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想為你梳妝◎

方才江星闌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倒是讓人溜走了。

韓昭昭甚是懊悔,也更加知道這件事情不同尋常,江星闌膽子這麽大, 必然是有所依侍的,就像剛才, 是賭她認不出來她來,才敢這般放肆。

江星闌的行蹤有了線索, 她更不確定下一步陳子惠要如何做,便問道:“一會兒你要去哪兒?是去那邊嗎?”

她指了指燈火輝煌、人潮湧動之處。

陳子惠瞧了她一眼, 陰影浮在她的臉頰上, 一陣寒風吹過,身子瑟瑟發抖。

“先帶你回去。”

是不容置疑的語氣。

“那這邊怎麽辦?”

人可能就在眼前,便這般丟下不要了?

“有他們在,無事, 就算我在這裏,我也不能親自到大街小巷裏去找她,何況,知道我們在暗中尋找她的時候,人極有可能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大街上不少人帶著麵具,穿著極厚的衣服, 根本辨不出身形來,壓根判斷不出來哪些是普通百姓,哪些是混雜在其中的匈奴人。

對於這樣沒把握的事情, 陳子惠也沒有抱幾分希望, 還不如護韓昭昭的周全, 哪怕他清楚這一次匈奴人針對並不是韓昭昭, 但還是要確保她這裏萬無一失。

低頭又瞧了瞧韓昭昭, 抓住了她的手,感覺她的手在微微抖,又冰涼,如同剛從冰湖裏撈出來的一般。

抓住她的手,包住,韓昭昭感覺到一股暖流從手心鑽到她的心裏。

“莫怕,沒事的,他們去過了我的府中,一會兒便不會再去了。”

一邊安慰她,一邊行在暗夜的長路上。

兩個人貼得近,手攬住她,她半靠在他的懷裏。

不多時,便到了府邸中,穿過夾道,推開了屋門,擺設在屋裏的東西還是整齊的,可見匈奴人隻是簡單地轉了一圈,沒破壞什麽東西,便走了。

陳子惠把提著的紙燈籠放到門口的一張長凳上,又借著些微的光,為她點了一根蠟燭,放到桌子上,離桌子不遠的地方就是一張床。

這屋子是完全按照她家原來的樣子布置的,也當做了她婚後的新房,現在,就讓她先住了進來。

“若是困了,便睡吧,若是擔心的話,叫曉玉進來,陪你說上幾句話。”

韓昭昭的眉目低垂,點了點頭。

在黯淡的燭光下,陳子惠隻消一眼,便注意到了她插在發髻間的玉簪。

那一刻,無數思緒湧上心頭,連帶著舊時數不盡的恩恩怨怨。

“你還戴著它?”

“嗯,你給我的,我瞧著很是好看。”

“僅有這個?”

湊到她跟前,低聲問道,吹出的熱氣在她的唇邊轉悠。

韓昭昭低著頭,沒答話,見他到了自己的身前,伸出手來,碰到了簪子,緩緩地將它從她的發撿拆下來。

一頭烏發散落,披散下來,盈滿了眼簾,從側邊看,更勾勒出柔美的身形來。

“你拿走做什麽?”

“想瞧瞧。”

他把玉簪放在手中端詳了片刻,這麽多年的恩怨都被他攥在了手中,但很快,又把簪子歸還了韓昭昭。

“成婚的那日,戴上它,好不好?”

閉眼便想起來羊脂玉配上大紅喜衣的情景,一紅一白,一熱烈一清冷高潔,不知這一刻在夢裏幻想描繪了多少次。

韓昭昭點頭,稍微一抬起頭來,見到陳子惠燦爛明媚的笑容,仿佛很久沒有見到過,又仿佛在不久之前的夢裏觸摸過。

盯著他的臉瞧了片刻,似在欣賞一幅畫卷。

但很快,她就想起了成婚的日子,是明日,或許在過不多時,就變成了今日。

衛國的婚禮通常在黃昏舉行,而去新娘家迎親都是在正午的時候,現在這情景,怕是要省掉迎親的環節,直接在陳子惠的府中舉行了。

事態控製不住的話,時候壓根確定不下來,可能婚後的第二日都回不來。

她聽到更漏中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滴答滴答,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她微微偏過頭,透過黯淡的燈光看向更漏,大致估計著現在過了子時一刻,還不到子時二刻。

“你什麽時候過去?再晚一些怕是來不及了吧。”

“不急,再等片刻。”

他的眼神往下滑,最終落在了韓昭昭的手上,昏暗的光灑在玉簪上,一片素色,燭光還給它添上了些許暖意。

“我再給你梳上發,別上簪子,好不好?”

