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著,秦縣丞說起了他養母所埋葬的位置,說得極其具體,到了哪條街後往哪個方向走幾裏,到了摹◎

接著, 秦縣丞說起了他養母所埋葬的位置,說得極其具體,到了哪條街後往哪個方向走幾裏, 到了哪個山頭,山頭上有什麽樹。

描述得曆曆在目, 他說,這麽多年來, 每當路過雲中郡的時候,他總會去養母的墳墓前拜一拜, 拔去長在墓前的野草。

隻可惜, 年輕的時候他作為周恒的親信,常年在京城,等年紀大了,被邊緣化之後, 他常在晉陽,為了更好地隱瞞自己身份,越過邊關,回到故鄉的機會並不多。

“我養母隻有我一個孩子,我去了,便真的是後繼無人了, 也不會再有人打理她的墳墓。”

雲中郡原先本就是中原的領土,又在中原的邊境,受中原文化的影響很深, 很多習俗都相近, 譬如十分重視一個家族傳承一事。

“她是匈奴人, 可也是戰爭的受害者, 其實, 在戰爭麵前,中原與匈奴的百姓是沒有什麽區別的。”

他們在戰爭的麵前全都表現出無力來,全是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你答應我便好,我知道你會答應我的,就像我教你的那個“和”字一樣。”

十幾年前,教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他並不抱希望自己講授過的道理,這個孩子會記住。

可是當韓昭昭見到他,與他說自己對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教給她“和”字的含義,他便知道這觀念是深深地紮根在了她的腦海當中。

他的誌向有可以托付之人,他這一輩人完不成的誌向,在他死後還有晚輩來接替。

如此,他便放心了。

又瞧了一眼緊緊挽著韓昭昭手臂的陳子惠,對他,也罕見地露出了笑意。

“你們要成親了啊,是不是回到京城的時候便成親?”

“是吧。”

韓昭昭應了一句,知道這個親是遲早要成的,她並不是很關心這個成親的日子,更關心的是如何利用成親這個機會,從陳子惠的手中套到更多的信息,等陳子惠在害她家的時候有所準備,能鉗製住他,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可惜我喝不到你們的喜酒了。”

秦縣丞稍顯遺憾,歎了口氣,可看向陳子惠,還算是滿意。

他說,麵前的這兩個人是良配,至少,他站在韓昭昭的角度上想是如此。

韓昭昭麵上笑著應著,可心裏卻是滿滿的感慨,騙了一輩子人的人被另一個騙子給騙了,他想不到陳子惠的身世。

看不久之前提起清河長公主時的表情,她猜測陳子惠的出身一定與這位長公主有些許關係的。

當年陳子惠騙過了她父親,可見這孩子從小就會騙人。

這哪裏是良配,成了婚之後,分明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她還要竭盡所能地引陳子惠入她布下的套。

可是現在,她卻是輕輕地拉著陳子惠的手低下了頭,像尋常女子提起自己的夫君一樣羞澀。

提到成親一事,陳子惠的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對於間接引得自己國破家亡的仇人,這回他是少有地沒用冰冷的目光瞟他。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秦縣丞好不容易說了一句讓他聽得進去的話。

不過,秦縣丞沒有接著往下說,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月亮掛在西山頭,天上的星星若隱若現,感覺天空已經有了一絲絲亮意。

此處是野外,沒有更漏,韓昭昭恍恍惚惚覺得好似是要到黎明了,便問了一句:“是要到黎明了麽?”

得了陳子惠一句肯定的回答。

原來恍惚之間,從將近午夜打的那場仗開始,到現在已經快要到黎明了。

這麽久的時間,也不知道父親在何處,這一晚上,應當也是睡不熟的吧。

寒冷的風吹來,她身子一哆嗦,被陳子惠攬進懷裏。

一晃之間,她注意到秦縣丞的身子隨著風往後頭栽了一下,費了些力氣才站穩,看樣子有些虛弱。

時候不早了,天都要亮了。

灑完這壺酒,說完這番話,秦縣丞整個人顯得異常疲憊,轉身便要往屋裏走,尋個地方歇息。

侍衛們仍然把他看守得緊緊地,幾個人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當他緩緩地往前走,還未進屋的時候,後麵忽然有一人出現。

他用餘光瞟見,毫不遲疑地走進去。

留下韓德元在遠處瞧著,停在原地。

冷風吹過,吹起他兩鬢的白發,天將破曉時,他一個人立在黃土地上,旁邊是黑黝黝的山。

韓昭昭一回頭,見到的便是這種景象。

“父親,你來了!”

