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騙她這一次,也無妨◎

韓昭昭的頭發攏在陳子惠的手中, 一下一下地,將頭發收攏,用簪子束起來。

黯淡的燭光下, 桌子上的銅鏡裏映照出韓昭昭的麵容與發髻。

發髻堆疊纏繞,精美又顯出華貴的氣質來, 玉簪橫於烏發當中,如同潑墨中的一點白。

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 陳子惠便梳好了,幾乎是一氣嗬成, 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從前, 她是見過別人梳這種樣式的,奈何自己的手不大靈巧,樣式又是這般複雜,試了幾次, 梳得淩亂,便放棄了,直到今日,才忽然想起來。

韓昭昭不由懷疑:“從前,你為別人梳過這樣的發式?”

“沒有,這是第一次, 給我將來的夫人梳發。”

手又一次輕輕點上她發髻上別著的玉簪,撫上她如綢緞般柔軟的秀發,輕輕地吐出來一口氣:“本來想為你畫眉的, 怕是來不及了。”

天上的煙花綻開, 五彩的光芒鑽過厚厚的窗戶紙, 柔柔地從側邊鋪撒在韓昭昭的麵頰上。

是煙花, 是驅鬼除疫活動中壓軸戲的預熱, 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

畫眉是要按照她的眉型細細勾勒出來的,需要花費一段時間的,這次又是來不及了。

“這樣式是很難梳的,你梳得這樣熟練,一氣嗬成,是不是見過別人梳過這樣式的?”

如他的母親,小時候見過幾次,模模糊糊地存在了記憶裏,長大後,拿來一遍一遍地回憶,便如刻劃在腦海中一般,再也忘不掉。

陳子惠有一刻的猶豫,半晌才道:“見過。”

“是你母親梳過這樣的樣式嗎?”

韓昭昭的第一反應便是他的母親,從他給她的一對玉鐲中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出身尊貴而又優雅的女子,她應當是喜好這樣繁複的式樣的。

陳子惠又是一愣,旋即點頭:“是。”

回答得簡潔,一個多餘的字也沒有留給她,手卻攥緊。

及至弱冠之年,騙過人的次數已經不可數了,再騙她這一次,也無妨。

哪裏是看著母親梳妝記下來的,分明是捧上她頭發的那一刻,便自然而然地梳了上去,根本沒有做太多的思考。

上輩子成婚之時,曾答應過發妻,等戰事結束、天下平定的時候,日日為她梳妝,隻可惜世事無常,隻在分別當日,為她梳了一次,再之後便是天人永隔。

曾在寂靜的夜晚,聽著蟬鳴,對著空氣,把梳她最喜歡的發髻的手法演示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手執過筆、持過劍,唯獨沒有幹過這般細致的活計,這種發髻又是極其難梳的,可架不住他試了一遍又一遍。

又過了一世,捧起秀發來,梳出來的就是這般樣式。

陳子惠垂下眼簾,當年未梳完的妝,今日也沒有時間了。

“你在這裏,等著我回來,不會太晚,明天應該就會回來的。”

他捧起韓昭昭的臉,望著她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擦幹她掛在臉頰上的淚珠:“你怎麽哭了?”

“就是想起了些往事,有些惆悵。”

韓昭昭模棱兩可地回答道,再多的事情,她不願意多言,後又點頭答應陳子惠說的話。

這話再熟悉不過,之前似乎在哪裏聽說過,然後一直在她的腦海中徘徊不散。

思緒又飄向了那片荒原,荒涼與寒冷並存,一片黃土地與起伏的丘陵上隻有兩個人。

忽然,麵前人湊過來,吹出來的熱氣浮到她的臉頰上。

細密的口勿落下來,從額角滑下,最後兩唇相貼。

是輕柔的,沒有多少劇烈的情緒,亦或是有劇烈的情緒,卻被他掩藏得好好的,極盡克製與內斂。

隻是箍在她月要的手愈發得緊,離他近,能聽到他的喘息聲。

這感覺,有些熟悉,像之前浮現在她腦海中的畫卷,一樣地溫柔與克製。

口勿落在她的唇上,不過是片刻,便停下下來,手輕輕地鬆開,又扶她靠到了椅背上。

“這一次,等我回來,好不好?”

