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屬於曾經

在電梯門關上之前,分診台那邊又喊了聲“傅錦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名字裏麵有個傅字,傅行野聽到這個名字內心微微一動,但轉瞬那種感覺就消失了。

電梯門關上,傅行野抬手摁了一樓,而後直接去了車裏。

他給彭江舟打了個電話,得知傅楚成還要做很多項檢查,他就沒有再等,直接開車走了。

春節前夕,大成集團內部又因為楚顏的突然消失而起了一番小小的動**,畢竟楚顏是傅震去世前特意在全集團特意點名要關照的人,也是董事會的成員之一。

傅行野從兒童醫院出來,本打算直接回集團公司的,但是在岔道口的時候,他眼看就要往右轉了,結果在路口猛地一個刹車,隨後就繼續往前了、上了去言城的高速。

自從上次在聶長歡的別墅前把傅楚成撿回來以後,傅楚成就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生病,加上集團內部出了亂子,傅行野又花了大力氣去找楚顏,是以這一個多月以來,傅行野每天隻能睡三四個小時,人也消沉了許多。

要不是剛才一抬眼看見通往言城的交通標識牌,他都快忘了,自己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去過言城、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跟聶長歡聯係了。

他想起上次見麵時他與聶長歡的約定,內心頓時焦躁不已,所以明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適合開車,但他還是選擇了直接開車去言城,並且速度很快。

這一快,他就差點追尾,為了避免撞到前麵的車子,傅行野下意識地往後猛打方向盤,結果倒是沒有撞到前麵的車子,他自己的車子撞在護欄上,引擎蓋都被撞得拱了起來。

劇烈的撞擊,導致傅行野的腦袋也跟著一陣眩暈,他單手撐頭趴在方向盤上,很久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交警過來處理這起交通事故,傅行野才慢慢回神,直接打電話給秘書室,讓秘書室派人過來跟進處理,自己跟交警說明情況後,自己開著秘書室的車,直接到了聶長歡的別墅外麵。

現在是言城最冷的時候,聶長歡別墅大門外麵依舊是厚厚的一層雪。

傅行野將車子停靠在大門口,望了眼裏麵又迅速收回視線,想到自己這次間隔這麽久才過來,兀自扯了扯唇,心裏有些忐忑,但是若真是讓他現在就出現在聶長歡麵前,他也有些邁不動步子:他原本想著,把傅楚成的事情解決了,就再來找聶長歡,可眼下,楚顏仍舊不知所蹤、傅楚成還養在他手裏。

心裏亂七八糟地一堆,傅行野摸了根煙出來,塞進嘴裏點然後,才又偏頭去看大門裏麵。

別墅裏靜悄悄的,原本是大片草坪的院子,此刻也是厚厚的一層雪。

沒在家?

傅行野心裏閃過這個疑問,收回視線時習慣性地吸了一口煙,隻是還沒來得及吐出煙霧,他心裏咯噔一聲,立刻又轉頭去看別墅裏麵。

是了,院子裏的積雪,比別墅大門外麵的路上的積雪厚多了,連個腳印的痕跡都沒有。

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

傅行野猛地拉開車門下車,徑直走到大鐵門前,一眼就看見用來鎖大鐵門的鎖上麵都積了不少雪,鎖芯的地方還有一層薄鏽。

聶長歡為了逃他,真是費盡了心思。

他想起自己這一個月以來為了能早點處理掉傅楚成,有時候忙完公司的事,甚至親自開著車去每一個可能會找到楚顏蹤跡的地方找人找線索,可看這別墅的情形,聶長歡恐怕早就在支走他之後的那幾天就匆匆搬走了。

傅行野扯了扯唇,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越笑,眼底的嘲諷就越濃。

他靠著濕漉漉的大門站了許久,最後有氣無力站直身體,搖搖晃晃地回了車上。

也不知道在車裏坐了多久,傅行野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已經黑漆漆的一片、寂靜無聲。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他腦子裏昏昏沉沉的,下意識地又去看了眼聶長歡的別墅。