成婚之日,新娘是要身著大紅喜衣,頭戴鳳冠,飾以金釵、玉簪,再由新郎在府門口相迎。

這是大喜的日子,也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是要刻在回憶裏,如書卷一般,來回翻閱的,回味一遍有一遍的滋味。

隻是韓昭昭這個婚禮,太敷衍了些,草草地舉辦,還偏偏選在了這個讓他如鯁在喉的日子。

“為何?”

韓昭昭抬眼問他,沒太捉摸到他的意思,燭火的光落入了她眼中,一跳一跳的。

忽然,韓昭昭抓住了他的手,問道:“是你不確定會在什麽時候回來了嗎?”

“是,不過再晚,明天晚上也會回來的,回不來的話,也會派人給你帶消息的。”

現在還未過子時四刻,明天晚上指的還是臘月初八日。

她的手抓住陳子惠的袖子又緊了些,這話她感覺莫名地熟悉。

忽然,一絲擔憂的情緒湧上心頭。

對於這場婚禮的意義,她再清楚不過,一場交易而已,不必投入太多的感情。

一時間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心裏會漫上這種情緒來,無數回憶湧上心頭。

她想起了小時在大街上見到的別人的成婚時的情景,鳳冠披霞,十裏紅妝,一路鼓吹,一場婚禮,一擲千金。

那是洛陽城的顯貴人家娶妻,是最常見的,最喧囂的。

至於再以前的回憶,還有,隻不過是跳入她腦海中是荒蕪的背景。

這情景自然而然地在她的腦海中幻化出來,她也不知道是在何時發生過的情景。

是一個冬天,天上一勾殘月,地上一片寒霜,寬闊的背景下是一對年輕的男女,女子穿著一身紅衣,是婚禮時穿著大紅的喜衣,花式並不算繁複,應當出身於普通人家,背景是一片荒涼,不剩下幾棟房子了,是經曆過戰火摧殘的模樣。

大霧茫茫,女子為他披上大氅,聲音裏帶了關切和悲戚:“你這一去,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

“等戰事結束了,就回來,應當是春天。”

溫熱的手捧上她露在外麵,被寒風吹得冰涼的臉頰,宛如捧著一件珍寶。

唇輕輕地覆上了她的額頭,順著她的額頭緩緩地滑下,最後落到了她的唇上,手扶住了她的月要肢。

片刻後,才鬆開。

手又撫上了她的烏發,這時,韓昭昭才注意到女子的頭發是散亂的,發釵隨意地簪在如雲的烏發上。

洞房後第二日天亮的時候,是該穿戴得整齊,淡掃蛾眉,輕施粉黛,拜見長輩。

而他們卻在夜間出來,妝容不整,可見戰事發生之突然。

“我再為你理梳一下發,戴上這支簪子。”

男子手中握著一個簪子,附在她的耳邊,輕聲道。

手又落在她的發絲上,一下又一下,極輕柔地理著,一絲一絲地盤成結。

韓昭昭聽到男子輕聲喚女子的名字,聲音輕又帶有喑啞,又帶有一絲蠱惑的意味,引人墜入其中。

他口中的名字與自己的名字相同,聽到之後,韓昭昭頓時一愣。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思緒落回了現實,感覺到身後的人把她的頭發捧在手中,拾起了擱置在桌子上的簪子。

韓昭昭有些恍惚:“方才你喚了我的名字?”

“沒有。”

他隻是虔誠地捧起了她的秀發。

半明半暗中,韓昭昭吐出一口氣:“是我聽錯了。”

由著他拿梳子緩緩地梳著自己的頭發,手撫過發端。

忽然,韓昭昭想起一件事情來:“夜都這麽深了,為何要重新給我戴上簪子?”

方才,是從她頭上取下來簪子的,本該是睡下來的時辰,這時候又要重新給她戴上。

陳子惠手中的動作一頓,道:“想著新婚之日,可能無法為你梳妝。”

一聲歎之後是垂眸,不知想起了什麽事。

韓昭昭隨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黑暗當中遙遙可見銅駝街上輝煌的燈火。

忽然,“劈裏啪啦”幾聲,宛如有什麽東西炸開,幾簇煙花升上天際,照亮一片黑暗。

極目遠眺,煙火的盡處是北邙山,北邙山的盡處是黃河,再往北行便是並州高原上的群山與支離破碎的黃土地。

瞬間,韓昭昭想起來方才幻象在自己腦海中的情景發生在何處。

生在亂世,她知道的,與她重名的一個人是顧昭昭,家在晉陽城。

那個冬日,是她與閆耀靈最後相見的時候,婚禮的當夜,因邊境有戰事,閆耀靈便匆匆地離去了,把她留在了晉陽。

說是春日回來,可是在寒冬臘月的一天,卻提早快馬加鞭地趕回來了,回來之後,聽聞了發妻的死訊,見到了發妻未寒的屍身。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夫人梳妝。

想到這裏,韓昭昭的淚湧上來,不知因何,看向臉龐半隱在黑暗中的陳子惠,見他的臉上也掛了一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