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離開、離開。

不過,這都是他自找的。

不論是聶長歡的離開,還是陳焰川現下的複返,都是他自找的。

傅行野想到這裏,又兀自輕勾了勾唇,笑自己也笑命運。

而陳焰川聽了傅槿東的話,也就真的沒再堅持,依言放下酒杯。他矮身坐下時,傅槿東還替他拉了下椅子,而陳焰川也沒謙讓,就那麽坐了。

一桌人將這些看在眼裏,知道傅行野與陳焰川之前關係的人免不了又去瞥了眼傅行野的反應。

傅行野依舊淡淡的,仿佛來這裏的目的就是任由傅槿東和陳焰川搓圓捏扁。

而知情人也免不了有另一種懷疑,就是陳焰川幾乎是跟著傅行野長大、也是跟著傅行野一起成長起來的,那幾年,傅行野要是有事或者休假,陳焰川是完全能夠挑起大梁的能力。

也就是說,如果對傅行野了如指掌、宛若另一個傅行野的陳焰川、再聯合傅槿東來對付傅行野的話,傅行野也許真的就沒有還手的能力,所以幹脆就躺平了?

但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考慮過另一個問題,就是傅槿東的產業在國外發展得如火如荼,他又是傅行野的親大哥,為何就要帶著陳焰川回來弄傅行野?

一個酒局,隻要知道這兄弟三人糾葛的人,都吃的膽戰心驚,好不容易等到傅槿東提出散了,眾人如釋重負,紛紛站起身要相送。

傅槿東看了眼從始至終都沒有動筷子、隻喝了幾杯酒的傅行野,道:“下次別再這樣喝了,傷胃。”

傅行野悠悠抬眼,要是一年以前,他會要笑不笑地微眯起眼睛、說那麽幾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但如今,他就隻有一句寡淡無波的:“多謝關心。”

傅槿東又深看了他一眼,轉身看向陳焰川的時候唇角又帶了笑意。

他輕拍了拍陳焰川的肩:“你是回去看爺爺,還是跟我一道回酒店?”

“工作還沒忙完,我跟大哥一起回去。”

傅槿東點點頭,邁步往外走。

陳焰川撈起椅背上的外套,先行半步,取了傅槿東掛在衣架上的外套,單手遞給了傅槿東,等傅槿東接過穿上,兩人就一前一後地走了。

他們倆,誰也沒回頭。

桌上還餘其他幾個人,紛紛鬆了口氣,但一轉眼看見傅行野這尊大神還坐在位置上沒動,就又彎了腰:“傅總,不如咱們也走?”

傅行野擺擺手,示意他們先走,幾人也就忙不迭先後走了。

整個包廂裏,頓時就隻剩下傅行野一個人。

傅行野這才抬眸,看著桌上的杯盤狼藉,摸了根煙出來又折斷扔在桌上。

他這才起身往外走。

彭江舟早就等在門口了,一眼看到傅行野出來,彭江舟的眼眶都控製不住地濕了,聲音沙啞地喊了聲:“傅總。”

傅行野淡聲:“回公司。”

彭江舟看著他憔悴不堪的眉眼,心頭發澀:如今的傅行野,可謂眾叛親離。

六年前聶長歡、陳焰川和成釜都相繼離開。

一年前,聶長歡帶著她和傅行野的女兒再度離開。

眼下,他身邊還有誰來著?

就一個跟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傅楚成,還有一個在國外住院的外婆陳心嵐。

即便他有無數房產,可大概是因為沒有一處能稱得上是家,所以他常年睡在公司。

……

自從酒局過後,彭江舟就有些心神不寧。

雖然傅行野還是跟之前一樣該做什麽做什麽,但是彭江舟能明顯感覺到公司內部的暗湧已經越加洶湧。而且自從傅行野官宣跟楚顏撇清關係後,董事會就拿傅震的遺囑來說事,本就已經鬧了好幾場了,這下傅槿東一回來,作為傅震的大孫子,董事會立刻就有人攀上了他。