別墅裏黑漆漆的一片,隻是在車上睡了這麽一覺,再醒來意識到自己被聶長歡耍了,傅行野的心境卻再也不同了。

沒有憤怒也沒有嘲諷,隻有失落和無奈,繼而這些失落和無奈全都變成了愧悔。

他閉了閉眼睛,哀哀地想:當年他為了傅震和楚顏拋棄過一次聶長歡,現在,哪怕聶長歡拋棄他十次百次,也是他應得的應受的,他又哪裏還有資格跟聶長歡生氣。

心頭承認這一點,傅行野抬手摁了摁眉心,對聶長歡和好好的思念、再次失去聶長歡的恐慌就無聲無息地漫上來,他有些呼吸不過來,又重新下了車,把臨近聶長歡別墅的幾棟別墅門的全都敲了個遍,但是無一家無一人知道聶長歡搬去了哪裏,隻有離得最近的那家知道,聶長歡早在一個多月以前就搬走了,這個別墅已經空置很久了。

傅行野無功而返,重新回到車裏,立刻就調轉車頭往鯨城趕。

一路上,那種恐慌感越來越濃,他接連打了數個電話出去,讓幫忙找人,甚至把之前派出去找楚顏的資源全都抽了回來,用以尋找聶長歡。

傅行野下意識地以為聶長歡為了躲他會搬到距離鯨城更遠的地方,甚至是國外,所以所有人力資源都派了出去,他自己甚至還親自去了一趟上次接好好的那個農場,但全都一無所獲。

轉眼大半年過去,傅楚成都能到處爬了,楚顏依舊一無所蹤,聶長歡也消息全無。

眼看又到了初冬,鯨城在北邊,很早就下了雪。

這日,傅行野從公司出來,本就身高腿長的他因為這大半年來的蹉跎,人瘦了一圈,麵部輪廓更加明顯,原本散漫的男人眼下突然就淩厲了很多。

彭江舟記得,以前傅行野臉上每日都還能見到笑容,哪怕那是應酬式的、社交式的笑容。可自從兩個多月以前,傅行野因為過度疲勞駕駛而出了一場車禍、住院了一個禮拜出來後,就再也沒笑過了。集團內部的人都偷偷討論說,是因為傷勢過重縫合的時候打了麻藥、導致他們本就嚇人的傅總麵癱了,變得更嚇人了。

彭江舟跟在傅行野身後,看著平板上密密麻麻的行程,心頭也挺唏噓。

在聶長歡之前離開的那五年裏,傅行野就是一副遊戲人間的模樣,在集團工作是能有多敷衍就有多敷衍,可這次聶長歡離開後,傅行野卻又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去發展,整個人早就累得有些脫形了。

彭江舟跟在他身邊多年,對傅行野是有感情的,膽子也比旁人大一點,所以在替傅行野拉開車門後,他看著傅行野彎腰坐進車裏,就忍不住勸了一句:“傅總,今晚的這個局不如由我代為參加,這種局我應付起來得心應手,您回去休息一晚?”

傅行野像是沒聽見,依舊坐進了車裏。

彭江舟頓了下,大著膽子補了句:“聶小姐要是一天沒消息,難道你就準備一直這麽消耗自己?”

