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到入了營帳,一股暖和的氣息鋪麵而來,裏麵烤著火盆,擺◎

待到入了營帳, 一股暖和的氣息鋪麵而來,裏麵烤著火盆,擺設雖然簡陋至極, 卻是真的暖和。

一如韓昭昭印象中的家,外麵天寒地凍, 屋內依舊溫暖,哪怕看到這破破爛爛的擺設, 也產生了一種熟悉之感。

進屋後,韓昭昭尋著暖氣, 坐到了鋪在地上的大席子上, 挨著火盆取暖。

關上門,拉上簾子,屋裏隻有這三個人,說的話外麵的人都聽不見。

到了屋裏, 韓昭昭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外麵的涼意,裹著個大氅,在火盆前瑟瑟發抖。

卻還未忘了之前要問父親的話:“父親想與我說的是何事?”

“這件事,我沒告訴過你,但你可能聽說過些。”

說話之後,韓德元又謹慎地張望了一下四周, 才接著開口。

“是關於□□皇帝的。”

韓昭昭心一驚,立馬打起精神,她還知道一位□□皇帝, 又聽父親接著道:“本朝的□□皇帝。”

“怎麽了?”

父親潛移默化地教過她不少為人處世之道, 可很少與她提起本朝的皇帝, 照父親的話, 是慎言。

“□□皇帝的皇位是由前朝禪讓而來, 為拉攏大族,當年□□皇帝曾指著洛陽城北的黃河立誓,說善待前朝皇族,不追究他們之前做過的事情。”

“那時的人敬天畏地,認為天地之上皆有神明,立下的誓言天地神明皆可鑒,所以,他當時說的這番話,人們都信了。”

“可是後來,他將那些大族人都殺戮了,皇室的人,一個都沒有留。”

木柴在火盆裏麵燒著,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韓昭昭坐在席子上,神色一時凝滯,這件事完全顛覆了她之前的認知。

她聽到的是前朝的皇族聯合重臣謀逆,最後被誅殺,不少重臣被夷滅三族。

雖說她知道防備前朝的人是正常的,當朝的既得利益者一定會對前朝的人潑髒水,但她從未想到過真相是如此。

韓昭昭垂眸,半晌,才說出來一句:“所以,自此以後就少有人願意立誓,存敬畏之心了嗎?”

“是,原先是怕天地、神明的懲罰,後來發現並沒有什麽懲罰,便也不懼了。”

□□突然駕崩後,無子,傳位給他的弟弟,是為太宗,後來,皇位又給了太宗的嫡長子,是為現在的皇帝。

皇位坐得安安穩穩的,坐在皇位上,想怎麽享樂就怎麽享樂。

至於前朝的事情,該埋沒的就都埋沒到了塵土中,想踩的時候還能踩上一腳。

驀地,她想起來陳子惠,他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距離她與父親的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有意無意地聽著他們說的話。

背對著兩個人,站在窗邊,月亮的光照進來,斜斜地鋪撒在他的臉上。

還穿著那身鮮紅色的甲胄,立在那邊,顯得孤寂而落寞,在衝鋒之時,紅色的甲胄能遮蓋住身上的鮮血,眼淚落在其上也不顯。

他那裏站著,韓昭昭隻能瞧見他的背影,可是她總覺得他落了淚,比方才讓他立誓時更為悲戚。

韓昭昭想起之前的夢,陳子惠的身世與前朝有關,夷滅三族中的人極有可能就有他的家人。

也怨不得如此,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憐之處,韓昭昭歎了一口氣。

可是,他不該把別人對他的傷害轉嫁到她家身上,誰動她的家人,她便與誰勢不兩立。

可是父親為何要這麽信任陳子惠,隻因為陳子惠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按說,父親也算是閱人無數,怎麽會輕易栽到這個人的手上。

韓昭昭眼神收過來,瞧了瞧父親,努力拾起剛才討論的話題。

“所以父親此時還是相信的?”

“相信。但我不信地,也不信天,信的是自己的心,人在世上行事,總要對得起自己的內心,以後不論發生什麽,你做事不要違背自己的內心。”

韓德元瞧著女兒,就像瞧著小孩子一樣,可恍惚之間,她已經長大了,該出嫁了。

父女二人說了這多時的話,陳子惠就一個人在窗邊站了半天。

待韓德元叫他的時候,眼眶通紅,臉上明顯有哭過的痕跡。

望著他這副模樣,韓德元又歎了一聲。

囑咐了他幾句,便叫他走了,今日心情煩亂,實在沒有心思商量婚事的事宜。

走的時候,陳子惠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匈奴的勢力還滲透在這裏,要她保重,等他娶她回家的那日。