換句話說,當初傅震那經過公證的遺囑明明白白,是因為傅行野娶了楚顏,所以大成集團才由他一手接下。現在傅行野既然跟楚顏分道揚鑣,那麽傅槿東作為傅震的長孫,顯然比傅行野更具有接手大成集團的資格。

彭江舟自己焦慮得不得了,覺得傅行野在短短幾天裏似乎也更加憔悴了,剛斟酌考量了好大一番,才在挺遠的一家酒店給傅行野買了一些比較營養的餐食回來,剛擺上桌呢,秘書室的人就匆匆進來說有人找傅行野。

傅行野那時候坐在沙發裏閉目養神,彭江舟還沒來得及問是誰,傅槿東就推開門走了進來。陳焰川跟在他身後。

“哎,傅……你們……”彭江舟手一哆嗦,碗裏的湯都灑了些出來,嘴裏的話也卡了殼。

傅行野原本站在落地窗前,聽到聲音回過頭來,正好跟陳焰川的視線對上。

陳焰川的視線半點躲閃也沒有,略一彎唇,跟他打招呼:“傅總。”

傅行野略點了點頭,好像兩人也不過是剛認識的點頭之交。

傅槿東這才走上來,看了眼議事桌上擺著的飯菜,又抬起腕表看了眼時間,以一種長者的姿態道:“你先吃飯,吃完飯我們再談。”

他一頓,又對身側的陳焰川說:“焰川,你先去你自己的辦公室熟悉下環境。”

連彭江舟都知道,這次陳焰川被傅槿東塞回來,用的還是六年之前那間辦公室,那間辦公室經過這幾天的收拾,格局布置跟陳焰川當年用時都一模一樣。

也不知道是陳焰川真的念舊還是故意惡心誰呢。

彭江舟原本是陳焰川一手帶起來的,彭江舟原本也是對陳焰川相當感激且尊敬的,但眼下陳焰川跟著傅槿東一起回來,彭江舟看陳焰川的眼神都像是噴了火,還是毫不掩飾那種。

陳焰川幾次跟他噴火的視線對上,都像是沒看見般,那張依舊斯文俊秀的臉上的笑容,也像是水潑不皺火燒不破的一般,依舊是那樣。

彭江舟沒辦法,又幹不過人家,隻是在跟傅行野單獨相處的時候,有些幽怨地問傅行野:“您明明有辦法阻止的,為什麽要讓他回來,這都是他第幾次在會上跟您唱反調了?”

傅行野手裏捏著鋼筆,正在一份文件上簽字,聞言也沒多說,隻是將自己簽好字的文件遞給他,順便交代了兩句工作上的事情。

“……”彭江舟覺得好累啊,倒不是工作累,而是跟傅槿東、傅行野和陳焰川這樣的人打交道太累了。

這幾個人像是永遠都沒有情緒似的,該笑的時候笑的比誰都恰當、該沉臉的時候也能控製好威懾的火候,就像世界上最精準的鍾表一樣,永遠沒有半分誤差。

彭江舟暗暗地想,要是他像傅行野現在這般跑了老婆女兒、外婆又住院,自己親大哥和自己好兄弟又千裏迢迢地回來算計自己,他的煩躁恐怕是連整個鯨城都裝不下了,可能辦公室的辦公桌辦公椅啥的都被他的眼淚給淹了幾回了。

他幽幽地看著仍舊在有條不紊地處理文件的傅行野,甚至真的有點懷疑,像傅行野他們這種人,是不是就真的沒有情緒這種東西,隻是一台機器。

可一想到傅行野在聶長歡麵前的樣子,彭江舟立刻又覺得傅行野也不過是普通人。

聶長歡……

彭江舟在心裏歎氣:聶小姐啊聶小姐,你趕緊回來救救咱們傅總吧,不然他就真的要成為人間機器了。

……

陳焰川回大成集團不過一兩個月,集團內部對他的風評就遠超傅行野,甚至員工之間流傳起一種說法,那就是傅行野這幾年不管是屍位素餐、甚至還有刻意損壞集團形象和業務的嫌疑,現在陳焰川回來不但力挽狂瀾,集團的前景形勢也呈直線式上升。所以哪怕沒有傅行野,就一個傅槿東身邊的陳焰川,都比他更適合現在這個位置。

彭江舟第一次聽到這個傳言的時候,氣得將手裏的文件全都砸在那幾個員工的臉上,厲聲大喝:“你們他麽的以為業務就是那麽快那麽容易就拉上的嗎?要不是我們傅總這一年來沒日沒夜地到處跑,你以為集團現在能有這光景?你還真當陳焰川是神嗎?他原來不過就是咱們傅總的一個助理,他能厲害到哪兒去?!”