傅行野掀眸看他。

他現在整個人氣質冷厲幽沉,這一眼看過來,比以往那個要笑不笑看人的傅行野著實要可怕上很多,彭江舟立刻就腿軟了:“不是,傅總,您說您要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聶小姐到時候要是回來,看到您這樣,她心裏也不舒服是不是。”

彭江舟現在也是個人精了,遣詞造句那是滴水不漏,這個“不舒服”用的也精妙,到底是不舒服傅行野這個頹廢樣子還是看到他這樣頹廢心疼而不舒服,就看傅行野自己去領會了。

傅行野估計是想岔了,默了默後麵部表情緩和了些,但他沒有鬆口,倒是開恩解釋了句:“今晚的局,有傅槿東。”

聽到傅槿東這個名字,彭江舟還愣了下,才想起這號人是傅行野私下裏從不聯係的親大哥。

跟在傅行野身邊足夠久了,彭江舟也大概知道了傅家的一些糾葛。

其實簡單來說,大哥傅槿東生性冷漠,二哥傅霄玉又是個偏執的、後來坐上輪椅後更加病態,傅行野作為最小的一個、因為從小被母親譚明雅虐待、又早早地搬離傅家,所以三兄弟之間基本沒什麽感情,唯一的牽絆就是血緣關係。

在彭江舟的印象裏,最近這七八年以來,傅行野跟他那個大哥唯一的交集就是上次傅震去世的時候。自從當年傅震去世後,傅槿東再未回過鯨城,距今已經六年了。

這次他突然回來,彭江舟想起最近集團公司內部的那些矛盾,莫名就又不好的預感。

雖說傅行野這一年以來開始像個人那麽工作了,但之前的五年欠下的債是不可能因為這一年的認真工作就還得了的。

董事會已經幾次聯名找傅行野的麻煩了。

彭江舟擔憂地看向傅行野,喊了聲“傅總”。

傅行野卻抿了抿唇角,再未說其他的,隻是讓他開車。

彭江舟也不敢再多說了,乖乖開車,陪著傅行野到了約定好的會所。

鯨城的會所,高端就那麽幾家,幾乎都是岑家開的,這一次所到的會所,自然也是鯨城最奢華的一家,也是由岑星月親自打理的一家。

傅行野彎腰下車,都已經往前走了幾步了又突然停下,偏頭看著旁邊一輛特別普通不過的大眾車出神。

上一次他死皮賴臉地跟著聶長歡來這裏找柳菲菲,聶長歡就是將車停在這輛大眾車所停的車位的。也是那一晚,聶長歡因為被灌了藥,他才陰差陽錯地跟聶長歡有了那樣一個銷魂蝕骨的夜晚。

也是從那一晚開始,他和聶長歡的關係開始緩和。

可現在,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點。而且說不定還不如那時偶然與聶長歡重逢之初的時候了。起碼那時候,聶長歡雖然討厭他恨他,至少他還能見到她、賴在她身邊。

這一年來,他一邊堅信自己能憑借自己強大的關係網找到聶長歡,一邊又在無數個深夜自我懷疑、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怕再也沒辦法見到故意躲著他的聶長歡了……

彭江舟見他站著半天不動,還看著一輛大眾車出神,立刻繃緊神經喊了他一聲。

傅行野回神,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快步進了會所。

依舊是頂層最頂級的包廂,傅行野推門進去的時候,包廂裏已經坐了不少人。

傅槿東坐在對門的位置,他穿著白襯衫、外麵一件扣的規規整整的淺灰色馬甲,頭發也是一絲不苟地梳到腦後,隻是就那麽坐在那裏,就是一個英俊無比又透著恩威並濟氣質的成功人士模樣。

聽到動靜,他抬眼看過來,嘴角一如既往地掛著點淺笑:“來了,坐。”

話落,他微微側臉吩咐一邊的服務生:“上菜吧。”

寥寥兩句話,就是一副掌控全局的氣質。

傅行野隻看了他一眼,就默不吭聲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桌上的人,原本見著傅行野都是要削尖腦袋過來拍馬屁的。可眼下,傅槿東作為傅行野的大哥坐在那兒,全桌的人都隻是矜持地跟傅行野打了招呼,就沒有其他動作了。

彭江舟將這些看在眼裏,心裏氣得發昏,轉身就要出去。有傅槿東的飯局,他也不夠格再待著了。

他剛出去,傅槿東就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小野你沒餓吧?要是不急,就再等一等,我這邊還有一個人沒到。”

