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京城人?◎

陳子惠離去, 甩下一個背影。

隻留下韓昭昭一個人站在原地,戴著一個狐狸麵具。

街道舒展,小巷交錯, 站在人群當中,看著人潮湧動, 一時間不知該前往何處。

瞧了一眼最熱鬧的地方,韓昭昭往那邊移了一步, 又想起了什麽,掉頭往反方向去了。

走得是極慢, 街上的燈火墜入眼中, 褪去了熱鬧,隻餘孤寂。

陳子惠派來的親信在遠處著了便衣跟著,近處隻有她一人,緩緩行過街道。

她歎了口氣, 臘月初八日天極寒,哈氣一出口凝結成了霜。

再一抬頭,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著她,不是陳子惠派來跟在她後頭的親信。

街道上極其熱鬧,人們著鮮衣,談笑風生, 戴著麵具的人數不勝數,根本辨不清麵貌。

心下頓時一緊,狐疑地掃視了一圈。

終於, 目光落在了一個女子的身上, 穿著白色的衣服, 戴著一個白狐的麵具, 與那洶湧地, 往戲台子那裏擠的人群行的是相反的方向,往她這裏走來。

步履彷徨失措,似乎是在這個大街上走失了,她纖細的身形裹在大氅中,空空落落的,風吹過,衣袖飄揚狂舞。

韓昭昭望著她,見她逆著人流往自己這裏走來,這是個小姑娘,比自己還小的模樣,不過十六七歲。

但韓昭昭仍然不敢掉以輕心,手按在自己腰間的佩劍上,是陳子惠給她的,極鋒利,削鐵如泥,能做自衛之用。

若是她有異常的舉動,就立刻抽出來。

穿著白色的衣服姑娘朝她走來,她感覺得到那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又將腰間的佩劍按緊了些。

離著那高高支起的台子愈遠,人愈是少,到了現在韓昭昭站的位置,已經是沒有多少人了,那姑娘見她,很是慌張的樣子,待擠出了人群,匆匆朝她這裏跑來。

韓昭昭見此,心間不由一跳,將劍抽出了鞘一些,利刃隱在袖子間。

不知是不是因為發現了她藏在袖子間的利刃,到了她身前時,姑娘的腳步慢了一點兒,但很快又恢複了原來的速度,幾乎是衝到她跟前的。

如同見到了久別的家人,一把抱住她,喚了她一聲“阿姐”。

韓昭昭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這小姑娘是認錯了人。

正值多事之秋,她心裏仍是存有懷疑,手按在出鞘的劍上沒有拿開,緊盯著那小姑娘的一舉一動。

姑娘抱住她後,一把拉下她帶著的麵具,力道不大,隻是輕輕地一抽,情緒激動,卻是克製了的。

那姑娘一雙水靈靈如小鹿般的眼睛望著她,手顫抖著,分不清是驚詫、激動還是無措。

望著韓昭昭的麵容,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朦朦朧朧的,惹人憐愛。

那一瞬,韓昭昭的心裏一顫,由著這雙眼睛,忽然想起詩人常頌的洛水之神,衣帶當風,顧盼生輝。

神仙當是一身白衣,超塵脫俗,而她也是一襲白衣,還帶著一個白狐的麵具,一身白色,仿佛墜入的仙子。

想來這姑娘的麵容也是超塵脫俗的。

在她掀開韓昭昭麵具,喚了一聲“阿姐”後,韓昭昭也抬起了手,掀開了掛在她臉上的白狐麵具。

指間碰到她臉上的時候,感受到一片濕涼,是眼淚,掛在臉上,被風吹涼了。

似乎是感覺到對麵的人注意到掛在她臉上的眼淚,她拿著袖子蹭了蹭,隨著她的手漸漸移開,韓昭昭看清了她的麵容。

美是美的,卻不似她想象的那般脫俗,一張臉上,眼睛最有神,宛如一粒明珠,映得旁的事物黯然失色。

姑娘的眼眶有些發紅,低下頭,道歉道:“對不起,我認錯了人。”

沿街的架子上挑著燈籠,光輝鋪撒在她的臉上,外麵是熱鬧的氣氛,可是在她的臉上隻看到了冷清與悲戚。

常說少年不知愁,她年少,可臉上寫滿了愁緒,一身白衣,恍惚之間宛如身披縞素,

“沒事。”

韓昭昭答了一句,見她一個人,忽又起了憐憫之心,接著問道:“你是與家人走失了?”

問得白衣姑娘一愣,注視了韓昭昭的麵容片刻,才緩緩地點頭,答說是。

“你家人在哪裏,還記不記得?”