幾個員工被他砸得一臉懵逼,其中幾個愛著他是傅行野身邊的人,都沒敢吭聲、連聲道歉,可其中一個女員工滿臉漲紅的反駁:“就算是他的功勞又怎麽麽樣,這點功勞能彌補他之前五年對咱們集團造成的虧損嗎?”

“……”彭江舟衝上去撿起那些文件,站起身時瞪了那個女員工一眼,“我懶得跟你這種不知好歹的東西多說!”

說完一轉身,就看見戴著金絲眼鏡兒、一身西裝革履的陳焰川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他這次沒笑,雖然也沒有其他表情,但是彭江舟後背還是一下子就出了冷汗。

彭江舟突然想起,以前陳焰川在傅行野身邊做事的時候,就被外麵的人稱為笑麵虎,隻不過那時他跟陳焰川是一條戰線上的,所以他覺得陳焰川厲害、覺得陳焰川親近。

如今戰線陡然一換,成了敵對,陳焰川作為笑麵虎的可怕一麵,也就突然壓上心頭了。

彭江舟偷偷咽了咽口水,提步埋頭就要離開。

在經過陳焰川身側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心都快從嗓子眼冒出來了,結果陳焰川還是突然出聲,叫他:“小舟。”

彭江舟緊繃的心弦頓時就砰地一聲斷了,他木然轉過頭去看陳焰川。

陳焰川也轉身看他。

陳焰川身高大約一八幾,彭江舟剛好180,比他稍微矮一點,所以得微仰著頭看他。

陳焰川隻比彭江舟大三歲,如今也不過才逼近30,但他從五年前就習慣性喊他“小舟”。

彭江舟心裏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前後不搭的莫名小事,就見陳焰川抬手推了推眼鏡兒,笑了:“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你的性子一點都沒變。”

當初陳焰川在招聘時麵試他的時候,就曾看出來他性格跳脫且有些孩子氣。這話在當年不算誇獎但也不算貶低,畢竟那時候彭江舟剛畢業,可眼下五六年過去,陳焰川是說他在傅行野身邊竟然沒什麽明顯的成長。

彭江舟心裏已經滾過了一千條彈幕,臨了,也隻有勇氣特別客氣地說了一句本該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的話。

“沒辦法,比不上前輩您,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盡管他已經說得這樣客氣,但第二天,他就收到了解聘通知書。

陳焰川入職以來,已經利用職權範圍砍了不少人了,彭江舟以為自己再怎麽也是傅行野身邊的人,不會遭受到波及,結果還是沒能幸免。

“陳焰川真是沒人性!他怎麽變成這樣了?傅總,您真的不生氣嗎?”彭江舟離職那天,鼓起勇氣跑到傅行野的辦公室,嚷嚷了這麽幾句。

傅行野難得沒有嫌他煩,一直垂眸聽著。

彭江舟看著他,膽子大了些:“傅總,我要是走了,您身邊真的沒什麽人了。雖說我也沒什麽能力,可在照顧你這方麵,現在也沒人比我更適合了。要不傅總你想想辦法把我留……”

“集團違反合同解聘你,賠了多少給你?”傅行野突然打斷他,問了這麽一句。

“賠了年薪的十倍。”彭江舟說完,馬上又說,“雖然這筆錢是很驚人,可我更想留在你身邊,你現在已經夠……”可憐的了。

彭江舟吞下了後麵幾個字,又補了句:“傅總,我是真的想留下來。我從畢業開始就跟著你了,到如今已經六年多了。”

說到六年多,彭江舟是真的傷感了,眼睛都有點酸。

傅行野看了他一眼,說:“你也知道按照正常流程,不可能會有這麽多。這是陳焰川對你的情誼。”