“好。”

垂下眼睫,忽然一滴淚水滾下來,沾濕了衣襟。

天上的煙花絢爛地炸開,屋中時明時暗。

“我先去了。”

放煙花的時間不會太長久,放完的時候壓軸大戲就要開啟,匈奴人和楚王的人也會按耐不住。

韓昭昭點頭,披上了大氅,要送他出門,卻被他攔下:“不必了,本來臘月初八日天就寒,又是午夜,別再著了涼。若是事情進展順利的話,天亮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略沉思了一下,又道:“這場婚禮辦得太草率了,若是你不介意的話,以後再舉辦一次,我想風風光光地娶你進門。”

“我……”

韓昭昭抬眼望向他,手按住了椅子的扶手,又道:“我不介意,這還是我所期盼的事情。”

無論如何,這都是她第一次成婚,她也不想草草了事,成婚之日,誰不想風風光光一場。

一時間,她的思緒複雜。

看著陳子惠推開門,披著大氅,人又入了漆黑的夜色當中。

往南行,向煙火最絢爛處行去。

又是一朵煙花在天上炸開,照亮了寬敞的屋子,也照亮了整個洛陽城,遙遙地,她還能聽到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很快,就戛然而止了。

天地之間又歸於黯淡,隻有鋪在地上的雪反射著些許的亮光。

韓昭昭坐在窗戶前,厚厚的窗戶紙阻隔了她的視線,可她仍然在望著。

她看到陳子惠的身影由一條線變成了一個點,行至銅駝街上。

驀地,有一滴淚掉了下來,韓昭昭匆匆忙忙地擦過。

怎麽會哭了呢。

陳子惠的安危與她又有何幹,本就是她的仇人,這一次在與匈奴的鬥爭當中,算是棋逢對手,鬥個兩敗俱傷,她來坐收漁翁之利,豈不是更好。

忽然,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陳子惠同她說的話來,這一次,等我回來,好不好。

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擊到了她的心裏頭。

放在椅背上的手攥緊,那些她看過的,根植在記憶裏的往事如潮水般湧上來,關於閆耀靈的,關於顧昭昭的,還有那日在洛水畔,北邙山下見到的塑像,照著顧昭昭的模樣雕的,容貌神態卻與她極為相似。

聯想到了什麽,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莫非世上真的有這般荒謬的事情。

又一次看向窗外,已然望不見陳子惠的身影了,她想,陳子惠應當是去了銅駝街了。

雪停了,午夜的寒風凜冽,常說下雪的時候冷,雪化了的時候是更冷的。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卷起一片雪粒,狠狠地拍在他的臉上。

銅駝街上的煙花歇下來了,之後接著的是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儀式上的重頭戲要開場了。

越來越多的人湧向搭起的舞台處,陳子惠往那邊瞟了一眼,沒有停留,反而加快了步伐,往北走。

銅駝街的北麵是皇宮,避開了這繁華之地,他去了那一處稍顯清冷的場所。

行至銅駝街側畔,有幾個人跟上,行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響。

陳子惠行得快,走過的地上呈現出一片雜亂無章的腳印。

等到了銅駝街,繞到了另一條巷子的時候,那幾個人才將將追上他。

夜色清冷,除去銅駝街,餘下的地方基本都是寂靜。

霎時,一聲爆炸聲響起,一股烈焰如同毒蛇一樣吐著信子,直竄向天際。

驚到了還沉浸在歡樂中的百姓,頓時一片嘈雜與哭喊聲。

火蛇越來越凶猛,吞噬了半邊天。

有人問道:“您說銅駝街那邊該如何處置?”

“我已經派人安置好了。”

是一句清冷的答話,腳步仍是不停,向北行去,他清楚,關鍵的地點在皇宮。

回首,望了一眼那一片火海,目光從東到西遊**,最終停留在西邊一處,被近處的樹掩蓋,藏在洛陽城無數房屋當中的一處府邸。

不知此刻,她是什麽樣子,不知被這爆炸聲嚇成了什麽樣子。

一聲歎息飄揚在黑夜裏。

他的腳步不停,疾行向皇宮,將雜亂聲拋甩到後頭。

繞過街巷,皇宮高聳的城牆出現在麵前。

從城牆下得小門進去,又從一處小路繞過去,到了離城牆腳下不遠的一間小屋裏。

在原本寂靜的夜色裏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不像是巡邏人有秩序的腳步聲。

細微而又急促,如同草原上一群尋找獵物的狼。

到了這間屋子的近處,陳子惠屏息凝神,放慢了腳步,等到了門口的時候,猛地推開門。

一片白色映入眼簾,白得有些刺眼,就是在街上見到的江星闌,穿了一身白衣,那個白狐麵具不知道被她丟到了哪裏去,取而代之的手中的一卷圖紙。

依舊是蒙著麵,看到陳子惠,她並不感覺到意外,挑眉說了句:“你還是找到這裏來了。”

話音剛落,出現了一陣猛烈的碰撞聲,案幾底下,床榻地下,鑽出來了人,甚至隔著窗戶,也能看到人的麵孔。

看這些人的身形,全是匈奴人,這邊的行動,楚王一黨人並未參與進來。

陳子惠幾個人被圍在中間,並無一點懼色,他知道,這回他來對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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