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昭昭半蹲著,膝蓋發麻。

與楚王,兩方算是撕破了臉皮,韓昭昭也沒有必要……◎

韓昭昭半蹲著, 膝蓋發麻。

與楚王,兩方算是撕破了臉皮,韓昭昭也沒有必要保持多麽恭敬, 膝蓋麻了,便悄悄把手擱置在膝蓋上, 輕輕捶捶,再挪動兩步, 順便再抬起眼睛瞟上楚王一眼。

一行侍衛排列在楚王身側,手持兵器, 整齊肅穆, 被簇擁在中間的人是楚王。

她看到楚王的目光停留在她頭上戴著的玉簪上,他的手在抖,攥緊了衣袖,那身紫紅色的華貴衣裳已經被他攥得滿是褶皺。

嘴唇囁嚅著, 半天,終於說出來一句話:“起來吧。”

韓昭昭起身,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抬腳就走的樣子,手團著一處衣角,垂下眼眸,斟酌了片刻, 道:“姑娘這玉簪是從哪裏得到的?”

詢問的語氣是少見地禮貌。

韓昭昭一愣,眨了眨眼,回答道:“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

她回答的語氣十分自然, 不過是把不久前陳子惠糊弄她的話完完整整地搬到楚王這裏再來了一遍。

現在還是不要揭露陳子惠為好, 雖然從陳子惠拉攏長公主的親信那裏, 楚王也大致猜得出這簪子的來源。

“你母親?”

是明顯懷疑的語氣。

韓德元與他為多年的政.敵, 對於韓德元的家世背景, 他再清楚不過,他的結發之妻出身小門小戶,夫妻二人都以節儉而聞名,買上這種簪子,是不大可能的。

玉是難得一見的好玉,雕刻的技法極為精湛,整個簪子都透露出雍容華貴的氣息。

二十年前,這樣式曾在京城風靡一時,隻不過如此上好質量的簪子,京城裏這麽多人家,也隻有他長姐戴得起。

“是。”

韓昭昭咬定這個答案不鬆口。

瞧著那簪子,楚王定了定神,道:“拿過來給孤瞧瞧。”

韓昭昭猶豫了一下,將簪子從發髻間取下來,一頭烏發垂下來,玉白色的簪子捧在了手心。

楚王接過,在皇宮當中,在去朝見皇帝的路上,自己此番作為讓人衣冠不整,是逾矩之行,過些時候,又會得了反對他的人如何議論,他再清楚不過,可他仍然要這麽做。

情緒戰勝了理智。

很快,那玉簪就落到了他的手心,冰涼冰涼的,翻轉了一下,赫然見到上麵刻著娟秀的字,有署名,還有那句江南的民謠——“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阿姐常在他身邊說的,說她最喜歡的就是這句,說她的家鄉就是這般模樣,水網如織,地上鋪著的是青石板,小橋邊、小河畔盡是人家。

這簪子不是阿姐的,還能是誰的。

隻是從小到大,這簪子他隻碰過一次,是阿姐出去,擱置在桌子上的時候,其餘的時候,都被阿姐戴在頭上,放到櫃子裏保存。

最後,這東西還是沒有給了他,要麽是被阿姐帶到了墳墓裏,要麽是給了自己的親信,由他們代為保存。

最終,這東西還到了他視為仇敵的陳子惠手上。

想來有些荒唐,又有些好笑。

他的身子在顫,手也抖得厲害,一個不注意,簪子落了空,將要墜到地上,忽然,俯下身子,伸出了手。

簪子穩穩地落到了手上,可他衣裳的下沿粘到了地麵,蹭上了初初落到地上的雪,站起來後,他卻隻是抖了抖衣裳的邊角,素來愛淨又好麵子的楚王沒怎麽在意自己在政.敵麵前露出如此狼狽的樣子。

隻要簪子安好便可。

這一次,他把簪子緊緊地握在顫抖的手中,沒有把簪子還給她的意思。

一層薄薄的雪落在了一行人的肩頭。

韓昭昭見此情景,也不催促著他還回來,反而是故作好奇,問道:“楚王是識得這簪子?”

何止是識得,楚王在心裏暗歎了一句,答道:“識得。”

聲音裏帶了絲酸澀:“孤的發妻有一個與這個相同的,當年京城裏這種樣式的簪子盛行時,買這種簪子的人頗多。”

說罷,便將簪子送還到韓昭昭手上。

這東西,不是他能留的住的,別人的東西,到頭來還得還到別人手上。

手鬆開了簪子,簪子重新落到了韓昭昭的手中,人轉身便朝前走了,隻餘下韓昭昭站在原地。

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幾乎在觸到的一瞬間便融化,她眨了眨眼,看著楚王的身影漸漸遠去,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他身後,更添孤寂蒼茫之感。

