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 韓昭昭想過很多事情,從她有記憶的時候開始一直到現在,她發現, 她對父親的過去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如同一張白紙一樣空白。

韓昭昭隻知道, 父親是在前朝時入仕,周恒建立衛國之後, 也處於比較邊緣化的位置,駐守的地方都是邊塞, 因為他搭上了如今皇帝的線, 才一步步地升起來的,不過現在皇帝又開始賞識他一手提攜起來的陳子惠,他也不如以往那樣受到重視。

其餘的,她不知, 或許還不如一同與父親共事過的人知道得多。

她清楚,當朝的皇帝做過的齷齪事,不願給人瞧見,便想方設法地去抹掉。

父親教她為人處世,按說該常拿自己的經曆講述,但對於父親的事情, 她作為女兒,知道得這麽少,又是為何?

或許是她想多了吧, 可能父親最近隻是被這麽多年的好友, 突然背叛自己刺激到了, 整個人做起事來都恍恍惚惚的。

但願隻是如此, 是她想多了。

馬車顛顛簸簸, 行過河山,越過茫茫黃土地,這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

哪怕是在晚上到驛站住宿的時候,父親下了馬車後,隻對她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神色憔悴,步履有些蹣跚地進去了。

往遠處一瞧,見到陳子惠從馬上下來,手拽著馬的韁繩,瞧著她,目光盯得她後背發涼。

韓昭昭心裏也清楚,自己不久前在戰場上暴露得太多,陳子惠當是有所察覺,她不想與陳子惠多說話。

如今誰都不能完全信任,她歎了一口氣,斂起裙裾,走進了屋。

一想到後邊站了這麽一個人,不由地脊背發涼。

屋裏的燈也不過亮了片刻的功夫,便被她熄了。

她躺在**,看到由窗戶紙透過來的朦朦朧朧的月光,落在牆上,也落到她的枕上。

她本該合著月光而眠,可腦海中不斷閃爍著這些畫麵,她怎麽也睡不著,亂七八糟地,如同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整個人顫悠悠地,仿佛浮在雲端,著不到地,尋不到有力的依靠。

韓昭昭在**翻來覆去,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怎麽也睡不著。

月上中天,應該是午夜了吧,在**輾轉反側,實在難受,便隨手披了一件大氅出去轉轉。

臨出門之前,她還特意由窗戶紙往外瞧了瞧,沒瞧見什麽人,這才敢出去。

這處驛館是封閉的,周圍由陳子惠帶來的士兵把守,相對來說比較安全,如今匈奴吃了敗仗,見得不到什麽利,自然也不會到這裏。

她還是放心的,便出去了,臨出門前,往燈罩裏塞了根蠟燭。

走後屋裏又陷入無盡的黑暗。

她想,午夜之時,露濃霜重,寒風陣陣,一般應當沒有人會像她一樣,夜不能寐,跑到外麵吹冷風。

推開門,走入前院中的時候,確實沒有見到人,隻有風卷起枯敗的野草,一輪圓月懸在中天。

站在院中望月,孤寂淒清之感更甚。

忽然,遠處有窸窸窣窣的響動聲傳來。

韓昭昭一愣,警惕地轉過身,見一道人影從後院裏的一棵樹後走來。

待要驚叫出聲喚得人來,自己溜開,見那人往這邊的腳步停了片刻,接著,她認出來了,是陳子惠。

那人手抵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回頭望了一圈,在外麵守著的都是他的人,反抗無甚用處。

於是,她安靜下來,站到一棵鬆樹前,一動也不動。

寒風吹過,鬆樹針尖似的葉子瑟瑟抖動,她的心也隨之七上八下。

定睛細視,見他沒有提燈,手中提著一壺酒,步履還算是堅定地朝著有光的地方走過來。

人稍微靠得近些,便能嗅到一股子酒味。

月光灑到他的臉上,將他的眉眼也勾勒得柔和,隻與這愈加洶湧的酒氣不相稱。

他喝的酒不少,就不知道人還算不算清醒 。

一想到夜半沒什麽人的時候,跟一個喝醉了的人在一起,韓昭昭打了一個寒戰,喝醉的人是不理智的,酒能壯人膽,酒後也什麽都能做得出來。

讓她想不明白的是,陳子惠為何要飲酒,還偏要在午夜之時出現在這裏,仿佛窺伺著她的行蹤一般。

身子又是一陣抖,手中提著的紙燈籠晃了晃,光束也隨之在陳子惠的身上竄上竄下,從頭到腳遊離了個遍。

吹氣成冰,韓昭昭裹緊了大氅,努力保持鎮定,其實身處這樣的境地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來這裏是做什麽的,自己再清楚不過,不論用何種方式都要先保住自己的命,隻要活著,自己就有機會。

不論父親是什麽人,與陳子惠之間有何恩,有何怨,她是一個自私的人,要保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他們再有什麽怨,再怎麽爭,也不能讓根本沒有摻和進去的自己因此喪命。

她從陳子惠的眼中看到了占有欲與掠奪,他的野心昭然若揭,不論是對她,還是對她家。

隻不過,麵上對於她,卻還算得上溫柔。

那個人緩緩地走過來,看向她,嘴角微勾。

“因何事這樣惆悵?”

