六聘作證?”

頓了頓,聶長歡轉向聶薇,一字一頓:“有些人,不過是自欺欺人、癡心妄想罷了!”

“你!你……你說什麽?”鄭舒英氣得沒站穩、往後退了一步,指著聶長歡的手指都在微微發抖,“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長歡,你敢!”柳懿幾乎是在同時開口阻止她。

聶長歡原本想為了柳懿忍了,可剛才打翻的茶水流進了她的鞋子、黏膩濕滑得讓她莫名煩躁,她幾乎想也沒想就再度開口:“我說,聶薇她……”

啪!

重重地一巴掌扇上來,聶長歡被扇得偏了頭,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蔓延開來的時候,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臉已經開始腫脹了,耳朵裏嗡嗡作響,連帶著她在那一刻都有些眼花,不能清楚視物。

她恍惚間聽見有人在隱忍地低聲啜泣,又好像是有人在叫罵。

隨後,那叫罵聲越來越清晰……

“到底是誰在自欺欺人、癡心妄想?!”

“要不是薇薇救了傅行野,憑你這種上不了台麵的丫頭也配和傅行野那樣的人物說話?!也配坐在他旁邊吃飯?!”

“就算沒有三媒六娉,薇薇救過他性命,他傅行野再薄情寡義,那薇薇在他心目中也始終是不同的!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跟薇薇搶人?!”

鄭舒英全然沒有點豪門老太太該有的優雅,罵起人宛如市井潑婦,一句緊接著一句。

每一句,都離不了“薇薇救了傅行野、薇薇救了傅行野。”

好像,誰救了傅行野誰就拿到了免死金牌、誰救了傅行野誰就在聶家高人一等一樣。

聶長歡忍著腫痛的臉頰、緩緩站直身體、緩緩抬眸看向鄭舒英、又看向聶薇。

“你要幹什麽?”聶薇看著她這模樣,莫名感覺到一股冷意,忙護在鄭舒英身前,“長歡,隻要你現在認錯,以後離傅行野遠一點,奶奶和我都不會繼續追究,但你若是再這樣,恐怕聶家就容不下你了。”

柳懿也緊緊地攥住聶長歡的手,淚流滿麵:“長歡,跟奶奶和姐姐認錯,媽媽求你了……”

“您為什麽總是什麽也不問,卻總是逼我道歉呢?”聶長歡像是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輕聲問柳懿,“媽,您也不相信我對嗎?您也認為是我刻意勾引”

見聶長歡到現在都還不知悔改,柳懿閉了閉眼睛:“長歡,那天在醫院我就跟你說過,傅公子是你姐姐救回來的,我們不能、也不該對他抱有任何非分之想,你……”

“是嗎?”所有人都誤會她,聶長歡覺得腦子裏有一根弦斷掉了,眼淚往下流的時候,她笑著看向聶薇,突然問了一個與此情此景不相幹的問題:“姐姐,傅行野這會兒怎麽沒和你在一起,你們鬧別扭了?”

“他剛才跟爸爸一起下樓了而已,我們……”聶薇下意識地反駁,話說到一半,她意識到不對勁,猛地住嘴,盯向聶長歡。

聶長歡從柳懿掌心抽走手臂、往聶薇走了兩步:“姐姐,你說,萬一救傅行野的不…不是你而是我,我還會被逼著道歉嗎?”

“……”聶薇原本應該發火,但因為心虛,她反而強忍著笑了笑、做出鎮定的樣子,“長歡,你在胡說什麽?”

“傅行野應該還沒走遠,我們一起去問問他,你不就知道,我什麽意思了?”

說完,聶長歡趁她們還沒反應過來,快步跑出了包廂。

她不知道自己這股子被逼出來的氣概還能撐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刻就會反悔退縮。

隻希望,在自己反悔前,她能成功站到傅行野麵前,在他麵前說出一切。

她思緒混沌地下了電梯、匆匆地跑過酒店大堂,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黑色轎車旁的傅行野。

彼時天幕漆黑,遠處燈光昏暗,傅行野的身形隱匿其中,看不分明。

這讓聶長歡不自覺地想起她將傅行野救回的那個夜晚。

那一晚的天色一如今晚這般,漆黑昏暗,夜半更是森冷幽然。

那一晚,她也害怕,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回了河邊,將奄奄一息的傅行野帶回自己的房間。

那一晚,是她又驚又怕地照顧了傅行野一整夜、守了他一整夜……

救傅行野的,明明是她聶長歡,而不是一開始強烈反對救人的聶薇。

可現在,聶薇被捧得高高在上,而受委屈的、甚至還挨打的人,都是她聶長歡。

聶長歡原本以為,隻要她不爭不搶就可以在聶家過得稍微好那麽一點。

可現實告訴她、她太天真了,錯得離譜。

她不要再這樣了。

於是,她再不猶豫,一步一步、走向傅行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