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完皇帝的這一番話,楚王一愣,旋即反駁道:“未如你這般,當街弑殺皇帝。”

……◎

聽完皇帝的這一番話, 楚王一愣,旋即反駁道:“未如你這般,當街弑殺皇帝。”

這話仿佛往平靜無波的湖麵裏扔下了一塊巨石。

韓昭昭聽到後, 差點從椅子上一躍而起,陳子惠按住她的手, 一個勁兒把她的手往下壓。

他的麵容平靜,無一點兒波瀾, 如同一尊石塑,像是閱盡世事之後, 悲戚過後而又麻木的神色。

“為的是誰, 你還不知?”

皇帝冷笑開來,楚王不答。

他又接著說道:“伯父在世的時候,朕從未想過,最後是朕坐上了皇位。”

他刻意加重了最後一句話, 於楚王來說是機關算盡一場空。

此時韓昭昭是猜測出來他們說的是什麽了。

他們口中被弑殺的皇帝應當是前朝的最後一位皇帝,在她能看到的記載當中,這位皇帝被賦予殘暴不仁的罪名,引發了天下百姓的不滿,最終被廢為庶人。

他被弑殺的日子便是臘月初八,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之一。

“你要繼承伯父的位置, 是正統,而朕則是喪盡天良的事情做盡的小人,真是笑話。”

皇帝感覺自己大限將至, 不放心將來給太子的人選, 故來試探陳子惠, 本來看到陳子惠平靜地應下這個日子, 便覺得沒事了, 沒想到楚王突然阻撓,一舉扒出來自己不忍直視的事情來,故而怒不可遏。

皇帝的身子有些虛了,被楚王氣得直抖,仍接著道:“朕想知道,你阻撓這件事情的目的為何?真的是為了那些死去的人喊冤?”

他挑了挑眉,自己的弟弟自己再清楚不過,有這份善心?不可能!

楚王本欲答話,嘴張開,忽然又閉上了,韓昭昭坐的位置是在他斜對麵的下首,她頭上戴著的簪子又映入他的眼簾。

這片刻沉默的功夫,讓皇帝也冷靜了些,想到自己說過的話,又見到屋裏還有兩個人,不知道一會兒自己與楚王之間所說的話會不會失控,趕忙讓這兩個人出去暫避。

到了另一間屋子裏,隔著一堵牆,那邊再沒有什麽聲音了,韓昭昭以為自己是聽不到了,很快,她便意識到了自己錯了。

隻要聲音大,就算隔了一堵牆,也能聽個清清楚楚。

那邊幾乎已經是吼叫:“你為的是誰,你以為朕不知道?”

是皇帝的聲音,韓昭昭很少見到皇帝有這般動怒的時候。

“不用你試探,我告訴你,是我阿姐。”

“我”字咬得尤為重,特意強調阿姐是他的,而不是別人的。

“哐”地一聲,不知是何人所為,有瓷器落地的聲音。

“**.亂宮闈!”

皇帝被氣得上不來氣,說話斷斷續續的。

“什麽**.亂宮闈,阿姐不是周恒的女兒,又被皇室除了名,與周家有什麽關係。”

說起衛國的開國皇帝,他的伯父兼養父,他的話語中不帶一絲敬意,反而是直呼其名。

似乎覺得這個還不夠,又補充了一句:“在阿姐的墓誌上,我讓人刻下的姓是江姓。到時候誰也不知她是周家的人。”

說罷這番話,他笑了。

皇帝重重地拍案:“胡鬧!”

楚王絲毫不予理會,反而說道:“反正,臘月初八那日,不是該成婚的日子。”

皇帝選了這日子,一麵是在試探陳子惠,一麵也是使勁在楚王的底線碾壓,他的大悲之日,皇帝偏要要人張起喜帳。

長公主雖說逝世於第二年的三月初二日,可是,與臘月初八發生的事情關係巨大。

後麵的爭吵聲更為嘈雜,楚王大吼,頗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咣咣”幾聲,不知道是誰砸的東西,似乎把擺在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掀翻到了地上。

接著,十幾個侍衛手持兵器圍了大殿,楚王出來,一副狼狽的樣子。

韓昭昭還是第一次在皇宮中見到大動兵戈的時候,方才還是莊嚴肅穆的大殿,下麵轉眼就多了一連串雜亂無章的腳印,嘈雜而吵鬧。

見此情境,韓昭昭是有些害怕的,不過在陳子惠麵前,她表現得更為畏懼。

兩人是挨著坐的,這一下,韓昭昭順勢把頭埋到了陳子惠的懷中,一隻手抓住他的袖子。

“這便是完了?”

