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出北境往南走,看她的故鄉,看江南繁盛◎

之後, 又是一陣對峙,如同那日在雁門關外一樣的情形。

兩個人都是謹慎至極的人,陳子惠帶了那麽少的人, 卻敢過來,必定是有所準備的, 她的心裏一刻也不敢鬆懈。

見這邊也沒有什麽動作,她幹脆也不再和陳子惠僵持著耗費時間, 當著陳子惠的麵,展開了手中的卷軸。

屋裏沒有點燈, 是一片黑暗, 月亮隱在雲層當中,雪反射的亮光透過窗戶縫隙照進來,將廳堂稍微映亮了一些,江星闌便是借著這點光, 看起了卷軸。

些微的光灑落在上麵,在遠處,陳子惠也勉勉強強看清楚了一些,紙上是一團一團的墨跡,西邊的墨跡深,東南的墨跡淺, 瞟了一眼,陳子惠便知道了這張是中原的地圖,畫著各處關隘與險境。

還有另一張卷軸, 被她身旁的人拿在手裏。

黑夜當中, 她身著一身白衣, 神色平靜, 手持紙卷, 如同神袛降臨人世,平靜的麵龐之下是極力壓製的野心。

這張圖是藏在皇宮當中的,她難以尋到的,上麵畫著的要塞都是中原的咽喉,知道了這些,打通從匈奴到中原的路便容易了許多。

目光落在了橫亙在北的山間,思緒隨目光飄**,從形勝都會的洛陽到了邊境連綿起伏的群山,再到了廣闊無垠的草原,風吹草低。

又回到了洛陽,眼前出現了銅駝街上的繁華之景,戲台上的人唱著戲,熱鬧至極,忽然一把大火,燒盡了這繁華之景,隻剩下一片灰燼。

持著卷軸的手微微地顫抖,再一抬頭,見刀光劍影在身前。

是陳子惠的人,夜裏漆黑一片,她帶來的人聚集在房屋的外側,陳子惠的人圍在更外圍的地方。

一身令下,黑衣人從黑影中竄出來,混在在一起。

手下的人拽過她的袖子,幫她躲過一劫,她的手中仍然抓著紙不放。

黑衣人直奔她而來,餘光裏,瞟見陳子惠也陷入焦灼的戰局當中,這一次,誰也別想好受。

皇宮裏的禁衛軍已經被她派來的人調走,後路也安排好了,卡就卡在陳子惠這裏了。

江星闌被人護在後頭,兩方相鬥,甚是焦灼,全都穿著黑衣服,恍然掃一眼,根本辨別不出來是哪方的人。

底下的人鬥成一片,忽然,不見了陳子惠的身影,再抬眼瞧去的時候,他抽出了劍,劍尖直她的咽喉。

她一仰身,劍尖擦著她的喉嚨而過,幾乎是因了求生的欲望而下意識地,握著紙卷的手鬆開了一點兒。

劍尖驀地轉了一個方向,刺向了紙卷,一下將紙張刺穿,再幾下,將紙張扯碎,紙片碎了一地。

那一刻,她的神色裏閃過了惆悵,仿佛美好的夢境被人生生撕碎。

混亂當中,又有人為她阻隔住陳子惠的劍,幾個人圍到陳子惠跟前。

陳子惠見與幾人打鬥,討不到什麽好處,便向後退去,離了這處。

隻把這圖紙扯碎,便夠了,江星闌不遠千裏來到京城,搶的就是這個,這個沒了,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至於另一張圖紙,應當是洛陽城下的密道圖,那一個,她拿去便拿去吧,正合他的意。

上麵的密道畫得不全,隻有皇帝已知的那些,至於長公主私修的地方,未被畫到圖上半點。

知道了這密道,讓她與衛國皇室的人鬥,他坐山觀虎鬥,豈不是更妙。

雙方並不是要展開殊死搏鬥,讓她帶著這些東西走,到時候把矛頭全部引向衛國的皇室。

黑暗當中,陳子惠露出了笑容,見慌亂之中,江星闌直起身來,理了理鬢邊的碎發。

這一番打鬥之後,又歇了下來,屋裏又歸於平靜,江星闌的裙擺之下是紙張的碎片,散了一地。

望著這碎片,她的神色依舊是淡然,開口道:“因為我,沒了苦心孤詣畫出來的圖卷,想必很遺憾吧。”

戰略地圖為數不多,是有幾份副稿的,都藏著此處,不用想,便知道是全都被她給毀了。

“再找人畫一遍也無妨。”

陳子惠沒有露出絲毫慌亂的神色,反正,之前每日每夜捧著這張圖,它已經刻在了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朱唇輕碰,吐出來一句話,似有輕蔑的語氣在其中:“那也是麻煩了,其實今日你也不必這麽費事的,冒著那麽大的危險,到我身邊來把地圖扯碎。”

陳子惠挑眉:“什麽意思?”

