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昭的計策又得逞了一步。

韓昭昭清楚地記得, 曉玉原是中山郡人,中山郡是她的故鄉,她辦起事來也會方便得多, 想來陳子惠與那邊的聯係,她或多或少地也會參與一些, 從她的口中,極有可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她這一路上一邊擔憂著父親去中山郡的一行, 一邊打著算盤。

陳子惠是叫人趕了輛馬車,帶她回去的, 等到了府門口的時候, 他沒有下車,隻叫韓昭昭下去了,此行,他實在不願意碰到韓德元, 與他多說上一句話。

他在車上望著,直到韓昭昭進了府門,見到府門關上,才離開。

這座新買下來的府邸甚是小,進了門,抬眼望去, 一言就能望到頭。

門房跑著去通報,到了韓德元的屋子跟前,她已經走了一半的路。

父親又如往常一樣, 迎了出來。

“回來了啊。”

聲音在空中飄**, 人是又加快走了幾步到她的身邊。

熟悉的場景, 讓她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每回她出去上街逛, 亦或是趕上了春日風景正好,踏青遊春,等到回來的時候,父親總會如現在這般,站在家門口等她。

看到了她,便小跑過去。

這動作是不會變的,她記得再清楚不過。

“我回來了。”

看到父親的麵容,依舊與她早晨時見到的無甚分別,整個人蒼老而帶著倦意。

見到她,笑得依舊是慈祥,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回來了就好。”

這一句話說得韓昭昭的淚幾乎湧了下來,是,她回來了,父親便要離去了,要去的還是一個凶險之地。

“父親為何要去中山郡?是陛下要你去的嗎!”

她始終難以置信父親會做此決策,父親是一個謹慎的人,他身上擔負著重擔,她想,會不會是皇帝的某些話中給了父親暗示,父親才會做出這樣的決策來,有些話,陳子惠在瞞著她。

“是我自己要去的。”

“為什麽?”

“運河挖到了中山郡,中山郡遍布楚王的人馬,可想而知挖這段是有多麽艱難,那裏需要我,我便去了。”

沉思了片刻,又道:“這條新挖的運河是衛國的命脈,若是把運河修到了邊境,到時候中原地區的糧草便能輕輕鬆鬆地運送過去,應對匈奴也就容易得多了。”

道理韓昭昭都懂,可她不忍心讓父親去那凶險之地。

韓德元是以極其平和的語氣說出這番話的:“我知道中山郡形勢險惡,可是我在朝廷為官,領到的俸祿皆出自百姓手中,怎可不為百姓做些實事?中原與匈奴的和平,也是我一直所願。”

可是說罷,韓德元沉沉地歎了口氣,又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每當說起匈奴與中原的話題,他的回憶便會如潮水一般湧上來。

這宅子太小,沒走上幾步,便到了門前,進了屋。

屋子裏還有些淩亂,各式各樣的東西堆了一地,倒也正常,人剛才外麵回來,可在這裏住上不到一天,便又要離去了。

到了屋中,他先讓韓昭昭尋個地方坐下,接著轉身拿過來放在櫃子裏的一張紙。

不是普通的紙,是常在匈奴那裏見到的羊皮紙。

待到把紙遞到她旁邊時,韓昭昭看清了,這上麵寫的不是別的,正是她那日無意在父親的房中瞧見的,上麵的字是秦縣丞寫的,用的是匈奴的文字,除了一個名字是她父親所寫。

她強忍住想脫口而出的欲望,看了一眼這紙張,道:“這字是不是匈奴文?”

“是。”

韓德元的手指了指紙上最後一個字,道:“不記得了?我告訴過你的,這是用匈奴的文字寫的我的名字。”

“這紙上寫的是什麽?”

一整頁的匈奴文字,看起來都無甚分別,韓昭昭實在是看不懂上麵寫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寫的都是我年少輕狂時的夢想,一共有兩張,一張是用匈奴的文字寫的,一張是用中原的文字寫的,用匈奴文字寫的這張在我這裏,用中原文字寫的那張在秦縣丞那裏,現下他人沒了,我也把那紙一並拿過來了。”

很快,他又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另外一張紙來,上麵也寫著的是漢字,與那張寫著匈奴文字的字排布是相當的,看得出來是把同樣的字用兩種語言各寫了一遍。

這張依舊是秦縣丞寫的,看這字跡,韓昭昭便認得出來。

看到這兩張紙,韓德元的眼神裏不免盈滿了悲戚。

他的手輕輕撫過這張紙:“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過往,回想起當時,做的事情宛如一個笑話一般,年少輕狂,不自量力。”

“這上麵大部分的字是誰寫的?都是秦縣丞嗎?”

