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縣丞轉過頭,直視韓昭昭微微抬起手來,兜了一袖風。

秦縣丞轉過頭, 直視韓昭昭微微抬起手來,兜了一袖風。

他沒有直接回答韓昭昭的問題:“我記得清河長公主薨時是盛和二年三月初二,同年三月初五, 周恒駕崩。”

中間僅隔了三天。

“至於中間發生了什麽,我不大清楚, 那些事情,他們一直隱瞞。”

韓昭昭仔細回想著她印象裏清河長公主的事跡, 發現少得可憐,她的生平仿佛是被刻意抹去了一般。

她僅僅知道清河長公主是衛國開國皇帝周恒唯一的孩子, 連年齡都不大清楚。

唯一的參照物算是與她家為敵的楚王周俊, 因為周恒沒有兒子,便抱養了弟弟的次子楚王周俊當做繼子,周俊的年齡是比清河長公主小的,又結合著周恒的年紀, 她大致推算出來清河長公主薨時不到二十歲。

她的死把周恒的性命也搭上了,可是她清楚得很,衛國的□□皇帝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絕不會耽於兒女情長,不信天地不信神靈不信道義,女兒是死是活, 與他的關係並不大。

可是對於這位比她早生三十年的女子,她再也沒有其它的印象。

甚至連她的母親是誰都不大清楚。

僅僅十幾年,她生活的痕跡就被完全抹去了。

如若周恒的死真的跟她有關, 那她對時局的影響巨大。

周恒沒有兒子, 周俊是他的繼子, 本來按照倫理, 這皇位該是由周俊繼承的, 可惜他死得倉促,周俊年紀又小,皇位便到了他的弟弟手中,他的弟弟又傳位給了自己的嫡長子,即為當今的皇帝,周俊被徹底排除在外,看見到了自己手中的皇位飛了,飛到了自己的哥哥手中,心裏自然不忿,加上如今皇帝的嫡長子太子腦子不大好使,才更讓楚王周俊起了奪位之心。

於是才有了楚王勾結匈奴,陷害她家一事。

生時不知如何,死前幹下的事情掀起了巨大的風浪。

“可是她是什麽人,我發現我幾乎沒有一點兒印象,除了她的名號。”

黑暗中,韓昭昭的聲音幽幽地傳來。

“這就對了,在你們的印象裏,就不該有她這麽一個人,因為她是一個叛逆者,或許連帶著她的母親是誰,你也是沒有多少印象吧。”

“我不知,她母親又是何人?”

清河長公主這名號她還是知道的,她的母親,韓昭昭是一點兒都不知道,她隻記得曆朝曆代開國皇帝即位之後,結發之妻去世後,都是要追封皇後的。

如前朝的開國皇帝,對幫助自己奠基卻沒有享過一天的福的發妻,累加了一堆美諡,甚至把她的牌位搬到了太廟當中,讓後輩對她如同對待自己的祖先一樣跪拜祭奠。

至於那些沒見到多少功績的早逝的,與丈夫關係淡泊的,也常給了個“閔”、“哀”諡號,有仇有怨的,給惡諡,至於被抹去的,放眼曆史,據韓昭昭所知,也隻有她一人,連她的身世都不可知。

可見當時還活著的周恒對他的結發妻子有多麽心虛。

韓昭昭手中抓著火把,手一顫,火把也跟著抖了抖,火光微微傾斜,映到了陳子惠的臉上,他低著頭,臉色發白,掐在袖口的指尖也在顫。

“是前朝桓帝的姐姐,親姐姐,早亡,死在了周恒掌權之後,殺戮公卿之前。”

霎時安靜下來,陳子惠的手頓時攥緊,怕人察覺到異常,又鬆開。

所以這後來的事情,韓昭昭大概是能猜得到了,自己的父親殺了母親以及母族,為了報複,女兒死前又把自己的父親殺了,順道給父親一家埋下了一顆雷。

“所以周恒的發妻死後呢?”

此時,韓昭昭也改了對周恒的稱呼,直呼其名。

“對外宣稱是病死,原是在北邙山埋了的,後來親近前朝的大臣造反,她被貶為庶人,埋的位置沒有變,可是後來墓穴裏不見了屍體,有人說她是被埋到了中山郡,但是具體被埋到了哪裏,也是不知。”

“為何是中山郡?”