他說話時吐出一口酒氣,可每個字咬得卻是極為清晰,一點兒也不像是喝醉了酒的樣子。

韓昭昭是在懷疑父親的問題,懷疑父親的過去,但這是她自己家的事情,在沒有定論之前,她絕對不會胡亂猜測,對別人妄議,尤其是對於陳子惠。

於是,她隻是淡淡地應了句,用略帶了惆悵的語氣道:“回到京城後,家已經不再。”

事實也確是如此,上個月有人誣陷父親貪汙軍費,皇帝迫於壓力,將父親貶官,讓她家償還上欠款,無奈之下,她家變賣了房子,到了現在,洗清了罪名,父親也沒有想把那所房子再買回來的意思。

她原來住的那所房子,是座老房子,有些年頭了,據說還是前朝的時候父親得到賞賜,住的這房子,不算很大,但勝在位置好,所以這麽多年以來,一直沒換。

奈何到了此時,皇帝逼得緊,借著這個機會,為了表明自己家對於當朝的忠心,韓德元就順便把房子丟出去了。

那邊的陳子惠聽她說出來這番話,一愣,琢磨了片刻,思索著這句話的背後有何含義。

不過片刻,他笑著走近。

“慢慢地便會好了,說起來,我家的那棟宅子,與你家以前住的布局有些相像。等你來了,我便把屋裏的布置照著你之前住的樣子,改改。”

把它改成韓昭昭熟悉的布局,到了這裏,就如同回到她以往常住的那個家裏一樣。

與她不久之後要回去的地方相比,這裏才更像是個家。

聽到韓昭昭提起來這棟房子,還表現出留戀,他略感意外。

那棟房子沾染了太多前朝的痕跡,改朝換代之後,還會被她提起。

酒壺中的酒還沒有喝完,月光下,他舉起酒來,一飲而盡。

酒水流入領口,沾濕衣襟。

飲盡之後,空氣中彌漫的酒氣味更重,他的眼神有些朦朧,一步步地走近,到了韓昭昭的身旁。

嫌手中的酒壺礙事,彎下腰,丟到一棵樹下。

兩人挨得極近,韓昭昭能感受他的鼻息,吹出的溫熱氣息。

韓昭昭手提著燈,因看向燈光映到他的臉上,也映到了自己的臉上。

在柔和的光的籠罩之下,他細細地欣賞了一遍韓昭昭的眉眼。

她一雙眼睛裏仿佛灑落了一池的星子,明亮照人,唇不點而紅,膚若凝脂。

他的手漸漸抬起,在空中停了一刹那,微偏過頭來瞧著韓昭昭的反應,見她隻是輕笑著,未見任何躲閃之意。

酒精的刺.激,讓他的臉發燙,心跳加快。

看到韓昭昭站在這裏,笑著看他,宛如一場夢一般。

伸出手,輕輕地碰到了她的臉,勾勒出她眉的形狀,如春日初初展開的柳葉,細柔彎秀,接著又觸到了她的眼角,手略一碰上的時候,她眨了眨眼。

看到這眉眼的瞬間,他清醒了不少。

手倏忽之間離開那誘.人淪.陷的眉眼,待落到半空時,被另一隻手抓住。

那隻手握著他的腕,從下巴開始,撫上了她的臉頰,柔柔軟軟的,看到韓昭昭正瞧著他,眼中宛如灑落了星子,一片璀璨。

看到她眼中的星辰,他人早已經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於是,那隻手帶著他的手到了眼角處,略往中間移,便撫上了微微卷曲的睫毛。

接著,她閉上眼睛,一隻手帶著陳子惠的手往下,撫過翹挺秀氣的鼻梁,落到柔軟的唇上麵,帶著他摩.挲,引誘他沉.淪。

唇上的溫度與柔軟令他沉.淪,輕輕吐出的熱氣撲到他的手指上,空氣中還混雜著令人失神的酒氣。

一遍又一遍用手指摩.挲著她的唇,她低眉,睫毛微翹,乖順地把頭埋在她的懷裏。

陳子惠清楚,自己與她還未成婚,夜裏隻有兩人相會,他還攬著她,已經是逾.矩了,可是看向她的眉眼,仍然是忍不住沉淪。

酒精上頭,他貼韓昭昭貼得更近了一些。

作者有話說:

真的沒有脖子以下的地方,最下麵的就是嘴唇了_(:::з”∠)_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