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傅錦程

在岑星月說這些話的時候,傅行野的眼神像是結了冰。

但在這件事情上,他沒有辦法遷怒岑星月,但是同樣,他也不會接手這個孩子。

他很清楚,一旦這個孩子與自己牽連上,那他和聶長歡這一輩子,就再無任何可能了。

岑星月是名媛千金裏的頂配,對於這些利害關係自然也是十分清楚,所以她見傅行野不說話,仗著這些大家都懂的事實和自己那點身份,也沒有太害怕傅行野,在短暫的沉默後又問傅行野:“我知道你應該不願意讓我把這個孩子送到聶長歡麵前去,所以傅總,這個孩子我就隻好暫時交給你了。”

傅行野扯了下唇:“你從哪兒抱來的,就抱回哪兒去,別擱我跟前礙眼。”

時至今日,他對楚顏都談不上恨,要說恨,他更恨傅震、更恨當初的自己。所以對於楚顏的這個孩子,他也一樣沒什麽感覺。

岑星月聽他這話,有些無奈:“傅三哥,我要是能還回去,我還用得著大老遠跑這一趟麽?”

傅行野麵目冷沉,一副完全不為所動的樣子。

岑星月垂眸想了下,也不再多說,轉身往車子走,在車門上叩了叩後輕聲吩咐裏麵的阿姨:“把孩子抱下來。”

阿姨忙不迭抱著傅楚成下了車。

岑星月雖然不喜歡孩子,但是這幾天看著孩子可憐,還是給他買了不少衣物用品,這會兒孩子身上就穿著好幾層新衣服,外麵還用純白色的抱毯裹著,隻露出一張小臉。

岑星月隻瞥了那孩子一眼,就給抱孩子的阿姨使了個眼色。

阿姨臉色一白,猶豫了一下,就咬了咬牙往前跑了幾步,將傅楚成往地上一放,轉身就往車子跑。

岑星月早在阿姨邁動步子的時候就坐上了車,所以等阿姨一上車,車門都沒關好的時候,她就吩咐司機立刻啟動了車子。

在傅行野意識到岑星月打的什麽主意而氣得太陽穴的青筋都凸出來的時候,岑星月的車子早就絕塵而去了,隻餘雪地上兩條髒汙的車痕。

因為岑星月的車子離開時動靜太大,原本還在熟睡的傅楚成受到了驚嚇,突然哇哇地大哭起來。

那哭聲落在傅行野的耳朵裏,傅行野的腦袋裏像是有針在紮一半,痛得他一時有些眩暈。

幾秒過後,他強撐著頭痛坐直身體,眼神冷漠地啟動了車子,連看都沒看一眼被放在路中央的傅楚成,也開著車子離開了。

傅楚成的哭聲很快就遠去,直至徹底聽不見了。

傅行野腦子裏嗡嗡直響,眼看車子就要開出別墅區大門的時候,他猛地踩停了車子。

他靠在駕駛座上靜坐了兩秒,而後突然一拳狠狠地砸在方向盤上,他自己也跟著重重地喘息起來。

最後他閉上眼睛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情緒,調轉車頭往回開。

傅楚成還在哭,哭聲比剛才更加撕心裂肺,響徹在這寂靜的別墅區,淒涼又讓人恐懼。

他被裹在抱毯裏,小小的一團,若不是因為哭得太過厲害而在抱毯裏扭動掙紮,被裹在白色抱毯裏的他幾乎與地上的雪融成了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傅行野眼裏看著這場景,眼底是濃的化不開的陰鬱和厭惡,但不過幾秒後,他又低低地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笑著笑著,他又不笑了,眼神茫然地轉頭去看聶長歡的別墅方向。