他說這簪子,發妻曾有一個,韓昭昭是不信的,楚王與發妻的婚姻為父母之命,貌合神離,婚後第五年去世之後,再也沒有聽到楚王提起過這個人,就連每年的祭拜,也隻是例行公事,該祭拜的日子去拜一拜,不該祭拜的時候,多一次也不去。

手撫上了這簪子,冰涼冰涼的。

此時韓昭昭的頭發散下來,要見皇帝,發飾不整,是不合規矩的,於是,她重新梳了一下頭,把簪子戴上。

一會兒楚王要見的人是皇帝,她要見的人也是皇帝,楚王先行一步,不久後二人還會重逢。

楚王轉過了一個拐角,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的時候,韓昭昭才被前頭的太監引著往皇帝議事的大殿走。

不過片刻,便到了。

正殿坐落於高台之上,俯瞰匍匐於身.下的萬物,雪遮去了它金碧輝煌的屋頂,卻為它平添了肅穆與不容侵犯的色彩。

從正門而入的是皇帝朝見百官的場所,如今是議事,太監便引著她走了側門。

冬日,為了擋風隔絕寒氣,窗戶上糊上了一層厚厚的紙,但人走過窗沿下,裏麵的聲音仍能模模糊糊地聽到。

聲音嘈雜,似乎在爭辯。

至少有三個人,一為皇帝,二為陳子惠,三為剛剛進來不久的楚王。

韓昭昭進門的一刹那,爭論聲戛然而止,幾個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她身上。

行過禮,起身,抬頭見到皇帝,穿著一身黑色的便服,外麵披了一件大氅,倚在榻上,氣力不濟,臉色有些蒼白。

楚王坐在他的對麵,不知剛才皇帝說了些什麽,氣得他手有些抖。

陳子惠坐在皇帝的下首,眸光低垂,一臉淡然的神情,見到她,嘴角微微勾起。

“不必拘禮,坐下吧。”

皇帝抬起胳膊,手動了動,指了一處座椅,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皇帝登基之前,父親與皇帝是密友,因而她見到皇帝的次數並不算少,與皇帝之間並不算陌生,那時候他還沒有稱帝,隻是一個普通的皇子,當時朝野上立楚王為太子的呼聲最高。

見皇帝此種樣子,她關切地問了一句:“近日陛下的身子可還好?”

“不如從前了,一件件事都不讓朕省心。”

皇帝答了一句,說罷,瞟了一眼楚王,又是無奈又是氣。

楚王瞪著他,沒有一點兒認錯與退讓的意思。

兄弟二人每一次會麵都是這樣,恨不能拔刀相向,見多了,韓昭昭已經習慣了,隻是不知這回把她叫過來又是何事。

她照著皇帝的指示,拖了把椅子過來,坐在了陳子惠的旁邊,甫一坐下,陳子惠的頭朝她這裏歪了歪,給了她一個眼神。

囑咐她說話時要謹慎,不要違拗皇帝的意思,無論楚王與皇帝之間發生什麽,都與她無關。

接著便聽皇帝問道:“你覺得把婚期定在臘月初八如何?”

韓昭昭沒多做思考,答道:“碰巧撞上了臘月初八這日,不過,是個良辰吉日便好。”

言下之意,她並不顧忌這麽多,其實,她本來也是如此的,隻是陳子惠、皇帝對這個日子表現得如此異常引起了她的懷疑。

對於她的答案,皇帝很是滿意,點了點,手叩了叩桌子,問楚王道:“子惠和韓姑娘都同意了,你在這裏摻和什麽,又不是你成婚?”

聲音裏帶了一絲威脅的意味。

聽罷皇帝的話,韓昭昭一愣,她沒想到這一次楚王與皇帝爭論的焦點竟然是她的婚期。

臘月初八這個日子頗值得玩味。

見她有了一絲惶恐與困惑,坐在她旁邊的陳子惠拉住了她的手,緊緊地握住,她感覺到陳子惠的手冰涼,比她的手還要涼得多。

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果然,皇帝的話音剛落,楚王也不甘示弱,當即反駁道:“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日子?”

“哐”地拍了一下桌子,立在桌上的茶杯跳了跳。

是什麽日子,他當然知道,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把婚期定在這日的。

他這個弟弟,是處處與他作對。

見楚王額上的青筋暴起,皇帝隻抬了抬眼皮,淡然答道:“知道。”

那邊怒不可遏的聲音傳來:“既然知道,你還要定在這日?”

“那都是過去了,你做事也掌握些分寸。”

“全都是過去了,與現在全無一點兒關係了,既然如此,臘月初八何必這麽虔誠地祭拜鬼神?你愧在何處?”

皇帝攥著杯子的手頓時一緊,捏緊了杯子後,又把杯子重重地摔到桌子上。

“閉嘴!”

皇帝震怒,楚王大笑。

半晌,皇帝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克製住怒氣,努力平靜下來道:“你說我心中有愧,那你呢,事情是誰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