“是他,他寫的字素來是這般清俊端莊。那時候我還不知他是何人,把他當做知己,可是後來啊……”

不知想到了什麽,韓德元沉默了一陣,才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上麵的字,全是當年立下的誓言,你瞧瞧。”

說罷,把那張用漢字所書的紙遞給了韓昭昭。

韓昭昭去瞧上了幾眼,見確實是如此,語氣豪邁激昂,與那清俊端莊的字跡不大匹配,帶著少年人獨有的豪情壯誌。

紙泛黃了,看得出來是有不少年頭了。

上麵的內容大致都是圍繞匈奴與中原所寫,斥責的慘無人道的戰爭,渴望的是和平。

想不到看起來有些木訥的秦縣丞還有這般激揚文字的時候,也是很難將寫出這樣文字的人和誘導周恒進行大屠.殺的人聯係起來。

“現在老了,不似當年有朝氣在身上了,他也不在了,不過當年立下的誓言,我還是忘不了,這一次去中山郡,也算是對以前的自己有一個交代,小時候見識過戰爭的殘酷,便一次也不想讓它重演。”

“所以,這次的中山郡我是一定要去的,運河修築之後,中原對於匈奴便有絕對的優勢。”

韓昭昭死死地咬著唇,感慨萬千,父親身上的擔子太重,有天下蒼生,因此隻好暫時將她放在一邊。

韓德元的眉目低垂,拍了拍韓昭昭的肩膀,道:“陳子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對他,我想我還算是了解,他是人中俊傑,就是對待事情太過急躁了些,以後,你要多勸著些他,中原與匈奴這兩方,宜和不宜結仇。”

“現在時候也不早了,一會兒我便要啟程了。”

“現在?”

話又是把韓昭昭說得一愣,方才陳子惠與她說過,父親是明天就要啟程去中山郡,在京城裏呆不了多長時間,可也是有些時候的,卻沒想到是現在。

韓德元點了點頭,指了指整理好的行李:“是,東西都收拾好了。”

不是收拾好了,是這些包袱連打開都沒有打開過。

“為什麽?”

趕得這麽急,韓昭昭心下覺得一定有大事。

“怕遇上楚王和匈奴的人,楚王和匈奴那邊得到的消息是我明天走,我與他們交過多次手,對我,他們太了解了,遠甚於陳子惠。”

說完,不免又是惆悵。

“不過,你成婚那日,我會趕回來的,這些日子在京城,你要保重。”

韓德元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又道:“沒想到你都這麽大了,都要成婚了。”

“父親你才要保重。”

“沒事,這麽多大風大浪都經曆過來了。”

韓德元說得極為坦然,與楚王和匈奴人交手交得多了,他們熟悉他,他也熟悉他們。

反倒是又囑咐了韓昭昭一句:“陳子惠那裏,你要多勸著些,看得出來,他能聽得進去你的話。”

韓昭昭麵上沒做任何表示,心裏卻是暗想,陳子惠聽得進去她說的話?不過是見色起意而已,看上去百依百順,實際上也是有條件的。

可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是無法和父親解釋了。

隻應付似地點了點頭,希望父親這一路安好,其餘在京城裏的事情,就由她自己來擔著 。

看到她的表示,韓德元也算是放心地離開了,東西早就收拾好了,隻等著見完她這一麵,囑托完她,便離去。

韓昭昭站在門口,遙遙地看見父親漸行漸遠,從此又是天各一方了,眼眶不覺酸澀。

沉默著回到房中,愣了一會兒神,就有人進來了,一看是曉玉。

自從在晉陽,她因為家裏的宅子被大火燒了之後,寄宿在陳子惠的府邸時,曉玉便跟過來了。

相處了這些日子,經了這麽多的事情,在她的刻意拉攏之下,她明顯地感覺到曉玉心中的一杆秤也略微往她這裏傾斜。

在曉玉拎著東西進門的時候,韓昭昭取下頭上的簪子,放在手中端詳。

引得曉玉過來,好奇道:“姑娘在瞧什麽?”

“簪子,是他送給我的。”

他,自然指的是陳子惠。

說罷,伸手把簪子遞到曉玉的跟前,讓她隔著一段距離瞧了瞧。

隻需一眼,便能認定這是上好的羊脂玉。

接著,聽韓昭昭問道:“這簪子你之前見過沒有?”

“以前灑掃庫房的時候見過。”

初來陳子惠這裏的時候,曉玉幹過不少雜活。

“它被擺在一個盒子裏,陳大人告訴我那個極為重要的東西,警告讓我們不要碰。有一日見他親自拿出來擦拭過。他肯把這個給姑娘,足以見得他對姑娘的重視。”

說著說著,便笑了。

她是欣喜的,可韓昭昭卻感到了壓力,如山一般壓在她身上。

這東西於陳子惠來說,很是重要,讓曉玉認識到這一點,她的目的就算是暫且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