可他現在停車的地方,被一片圍牆擋住了,什麽也看不見。

因為視線被擋住了,他莫名覺得寒意徹骨,連脊梁骨都快要僵硬了。

天色將晚,前方不遠處有車燈晃過,傅行野麻木地看過去,見有一輛車子正朝這邊開過來,速度似乎還挺快。

傅行野從那輛車上收回視線,又神情麻木地去看距離自己隻有兩三米遠的傅楚成,一動不動地在車裏坐著。

直到對麵的那輛車子眼看就要到近前了,傅行野的瞳孔驟然一縮,突然反應過來,立刻打開車門就衝了出去。

等那輛車子開過來與他擦肩而過的的時候,他已經將傅楚成從地上撈了起來。

傅楚成的聲音已經哭得沙啞了、顯得有些微弱,而裹在他身上的抱毯也早就被雪水浸濕了。

傅行野沒有低頭看懷中的傅楚成,心裏還在掙紮要不要把他丟在路邊的位置等著其他人去發現他……

但最後,看著一直在哭的傅楚成,他還是熬不過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良心,將傅行野抱回了自己車上。

他沒有帶過孩子更不會照顧孩子,隻是憑著常識將傅楚成身上那已經被浸濕的抱毯撤下扔掉後,才將傅楚成放在自己車子的後排。

他腦子裏空白一片,不知道在想什麽,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用安全帶和自己的外套把傅楚成綁在了後座的座椅上。

天色已經很晚了,墨色和刺骨的寒意從四麵八方灌過來,傅楚成也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這會也沒有在哭了。

傅行野雙手撐在方向盤上,坐了很久很久,最後才像是拚盡了全部的力氣般啟動了車子,緩緩向前。

他知道聶長歡的別墅大門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他多想回頭去看一眼,但他的脖子好似僵了,怎麽也轉不過去。

轉瞬,他的車聶長歡的別墅大門擦肩而過,越行越遠。

……

別墅裏,是好好最先聽到有小孩子的哭聲的。

但是一開始她沒說,隻自己凝神細聽了後,就拉著柳錚一路往別墅大門那邊跑了。

但是因為上次楚顏強闖進來的事太讓人驚恐,好好和柳錚就沒敢離大門太近、更沒開大門,兩個小小的身影就躲在大門邊悄悄地往外看,好好和柳錚平日裏不太愛看電視和玩兒電子產品,所以視力極好,兩人幾乎是同時就看見了雪地路中央的那個小baby。

柳錚皺了眉。

但好好不知道想到什麽,看起來還挺淡定地問:“這個小寶寶是不是也被她爸爸媽媽扔了,所以以後再也不會有爸爸媽媽、再也不會有家了?”

柳錚偏頭去看,看見好好努力控製表情但嘴角卻微微癟著的失落模樣,知道她肯定是又想起她的爸爸了,所以牽著她的手就想把她帶回家。

但好好沒動:“舅舅,這個小寶寶好可憐,要不我們……”

她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有一輛車開過去,然後停在前方不遠處,徹底擋住了柳錚和好好的視線。

好好和柳錚對視了眼,兩個孩子眼底都流露著擔憂,但是有了上次楚顏的教訓,他們也不敢出去,就隻是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著那邊,盡管什麽也看不見,直到那輛車子重新開走,而地上再也沒有了那個小寶寶了,好好才微微仰頭去看柳錚。

“舅舅,那個小寶寶是不是被接回家了?”

柳錚微皺著眉,還看著車子離開的方向。

剛才他遠遠看見車上那個男人下來,雖然因為太黑了看不清臉,但是他就是覺得那個叔叔的身影好熟悉好熟悉,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是誰。

聽見好好在跟自己說話,他才低頭去看好好,看著好好期待的眼神,他抬手揉了揉好好的小腦袋,點頭:“嗯,他爸爸接他回家了。咱們也進去吧,不然姐姐該擔心了。”

好好鬆了口氣,臉蛋上也掛起笑容,她又看了眼剛才小寶寶躺過的地方,這才被柳錚牽著手往別墅裏走。

兩個小朋友進到飯廳的時候,聶長歡正端著素姨重新熱過的飯菜往餐桌上放。

她瞥了眼兩個小朋友,就知道了什麽:“發生什麽事了?”