傅行野正從煙盒裏控了一根煙出來,聽到這話,他將煙含在嘴裏,手裏摩挲了下打火機,就那麽低垂著眉目應了兩個字:“不急。”

“我聽說你這一年工作起來不要命,還以為是謠傳,不過看你這瘦脫形的模樣,看來傳言非虛。”傅槿東頓了下,笑笑,“你還年輕,這麽工作可不行,做哥哥的也心疼。剛好我今天帶了一個人過來,他工作能力出眾,我把他給你,你也趁機好好休息休息,養養身體。”

這話多好聽,兄弟情深。

傅行野低垂的眉目間沒有感動也沒有絲毫的意外,隻是笑了下,嘴裏叼著煙跟著顫動了下,煙灰搖搖欲墜,傅行野沒管。

傅槿東緊跟著也笑了下:“說曹操,曹操到。來,焰川,給你留了位置,這邊坐。”

那節搖搖欲墜的煙灰轟然掉落、落在傅行野的褲腿上,傅行野渾然不覺。但他仍舊坐著沒動,是真的沒有動。

直到一道高挺筆直的身影從身旁經過、最後落座在傅槿東旁邊,傅行野才抬起手,摘掉了嘴裏叼著的煙,順便慢條斯理地去拍落在褲腿上的煙灰。

可那煙灰像是浸進了布料的紋理裏,已經拍不幹淨了,落下灰蒙蒙的一片,極其礙眼。

“路上耽擱了會兒,遲到了,各位久等了,等會兒自罰三杯以表歉意。”陳焰川微微彎腰、金絲眼鏡後的一雙帶笑眼睛掃過全桌人,並未在傅行野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瞬間。

隨後,他優雅脫掉外套,就接連喝了三杯,一滴不剩。

酒桌上有個中年男人不知道陳焰川與傅行野舊時關係,看他這樣,又思量著他是傅槿東帶來的人,就笑嗬嗬地說:“陳總不要這麽客氣嘛,大家都是朋友,不比這麽較真。”

陳焰川客氣一笑:“以後陳某還要在鯨城長期發展,今天這次見麵,自然要給諸位留下點印象,以便往後辦事的時候,各位能看在今日同桌一場的情誼上,給在下一點薄麵。”

在座諸位都是人精,之前傅槿東說要給傅行野一個人,現在陳焰川又說要在鯨城長期發展,一時之間大家心照不宣地都看向一隻垂首不語的傅行野。

但也就隻是那麽看似不著痕跡的匆匆一眼,也沒人敢多看半眼。

陳焰川原本跟在傅行野身邊就是獨當一麵的人物,加上職務關係更是知道怎麽在酒桌上籠絡人心,所以一輪下來,一桌人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連傅槿東都成了陪襯。當然,傅槿東今夜的目的大概也是為了給陳焰川鋪路,所以一直沒怎麽說話。

陳焰川已經敬了一輪,他將空杯子擺在桌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看向唯一一個還沒被自己敬酒的傅行野:“傅總,我敬您一杯。”

傅行野這才抬頭看他。

陳焰川也看著他,臉上的笑意和神情跟剛才給其他人敬酒時沒有半分變化、沒有任何不同。

傅行野一瞬不瞬地看著陳焰川的臉,沒動。

陳焰川又將酒杯舉高了些:“傅總,我敬您一杯?”

傅行野垂下眼睛。

傅槿東微一揚眉,抬手壓了下陳焰川的手臂,聲音依舊醇和,但沒笑:“小野他不喝,咱們就不勉強他。”

咱們。

傅行野聽著這個詞,就控製不住地微眯了下眼睛。

想想,他所在意的人,他最為親近的人,他最為信任的人,就這麽一個一個地都離開了,剩下他一個人。

現如今,他的親大哥帶著他唯一的好兄弟回來,隻是為了算計他。

不過從今天開始,這個唯一的好兄弟,也隻屬於曾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