遠處的人逐漸走近,滿麵滄桑。

聽到她的問話,答了一聲“是”。

看到女兒,又關心地加了一句:“擔心你,這麽長時間,還不回去。”

“我沒有事的,剛才隻不過碰到了幾個匈奴人,後來,他們又都走了,原也沒什麽大事的。”

“我知道的。”

“父親還是多保重些吧。”

韓昭昭想,秦縣丞此事一出,定然將父親刺激了不少,幾天不見老了許多,他來這裏就是往傷口上撒鹽。

說完,她便小跑過去,拉著父親走開,可韓德元站在此地,仍是未動,兩眼直視那棟破茅草房。

人已經進去了,身影被擋得嚴嚴實實,壓根瞧不見,而他瞧不見仍是在瞧著。

韓昭昭想父親一定是被秦縣丞刺激得太大了,任誰想都能想得清楚,一個自己信賴了二三十年,引以為知己的人背叛自己而去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父親,不要再看了,等到他回京城的路上也不要再瞧了,他對我們不仁,我們何必對他有義。”

秦縣丞有秦縣丞的苦衷,可他做下的事情,確實把她家狠狠地傷害了一把。

“他還能到京城?”

韓德元喃喃地道出來這句話。

此時,他的身邊隻有韓昭昭,陳子惠站在較遠的地方,盯著秦縣丞的一舉一動。

他與開國皇帝周恒有關,知道的事情太多,涉及到太多皇家內部的糾紛,後又與匈奴勾結,任是誰,也不敢隨意處置這個人。

陳子惠生怕這個人在路上出什麽意外,這種人他不能擅自處置,最後隻能交由皇帝,他著人把秦順看得緊緊的,白天黑夜地看著,不給他一點兒尋死的機會。

偏生父親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韓昭昭心下一驚,脫口問道:“為何?”

韓德元猶豫了一下,道:“他這麽傲氣的一個人,經曆了這樣的事情,絕不會再踏進京城一步。這一點,我太了解他了。”

韓昭昭一愣,不想父親說出這樣的話來,到了此時此刻,還說自己了解秦縣丞,以往父親說話從不是這般。

話剛一說出口,韓德元旋即意識到自己的不妥當之處,這些時日沉浸於悲戚之中,已然有些忘了他該說的是什麽,該藏的是什麽。

這一次,他沒再說話,越說越顯得欲蓋彌彰,其實,這場仗打起來之前,秦縣丞告訴過他,知自己壽數將盡,欲埋葬於故土。

至於他會用什麽方法,會在何時,他都清楚得很,他也知道對於秦縣丞來說這是最好的歸宿。

天將破曉,漆黑的夜幕漸漸染上了極深極暗的藍色,圓月懸在山尖,照映著一地的屍與蒙在土地上的白霜。

就這樣沉默了片刻。

很快,一聲驚呼打破了沉默。

有人急慌慌地從那間茅草房裏跑出來,見到陳子惠時大驚失色,盡可能壓低聲音道:“秦縣丞自殺了。”

如同平地裏起了一聲悶雷,瞬間炸開,陳子惠拔開腿,撞開門,見到秦縣丞半仰在椅子上,氣息斷斷續續,還沒有完全斷。

懂醫術的人上前,把了把他的脈搏,他的眼睛半睜著,心裏是想阻攔這些人的,可是根本沒有力氣,微微抬起眼皮,瞧著過來的人。

眼神漸漸渙散,周圍的一切漸漸模糊。

看到旁邊的人懊惱地搖頭,說是無能為力,毒已入肺腑。

“是毒藥?”

陳子惠驀地想起從韓昭昭手裏拿過來的解藥,來自匈奴,能夠解數種獨產自匈奴的毒藥。

還是秦縣丞給韓昭昭的,現在還被他帶在身上,他想著,在他的手中總比在韓昭昭的手中安全,若是遇到意外,失了這東西,就麻煩了。

他拿出那個小瓶子,倒出一小丸藥放在手心,遞給身邊的人,讓他們撬開秦縣丞的嘴喂進去。

那人已然沒有了力氣,沒有做掙紮,藥丸進入口中,入口即化。

吃完了之後,人還是奄奄一息的樣子。

於此,陳子惠並不感到意外,把那藥喂給他,不過是死馬當成活馬醫,連他自己都不抱多大的希望。

哪裏有藥能解百毒,秦縣丞他一心求死,又怎麽會找不到破解之法。

這一聲喚已經把在遠處的韓昭昭驚起來了。

她想要過去瞧,可是看著精神已經恍惚的父親,有些猶豫。

“他人就這麽沒了?”

“是,他這個人啊,早在事情發生之前,就會把一切布置妥當,不過你放心,他是服毒自殺的,去了京城不會擔心責任落到陳子惠的頭上,隻不過陛下想從他口裏知道一些事情,卻是知道不得了。”

韓德元一邊說,一邊快步往那屋子裏走,推開門,見到半仰在椅子上已經奄奄一息的老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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