柳錚知道騙不過自家姐姐,就沒隱瞞:“剛才外麵路上有個小寶寶在哭,不過現在已經被他爸爸開車帶走了。”

跟聶長歡說這話的時候,柳錚突然就想起剛才那個抱走小寶寶的叔叔像誰了!他偏頭看了眼好好,又去看了眼聶長歡,但最後他也沒將這事說出來。在他看來,自家姐姐最近已經因為菲菲阿姨的失蹤而相當煩心了,自己就不適合再拿這些不確定的事告訴她。

聶長歡動作一頓,她剛才在廚房也隱約聽見有孩子在哭,但她還以為是隔壁哪個鄰居家裏的,就沒怎麽在意,沒成想就是在外麵路上哭麽?

不過她沒將這事放在心上,隻招呼兩個小朋友過來吃飯。

飯吃到一半,好好的情緒還是有些不易察覺的低落,柳錚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就問聶長歡:“姐姐,這次我們要搬去哪兒?”

柳錚和好好對於搬家也習以為常了,但言城這棟別墅是住過最久的地方。聶長歡還以為柳錚是舍不得,斟酌了下跟兩個小朋友解釋:“你們馬上過完年也要快六歲了,緊接著就該上小學了。所以這次咱們搬過去以後,應該就不會再搬了。”

雖說聶長歡也不太喜歡應試教育,但是既然身在這個大環境中,加上柳錚一看就是屬於學霸型的孩子,所以她從很久之前就開始考慮兩個小朋友的教育問題。

她沒有經濟能力讓兩個小朋友都去上貴族學校,但是拚盡全力買個學區房還是可以的。隻不過她原本是打算等柳錚和好好在言城先懶懶散散地上完幼兒園度過一個短暫的快樂童年後再搬的,但眼下她想躲開傅行野,幹脆就盡早搬了。

聶長歡這才注意到好好的情緒不太好,但就著這話頭,她還以為好好也是因為搬家的事情不開心,就偏頭笑著喊了聲好好。

好好往嘴裏喂了一筷子青菜,像一個小倉鼠般一邊嚼一邊看聶長歡。

聶長歡又看了眼柳錚,對這兩個孩子笑著保證:“這次搬家以後,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隨意搬家了,好不好?”

新到一個環境,不論是大人孩子都需要適應。

好好聽到聶長歡這話,卻沒有像以前那樣重重點頭,而隻是嗯了聲。她又想到剛才那個被爸爸接走的小寶寶,控製不住地就想起了傅行野,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好好雖然人小,但是那天自己和舅舅被那個阿姨欺負了以後,媽咪就提出搬家,好好也猜到了媽咪搬家的意圖,也就懂事地沒有將“那爸爸知道我們會搬去哪裏嗎?他以後還會再來找我們嗎?”這種問題問出來。

聶長歡看著好好,幾次想要說些什麽安慰她,但是一想到自己已經為傅行野和女兒的關係改善做過了努力、而傅行野卻讓她大失所望,她就狠了心,假裝不知道好好在為什麽而難過。

畢竟,在過去的五年裏,沒有傅行野,他們一家人還是平安順利且快樂的過著日子的。

……

第二天一早,聶長歡從柳錚和好好的幼兒園辦完手續回來後,喊來幫忙搬家的卡車也剛好停在院子裏,素姨正在指揮卡車往別墅大門口倒車。

車子停穩的時候,幾個搬家工人從車上下來,夏果將好好和柳錚兩個孩子交到聶長歡手裏,就幫著素姨一起安排搬家事宜了。

聶長歡一手牽著一個孩子,望著素姨和夏果這兩個不是家人勝似家人的家人,慢慢彎唇,昨夜淤堵了一晚上的鬱燥和迷茫都散得差不多了。

也許搬家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等兩輛搬家的車子都裝滿以後,聶長歡開著自己的車載著兩個小朋友,夏果開車載著素姨,一起跟著搬家的車向著新家出發。