“她的母親,也是桓帝的母親是中山郡人。不帶著屍首去前朝皇帝龍興之地晉陽可能是怕太明顯,也可能是她相對跟著父親陵墓走的這一件事的一種反抗。”

“至於清河長公主的墳墓,應當也在中山郡的一處,隻不過我不知,楚王當時應該是跟去了,我記得那段日子他沒有在京城。”

這是皇室自家的事情,秦縣丞很有分寸,決不沾染半點自己不該沾染的。

他所知道的,他應該知道的,隻有這些。

望著天上一輪圓月,秦縣丞又感慨道:“還有人說,清河長公主還活著,沒見到屍首,就不能說是死了。”

“怎麽可能?人死了便是死了。況且皇帝他能讓這麽一個女兒活下來,就是皇帝許,太宗皇帝也不許。”

一直在後麵站著,使勁把自己往黑暗裏藏得陳子惠忽然開口,明顯有些不對勁,話裏話外帶著匆忙,欲要一爭高下,駁斥這種言論。

“一切都是有心人的杜撰,我想,若是她還活著,不得把這天下鬧得個天翻地覆才罷休?”

有著前朝桓帝的才幹,兼具了周恒的陰狠毒辣,這樣的人,無論在何處,都是極為危險的。

“是,我知道,可是在中山郡,這樣的傳言甚囂塵上,有人說她活著,見到了她。我想,應當是匈奴人的杜撰。”

並州打不下,便換個地方,硬仗打不過,便來軟的,下一步,便是用輿論打通中山郡。

反正,衛國得國不正是事實,常以禮儀之邦稱道,最後做出來的事情還不如他們視為蠻夷的匈奴人幹淨。

秦縣丞沒有去反駁,接著道:“哪怕我是在匈奴境內長大的,我卻不像大多數匈奴人一樣信天地,信鬼神,其實,我是信不過死後會有鬼纏到身上來的。但是有一日我在匈奴境內見到一個人,長得和她有幾分相似,也不是很相似,隻不過氣質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那個人是誰?”

狂風敲打著茅草屋上不大穩固的窗欞,“嗚嗚”地叫喚著往屋裏衝,夜黑得很,唯有屋裏幾個火把能散發出一點光來。

這樣的夜晚,提到這種瘮人的話題,韓昭昭的後背不由發冷。

陳子惠悄悄地湊過來,握住她的手,對她道:“別怕,有我在。”

聲音堅定而有力,又將她的手緊緊攥住。

若是人死後真的有魂魄在,有輪回轉世一說,有他在,長公主是不可能傷害韓昭昭的,當年,他一家就是被她冒死保護下來,要不然,他就成為屠刀下的冤魂了。

秦縣丞的聲音傳來:“不知道,隻在街市上見過一麵。”

從此之後,便成了他的噩夢,醒來之後久久不能忘懷。

“你見過長公主?”

“見過,見過好多次。”

“她長得是什麽模樣?”

“長得……”

說到這裏,他一時語塞,忽然想到賦裏的一句詞:“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鴻波。”(1)

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眼睛掃過陳子惠,見到他的模樣,忽然又湧上了幾分熟悉的感覺,那雙眼睛形似,可神不似。

前朝的桓帝與其姊皆美姿儀,這一支的孩子下來,容貌都不差,隻是可惜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陳子惠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講話,思緒不知飄到了何處,在這個暗夜,在灑進屋中的圓月的清輝之下。

若是她還活著,該有多好,他這一輩子,何至於此。

忽聞秦縣丞一聲歎:“隻可惜命薄啊,生在那個時候。無意當中還為將來埋下了巨大的隱患。風水輪流轉,她的墓塚在的地方將來可能就會成為衛國大業轟塌的地方。”

“你怎麽就知道會是中山郡?”

“我聽到右賢王說的話了,將來匈奴的單於遲早要是右賢王做。而為何不知中山郡呢?”

並州表裏山河,易守難攻,攻不下這裏,那便退而求其次,去中山,何況那裏還有楚王的勢力。

在匈奴不會影響他將來統治的情況下,楚王願意與匈奴結成同盟,讓出一點兒小利來也可。

到時候會更難,多年以來,匈奴人一直將戰線拉到並州,父親多年在此征戰,已對此地極為熟悉,這裏也能算是他家的半個勢力範圍,不似中山郡,去了是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身邊還淨是楚王的黨羽。

“到時候是不是,你過些日子看看便知,我是看不到了啊。你記住我今天說的話。”

“何出此言?”

“對中原,我是叛變者,對匈奴,我與你說了這些話,他們還會容得下我。當然也不僅僅是這些話,我與他們意誌相悖,他們是早就容不下我了。你聽外麵的聲音。”

韓昭昭一驚,忙屏息凝神,外麵有“呼呼”的風聲,有被風搖晃的枝丫相互拍打的聲音,餘的,她沒有聽到。

“怎麽?”

“那便是他們還沒有過來,一會兒他們人便會來的。”

話音剛落,風聲中多了“窸窸窣窣”的響動。

這一刻,韓昭昭忽然明白為何陳子惠不讓她到這裏來了。

作者有話說:

(1)引自《洛神賦》感謝在2022-03-24 21:58:41~2022-03-26 21:39: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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