想起這場爭端,韓昭昭心有餘悸。

“無事了。”

陳子惠的指腹輕輕擦過她的臉頰,聲音頗為柔和。

“若是一會兒陛下召見,不要多說一句話,不過想來現在陛下被楚王整得焦頭爛額,也是沒有心情理會這些的。”

韓昭昭的頭埋在他懷裏,臉頰蹭過他的衣服,微微翹起的睫毛擺了擺。

仍是不放心:“你說依楚王的性子,不會真的在明天鬧起來吧。”

今天已經是臘月初七了。

韓昭昭從小就聽到楚王的名號,也跟他交手過多次,他執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韓昭昭清楚。

雖然常說著楚王不是大才,但這隻是相對而言,畢竟是從小跟在周恒身邊,看盡了伯父使陰招的人,他若是想豁出命來,與匈奴人聯合,也是極其危險的。

陳子惠的手依然在輕撫著她的臉頰,平靜而淡然:“或許等不到明天了。”

霎時,韓昭昭身子一顫:“什麽意思?”

陳子惠的手碰上了她抹了胭脂的唇瓣:“有時候,事要在前一天起。”

指尖上沾染了點點胭脂,鮮紅似血。

韓昭昭微微抬起頭,朝窗外望去,楚王的身影將將消失在轉角處,雪下得更大了,漫天的雪花墜到地上,將方才走過的雜亂的腳印掩蓋住一層。

想來再過一會兒,這一串雜亂的腳印就會完完全全被雪掩蓋住,再也看不到一點兒人走過的痕跡。

“晚上我帶你去銅駝街。”

雖說明日才是臘月初八,但是在衛國驅鬼祭神風俗極盛,以至於在臘八節的前一日,就已然熱鬧起來了。

“為何?你不是說他們今天晚上很有可能起事嗎?”

韓昭昭一愣,不知道他在琢磨些什麽。

“是,可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銅駝街是洛陽城內最寬闊、最壯觀的街道,每逢重大節日,都在此舉行盛會,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極為熱鬧。

臘八那日的驅鬼儀式從臘月初七日便開始,都在銅駝街上舉行。

陳子惠猜測楚王和匈奴人會把起事的地點定在銅駝街,那裏最熱鬧,造出來的聲勢也能最大範圍地讓人們知道。

陳子惠的手從她的唇往下,滑到了脖頸間,肌膚光滑細膩,讓人忍不住流連。

“不用怕,到時候我會派一眾侍衛跟從咱們,況且,這裏是衛國的都城,料他們也不敢太肆意妄為。”

說是這麽說,可是他的心中仍是有些忐忑,對於楚王,知己知彼,他不懼,可是那個從匈奴而來,祖籍是中原的蒙麵黑衣女子,到現在,他都摸不清楚她的底細。

於他,她知道得太多,而於她的了解,他幾乎是一片空白。

抬眼網向窗外,楚王的身影與遠處的宮牆連成一片,再往前走上一點兒,便徹底消失不見了。

他想,楚王應該是去找那個人了,她是楚王與匈奴之間聯係的紐帶,或許還扮演著更為重要的角色。

楚王走過拐角,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出了這宮門,坐上了馬。

皇帝派來的侍衛又回了偌大的皇宮中,馬兒疾馳,揚起一片被踏碎的雪花,不一會兒就把皇宮甩到了後頭。

他讓下人打探了皇帝派來的人的下落,確認沒有人跟過來之後,仍是不放心,又分派了一部分人去阻隔,這才放慢了馬奔跑的速度。

騎馬行過銅駝街,此時還是白日,但是街上已經熱鬧起來了,街中央搭起了戲台子,沿街挑起了燈籠。

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人說是瑞雪兆豐年,今日與明日這驅鬼除疫的盛會,定要辦得盛大些。

楚王聽罷,心頭一緊,又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個臘月初八日,下了好大的雪,阿姐從茫茫的大雪中走過來,大氅上落滿了雪珠,目光空洞,仿佛被吸幹了精髓。

十幾年了,又逢著了大雪之日。

馳過熱鬧的大街,入了一處小巷中,巷子狹窄,由不得馬狂奔,他牽著馬,走在雪地上,侍衛中隻留下幾個人跟在他身後,其餘的皆留在了巷口。

進了巷子,沒走幾步,便在一間小屋子前停下,叩了叩門,聽到了一聲“請進”,便推開門,抬腳邁了進去。

屋子裏狹小,是普通百姓住的房子,牆上隻鑿開了三扇小窗,用窗戶紙糊著,在冬日本就見不到多少光,有些昏沉,亮度多半是由落到地上的雪反射而來。

正對著的地方半藏在黑暗中,拉了一層帷幕。

裏麵坐著的是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女子,從那聲“請進”中,楚王就聽出來了。

她是右賢王那邊極為倚重的人,初露崢嶸,楚王早聞其名,但還是第一次見她。

如今,他與右賢王是同盟關係,對待他的人,還是要存幾分禮貌的。

於是,他對這姑娘行了個平輩之間的禮,姑娘給他回了一個。

簾幕後的身影微動,黑衣搖曳,忽然之間,他想起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