新家在鯨城,但不是在最繁華的隆城區、而是在江州區,但是距離最繁華的隆城區的邊界也不過十幾分鍾的車程。這套房子是聶長歡早在兩年前就買好的,並不是新房,而是二手房,是一套將近兩百平方的小平層,四室兩廳。

不過因為家裏的人口多,聶長歡在去年的時候就將其改造成了四室兩廳,把主臥的衣帽間改成了小書房。比主臥麵積小一些的次臥素姨和夏果一起住,其他更小的兩個房間分別給柳錚和好好。

這一次搬家,足足收拾了將近一周才完全安頓下來。

在這一周裏,聶長歡怕好好和柳錚不習慣,還讓兩個孩子在自己房間裏睡了幾晚上。

到第五天的時候,聶長歡才讓兩個已經不適合再住在同一間房的兩個小朋友分別回了自己的房間。

好在兩個孩子的自理能力都很強、性格也很獨立,所以分房睡倒沒有遇到想象中的困難,隻是快要過年的前夕,好好晚上踢了被子,感冒了。

好好的身體素質一向很強,原本聶長歡並不打算小題大做,但考慮到接下來就要緊跟著去給兩個小朋友聯係學校了、而且馬上過春節了,就在素姨的強行建議下,帶著好好去了一趟醫院。

鯨城最好的兒童醫院在隆城區,但是距離聶長歡的新家也就不到半小時的車程,所以聶長歡幹脆就預約了隆城區最好的兒童醫院,因為普通感冒,號不難掛,就是人有點多。

聶長歡帶著好好在等候區等的時候,好好想上廁所,聶長歡在提示屏上找了下“傅錦程”這個名字,沒找到,就又看了眼自己手上捏著的排隊號碼單,見好好前麵還有好幾個人,就帶著好好去廁所排隊了。

兩母女剛走,電梯門打開,前後下來了三個人,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看起來斯文俊秀的年輕男人,中間是一個有些矮胖的中年女人,她懷裏抱著一個用包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而走在中年女人後麵的,則是一個渾身黑色麵色冷沉的男人,看不大出來年紀。

走在最前麵的年輕男人拿著自己的手機看了眼,又往四處打量了眼,一拍腦門兒,對著走在最後的男人說:“傅總,咱們走錯了,咱們掛的專家號,應該在樓上。”

走在最後的傅行野臉上閃過不耐,盯了彭江舟一眼。

彭江舟腿一顫,訕訕地笑了下,趕緊又去摁電梯。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彭江舟率先進去,抱著傅楚成的中年女人也趕緊跟進去,彭江舟擋著電梯門等了會兒,見傅行野沒有要動的意思,趕緊說:“傅總,要不你就先在這裏坐一會兒,我和阿姨帶他上去看醫生就行了。”

傅行野轉身邁步就往旁邊空置的沙發走,這是不會跟上去的意思了。

等電梯門關上,中年女人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傅總今天怎麽有時間跟著一起來?”

彭江舟跟才找來不到一周的阿姨,又看了眼她抱著的傅楚成、在他額頭上輕碰了碰,才說:“之前是他沒發燒,現在發燒了,可能傅總也不太放心。”

阿姨似懂非懂點點頭,也不敢多問了。

而樓下,傅行野落座以後,習慣性地想抽煙,但一抬眼瞥見那麽多孩子,他猶豫了下,又把煙摁進煙盒裏了。

他心裏煩悶,沒坐一會兒還是有些忍不住,就站起身走到電梯口,抬手摁了電梯。

電梯很慢,他單手站在電梯口時,聽到分診台那邊在喊“傅錦程”。

許是聽到一個“傅”字,傅行野偏頭往那邊看了眼,盯了眼顯示屏上顯示的“傅錦程”三個字,很快就收回了視線。

他提步,進了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