“他還有狗屁個情誼,他就是……”話說到一半,彭江舟沒說了:乍一聽他覺得傅行野是在幫陳焰川說話,但略一想,就知道傅行野是在提醒他,陳焰川已經手下留情,他彭江舟實在不該繼續對陳焰川有不滿情緒。若是這樣,再被陳焰川知道,很可能他彭江舟往後在鯨城,就沒哪個公司敢收他了。

陳焰川那樣從小就在鯨城這個圈子裏籠絡人心的存在,酒桌上隨便一句話,就可以讓彭江舟沒公司可去了。

見他懂了,傅行野站起身,背對著他往辦公桌走,“我還有很多公務,你走吧。”

“傅總……”彭江舟跟著走了幾步,眼睜睜看著傅行野在那張寬大整潔得過分的辦公桌後坐下,突然就覺得這場景好淒涼啊,他沒忍住,哇地一聲哭了。

傅行野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彭江舟想著自己反正被辭退了,傅行野再生氣也不能殺了自己,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朝傅行野奔過去,想要過去擁抱他一下,結果傅行野隻微微一眯眼,彭江舟就生理性腿軟了,不敢再向前了。

場麵一時就很尷尬。

彭江舟也覺得自己這樣子實在有礙觀瞻,趕緊說:“那我就真的走了,傅總?”

“嗯。”傅行野重新垂眸,伸手拿了一份文件和他用慣了的那支鋼筆。

彭江舟又在原地站了會,終於轉身走了。

就在他馬上就要出辦公室門的時候,傅行野終於在他身後喊他:“彭江舟。”

彭江舟眼睛一亮,立刻回頭:“傅總!”

傅行野頓了下:“昨天的事,我聽說了。”

彭江舟反應了下,才確定傅行野說的應該是他在那幾名員工麵前維護他卻得罪了陳焰川的事。

這事其實辦得衝動又不漂亮,像個初出茅廬的新員工似的,唯一可圈可點的就是他對傅行野的那點忠心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本來以為傅行野會對他說聲謝謝之類的話的,結果他等了半天,傅行野說:“行了,出去吧。”

“……??”彭江舟垂頭,也是,傅行野什麽性格,怎麽會說出“謝謝”這種字眼。

他有些泄氣,垂頭喪氣地出了辦公室門。

等辦公室門重新關上了,辦公室裏再沒有任何聲音的時候,傅行野才再次抬頭,看著彭江舟剛才站過的地方,勾了勾唇。

……

彭江舟開著車從大成集團的車庫出來,還被提醒要交十塊錢的停車費。

原來是因為人事部上去就把他除名了,所以他現在並不是可以在大成集團免費停車的人了,自然得繳費!

彭江舟那點感傷情緒,瞬間就被憤怒取代了!

他罵罵咧咧地將車匯入主幹道,通過後視鏡看了眼大成集團那兩棟高樓,不免又想起傅行野,再就是想到自己在傅行野身邊呆了這麽多年卻還是這麽弱,瞬間就又感傷了。

他就給自己女朋友打電話,訴苦訴了半天,最後他女朋友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既然覺得你能力這麽弱,那個傅總怎麽一直沒開除你啊,工資還每年都在漲?”

“……”彭江舟懨懨的,“其實傅總真的挺好的,就是麵冷心熱。所以我才更加內疚,什麽也幫不上他。”

女朋友沉默了下:“你之前不是說,傅總他每次在見到聶長歡的時候才有人間煙火氣嗎?工作上的事情你幫不上他,不如你就趁著這次的事休息一兩個月,然後專心去幫他找聶長歡?”

彭江舟經常會跟自家女朋友講傅行野,工作上的事情不好多講,就常常講傅行野的感情生活,自家女朋友還因為好奇要求他給她看過聶長歡的照片,搞的自家女朋友自卑了好幾周,直感歎女人與女人之間的長相差距怎麽就那麽大呢。

所以自家女朋友聽得多了,現在倒是一語就給彭江舟指了一條明路。

彭江舟的心情立刻就好了!

行,那他就專心去找聶長歡,勢必要找到聶長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