姑娘微微偏過頭,望著燈火輝煌的街市,搖搖頭,道:“不太記得了,隻記得原先我們是在那邊,我見戲台那裏熱鬧,往戲台去了,然後便再也尋不見了。”

韓昭昭點頭,問道:“我讓人幫你找找。”

知道跟在她身邊的人是陳子惠埋伏在她身邊的暗衛,不該輕易動用的,偏又見到了這姑娘一個人伶仃無依,韓昭昭還是掌握了分寸,預備著隻叫一個人過來。

反正,從她的穿著打扮中也能瞧出來她出身富貴人家,在這個並不算太平的時候,富貴人家出身的姑娘,在節日時出門,家中人派會武藝的小廝穿常服跟在後麵,也實屬正常。

“你叫什麽名字?”

“江星闌。”

猶豫了一瞬,她說出了這個名字。

這個時候不是那麽重視男女大防,提起女子的名字也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可她偏偏猶豫了,或許是因為對的是陌生人,不好說出自己的名字,亦或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隻是這一個“江”字,給了韓昭昭的心裏重重一擊。

今日在宮殿裏聽到楚王與皇帝的話語,她始終忘不了。

前朝的末代皇帝崩於臘月初八日,暴死於街上,長公主也牽連到了這件事情中,而今夜,楚王與匈奴人似乎要借此起事。

而長公主本該是江姓,從種種跡象中表明,她對外稱呼自己,用的也是江氏。

江氏的大族在京城已經無了。

韓昭昭看向這姑娘,周身的氣度不凡,不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

懷疑湧上來,後又下去,聽她說話的口音,京城話裏又摻雜著一點兒北地的口音。

韓昭昭瞧了瞧她,回應了句:“我知道了,一會兒我派下人幫你找找。”

仍然是有些疑惑她的來曆,問道:“聽你的口音,你不是京城人?”

“嗯,但我父母都是京城人,後來離了京城去了並州,這還是我第一次來京城,未想到京城有如此繁華之景。”

望著滿街的燈火,她答道,似有些落寞在裏頭。

“並州的哪裏?”

“晉陽城,坐落於汾水以西,懸甕山以東,如一隻鳳凰展翅欲飛,你去過這麽這裏嗎?”

望著熱鬧的街市,忽然問出了這麽一句無由頭的話來。

韓昭昭怎麽能沒有去過,小時候邊境有戰事,就把她擱在秦縣丞的家裏,那時候秦縣丞已經失勢,住的地方就在晉陽城。

韓昭昭點了點頭,答道:“去過。”

多的也不願意透露,又接著問道:“你家裏有什麽人?”

本就是為幫她來做慣例的詢問,可看到她眼中落寞的神情一閃而過時,韓昭昭忽然就想知道更多。

這話題把江星闌問得一愣,眼中的水霧始終未散去,聲音裏帶了酸澀,扒著纖細修長的手指數了數:“我,我母親,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

韓昭昭略微低頭,見她按下了四根手指,還有無意從手腕處滑下來的玉鐲,潔白無瑕,價格自然不菲,不是富貴人家是買不起的。

讓她立刻想起了陳子惠給她的那對,但是韓昭昭還未看仔細,轉瞬,就被她收回了袖中。

“你是怎麽把我認成了你的姐姐?因戴著同一張麵具嗎?”

韓昭昭瞧了一眼自己攥在手中的狐狸麵具,這麵具是以前做的,現在的街上賣的麵具裏頭找不到一樣的。

“不是,我也不知我姐姐買的什麽麵具,隻是見你的身形與她像,便認錯了,我從未見過如此身形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姑娘是京城人?”

她的個頭比韓昭昭矮上一點兒,略微揚起頭來看韓昭昭。

目光虔誠,如同仰望一個尊佛像,眼中又籠上了愁緒,消散的水霧又起,又為青山蒙上了一層麵紗。

韓昭昭依舊隻說了一句話:“是。”

“聽姑娘說話便知是京城人。”

這口音她聽起來格外熟悉。

問完了這番話,韓昭昭要找一個侍衛去戴著她找她的家人,剛剛要把她交給侍衛,自己退後一些,卻見從遠處急急地跑來一個人。

是一個青年的男子,生得還算是秀氣,隻是一開口就帶了一股濃重的北地口音,不完全是晉陽那邊的,似乎是更北的地方,如代郡、雁門郡、雲中郡一帶。

江星闌喚他做“哥哥”,手提著白狐的麵具跑著迎過去,見到家人的時候,情緒忽然就如絕了堤的洪水一般,再也繃不住。

男子帶著妹妹對韓昭昭道了謝,千言萬語後,還拿出東西做為感激之物,韓昭昭推脫了一陣,兄妹二人才離開。

她的身邊重新歸於安靜,看這樣子是台上又起了舞蹈,人全是往那邊湧去的,如潮水一般。

那兄妹二人也朝著人多的地方走去,韓昭昭原以為他們是要往舞台下走,看巫師祭祀的舞蹈,可是在中途中,轉入了一條小巷,在稀疏少人、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