他注視著她,又笑了,隻笑得有些勉強,像是刻意為安慰她而為。

他的身影漸漸遠去,消失在營帳外,韓昭昭沒有起身,追尋他,由著他遠去。

他人都不見了,韓昭昭腦中還回**著他的那句誓言,說定不相負。

真的能不相負嗎?已被別人狠狠地傷過,怕是會讓別人也承受一遍自己的痛苦吧,畢竟好多人明知自己會死,也要拉上個墊背的。

陳子惠說的這些話,她是不大信的,也隻有父親生活在那個有信仰的時代,以己度人,陳子惠早早地見證了信仰的崩塌,又深受其害,誰敢保證這種人會相信些什麽。

不過今日的事情,實在有些詭異。

韓昭昭坐著,盤算著,明明是險中取勝,殲滅不少匈奴軍隊,父親的臉上卻不見笑容,說起她婚事的時候,那兩個人的臉上更是,尤其陳子惠,一副悲戚而又苦大仇深的樣子,仿佛擺在他麵前的是火坑。

待陳子惠走後,韓昭昭才問道:“父親最近是遇到什麽事情了,這麽愁?”

韓德元深吸一口氣,垂頭,原先鬢角的白發隻是星星點點的,現在多了不少,看起來像是個老人了。

“我才知道秦縣丞與匈奴交好。”

隻吐了這幾個字,再多的話,他便不願意說了。

韓昭昭一愣,想起來這個人,當初父親被貶官就是因為他,拉上陳子惠來晉陽也是為了救他,至於其人,除去她失憶之前的事情,在她現在僅有的印象裏,隻見過他一麵,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陳子惠說他不懷好心,而她對他的印象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不過父親一直把他視作老友,在京城也時常提攜著這位遠在邊塞的人。

被最信任的人反咬一口,打擊是巨大的,想到這事,韓昭昭心裏不由唏噓。

“不過,那些派過去射殺你的人不是他,他自小看著你長大,不會對你下此種狠手的。”

“為何?”

韓昭昭對秦縣丞的態度已經是疏離了。

韓德元的手抓緊袖子,道:“他看著你長大,把你當成他的孩子,而且這麽多年以來,他在我身邊,也沒有害過我。”

“可是他與匈奴勾結,也算是間接害了我們,如果不是他在這裏搭線,父親會在關口被斷水斷糧,圍了這麽長時間?我們會置身於那樣的險境?他間接害死了多少人的性命!”

一想到自己險險地躲過那場災難,韓昭昭心裏根本無法平靜下來,怨恨得很,語氣一時激憤。

“是。”

韓德元點頭承認,聲音低了下來,仿佛一個接受訓斥的孩子,而這些話又如同一把把錘子敲到他的心上誓要把他的心髒敲個支離破碎。

“父親還是太善良,太相信身邊的人了。”

“是嗎?可我哪裏善良了?”

韓德元聲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嘲諷自己。

這麽多年的經曆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他似乎並沒有多善良過。

而此時,韓昭昭腦海中想起來的隻有陳子惠。父親在朝堂上立身,深諳不結黨營私這自保的方法,因此並沒有與什麽人特別親近,除了他認為是知己的秦縣丞和一手提拔起來的門生陳子惠。

可是這兩個人一個勾結匈奴,往他背後捅刀,一個把他當做自己前進路上的墊腳石,登上了天,墊腳石沒用了,把墊腳石直接扔了還不算完,還要拿刀在上麵刻劃兩下,讓這墊腳石再也見不得人。

韓昭昭自己是要以身為餌,看樣子陳子惠也是要上鉤了,可她不得不提醒父親,要理智。

韓昭昭沒有接下父親的話,而是把話引到了陳子惠身上:“我感覺父親也是太信任陳子惠了。”

“怎麽?”

韓德元仍然沉浸在對於秦縣丞的回憶中,提到陳子惠,猛地把他從那回憶中剝離出來。

“我也不是覺得他有什麽地方值得懷疑,就是害怕秦縣丞的的事件在咱們的身上重演。”

“陳子惠啊,他……他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我了解他,比對秦縣丞更為了解。”

韓昭昭抬眼,望向父親。

韓昭昭不大相信,她記得在夢裏,陳子惠跟她說的全是對她家的怨恨,一朝大仇得報,再痛快不過。

“父親為何要這麽說,他經曆過什麽?我隻是想再多了解了解他。”

之前,父親提起陳子惠,跟她說的最多的是陳子惠這個人多麽有才能,年紀輕輕做到這個位置是多麽不容易。

至於陳子惠的過去,她知道的隻有他的家在晉陽,父母雙亡後開到了京城洛陽。

其餘的,她不問,父親就絕口不提,偏還如此信任他。

她問出這話後,看到了父親臉上的猶豫。

一個如此信任的,一手提攜起來的門生,對於他的過去卻這般地不願對人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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