“你還記不記得方才僵持的功夫,我展開地圖來看。”

陳子惠掃了一眼她,點了點頭。

“就在那一小會兒的功夫,我也記了個大概。”

扯碎地圖,她的夢並沒有完全幻滅,還是存了幾分的。

“你怎麽記下來的?”

陳子惠不大相信,對於地形,行過這麽多年的路,打過幾次仗,他自認為自己算是熟悉的,但對著這麽一張地圖,想把重點的關口記個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方才僵持的時候,江星闌就算拿著地圖在那裏看,他也沒有太在意。

他覺得江星闌此番話在誆騙他,塑造出自己宛如神袛的形象,再一次狠狠地挫滅中原人的氣焰。

這種事情,他是常做的。

“因為北邊的關口,我幾乎都是走過一遍的。”

背轉身去,看不到她的表情。

“這些關口,你都走過一遍?”

陳子惠不大信,這些地方都有重兵把守不說,峽穀絕壁堪稱天險,橫亙在邊境地帶,群山下是平地,平地之後又是連綿不絕的山。

當年為勘測地形,便是有人冒了生命的走過一遍,記下來的,她在匈奴那邊可錦衣玉食,做這些事情,大可不必。

“算是吧。”

再一回頭,臉上一片淚。

“你應當知道,隻有自己曆經艱險,親自用腳走過的路,才記得深刻。我想,從晉陽到洛陽這一段路,你怎麽也忘不了。”

從晉陽到洛陽這段路,是陳子惠十歲時徒步走過的,快十年後,駕著馬車,帶著韓昭昭再一次踏上那條路的時候,躲避追殺的人,繞過一個個支離破碎的黃土坡,仍是極為熟悉。

陳子惠瞧著她,默然,那段路,路旁的山丘,就宛如刻在他的腦子裏一般,白天看著它們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消失在視野裏,夜晚便枕在黃土坡上睡上一宿。

走過的路都記得,若是覺得走錯了方向,還要再折回去,再重新走上一遍,一步一步,逼著自己往腦子裏灌。

“其實你說的那條路,我也是走過的,比你走得還要遠。”

她苦笑,笑容裏盡是無奈。

從洛陽走到邊境,從邊境再到了匈奴的境地,這些年,一直在各處輾轉逃難,關口是險峻之地,要大軍能夠通行的,要糧草能夠運過去的,而她為了逃難所走過的那些地方,比關口更險,是一般人都不會走的險道。

“聽我說話,你就應當知道,我是洛陽人,從洛陽到北境的路,我幾乎走了個遍。”

手伸出來,縷了縷方才因為打鬥被挑得散亂的碎發,皓腕上一隻鐲子上擺動,忽地,目光投向到鐲子上,按住了它,收回袖中。

饒是如此,陳子惠仍是瞧見了掛在她手上的鐲子,隻一瞥,便有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有人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撥動了一下,他盯著江星闌的眼睛,問道:“你輾轉這麽多地方,是為何?”

“起先,同你一樣,為了活著,後來……”

眼睛眨了眨,又有一股淚湧下來,後來的事情,壓抑在心中許多年,想說,可望了一眼跟在自己後邊人,止住。

這些東西,不到合適的時機,隻能藏在黑暗裏。

“後來,我有了喂不飽的野心,想離開匈奴的境內,回到洛陽,再往南邊走,看看江南的形勝。”

眼前繪出一幅畫卷來,思緒紛飛,似乎已經飄到了小橋流水,青石板路的江南。

隻可惜,圖已經被撕碎了,在北邊躲躲藏藏這麽多年,南邊的地方還未曾去過,沒去過的地方,也沒有記住多少路線,但這也扯不碎她的做了十幾年的夢。

她往門外走,陳子惠的人為她的一批人讓出一條道來,手中還握著洛陽城內密道地圖。

是什麽意思,她明白,洛陽城下的密道不止是這些,不過,知道到多少算是多少。

推開門,一地的白雪映入眼簾,手中握著圖紙往外走,外麵是一片雜亂的腳印。

抬眼往向銅駝街處,火已經被撲滅,餘下的飄在空中的黑煙漸漸被風吹散。

如此,繁盛之景也不再,消失在了最後一場壓軸的表演中。

遠處有人快馬加鞭趕過來,馬蹄踏過,一片雪沫揚起,卷起一陣疾風來。

江星闌眯縫起眼睛來,見到了一黑衣人,又看向了他別在腰間的掛飾,沒有一道紅,便知道是陳子惠的人。

雪已經停了,天上的烏雲被大風卷散,月光透過烏雲間的縫隙照到地上。

月亮東升西落,常在野外走,看著月亮的位置,便已經能辨別出現在大致是醜時了。

醜時,並不是她下一個要起事的時間,偏有陳子惠的人這麽緊急地跑來,讓她感覺到事態似乎脫離了控製。

於是,放慢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