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晌,韓德元才緩緩開口:“ 我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從他十幾歲到京城的時候開始。……◎

半晌, 韓德元才緩緩開口:“ 我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從他十幾歲到京城的時候開始。”

“所以說他是到了京城後,便找到了父親?”

韓德元抬頭, 欲遙望遠方,可這裏本來就是一個營帳, 空間狹小,為了禦寒, 還把窗子給封上了,想看外邊, 根本看不出去, 視線被拘在這狹窄的空間裏。

卻也抑製不住他紛飛的思緒。

“不是,是我找到他的。”

“是他的父母在去世之前讓他給父親帶的信?”

韓德元先是點頭,後又搖頭:“不是,我認識他的祖父, 他的祖父幫過我。”

“他的祖父是什麽人?”

韓昭昭從來沒有聽父親跟她提起過這個人,甚至父親都很少跟她提起來自己的過去,父親的過去連帶著這個朝代的開始、前朝的沒落在她的腦海中基本是一片空白。

“姓陳,字樂康,是前朝的司空。”

這個人的名字她還有些許的印象,在前朝時還頗為得勢, 或許也算是幸運,去世在了政變之前,死人是不會表示反對的, 因此被屠殺的也沒有他家的人。

本朝開國的□□皇帝大肆屠殺了一批前朝的權貴之後, 也深諳打一個巴掌, 給一個甜棗的道理, 逼得太猛, 太過,容易使這些人聯合起來,與他為敵。

於是,為了穩定這些人,他便給了已經去世的陳樂康極好的待遇,封侯,賞賜金銀財寶,反正死人也不可能威脅他的地位,還能幫助他堵住悠悠眾口。

陳樂康有一子,名為陳堯,自小聰慧,過目不忘,本來是個好苗子,可惜無意仕途,隻好與友人談玄論道。

這位的經曆也算是個傳奇。

在前朝覆滅的前夕,他離開了家門,之後再也沒有回來,在父親的葬禮上他也沒有露麵,後來,就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也沒有人敢表現出好奇,反正,當朝的皇帝隻想拿陳樂康一家當個安撫人心的吉祥物,安安分分的,不搞事情是最好的,他不回來,正中皇帝的下懷。

從此,京城裏再也沒有他家後人的消息。

“所以陳子惠是陳堯之子?”

“是。”

“後來陳堯去世了?”

“是,離了京城,他四處漂泊,染上瘟疫後便去世了,算來離他去世的時候也已經快十年了。”

“父親與他家很熟?”

問得韓德元一愣,手一抖,歎了口氣才道:“不是很熟,後來的這些事情都是陳子惠告訴我的。”

“那父親怎麽能確定陳子惠便是陳樂康的後人?”

她記得,陳子惠對於當朝的皇帝怨恨很深,若真的是陳家的後人,不至於如此,尤其在提起誓言的時候。

□□皇帝對著地上的山河,天上的神明發誓之後,又親口毀了它,大肆殺戮,可這麽多人中陳家是少有的沒有受到影響的,還被封了侯,得到了尊榮。

陳子惠因何要這麽痛恨當朝的皇帝。

“他拿了當年陳樂康留給後人的東西。”

是什麽,他隱去了,有些事情,不到了必要的時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其中也包括他的女兒。

快過去十年了,可是那場景在他的心中仍然曆曆在目。

一個小孩子叩響了他的府門,他的衣衫不整,可眼神卻是異常堅定,見到他,叫他前輩,拜下去,雙手奉上一張紙,是一張泛黃了的信。

字體娟秀,似乎是一個女子所書,寫的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不過是一些詩詞歌賦之類的玩意,陳子惠問他是否認得,他愣住,說記不太起清楚了。

這一瞬間,他莫名其妙地開始心虛起來。

陳子惠也是驚訝,將這件東西收起,維持住了鎮定,又拿出來另一件東西,也是一張寫了字的紙,這紙上的字跡他卻是識得的,是陳樂康所書。

那一刻,他的手抖起來,看向這個孩子,瞧著他的眉眼:“陳司空是你的祖父?”

他記得,這孩子說他姓陳。

“是我祖父。”

“你父親呢?”

“去世了……離世之前他要我來找您。”

說到去世的時候,陳子惠抽噎起來。

見到此情景,他心裏不忍,安慰了兩句,又想起陳子惠給第一次給他拿的東西。

“這是你母親拿過來的?”

“不是,是我父親病重,讓我母親代他寫的。”

小孩子望向他的眼神澄澈。

他歎了口氣,也不怪他不知道,本來,他與陳樂康一家人的接觸並不多,隻不過,在他還小的時候,陳樂康幫過他一回,他便一直記在心裏頭。

論理,陳子惠來到京城要找的人也不是他,那個人不在了,才找的他。

後來,他就帶著陳子惠一步步走入仕途,轉眼間就過去了十年。

十年後,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的手中仿佛還攥著那張紙。

現在對著韓昭昭,又把話重複了一遍:“那是一張信,上麵的字跡我再熟悉不過,就是陳司空的,我確定,十分確定。”

怕韓昭昭不信,又補充道:“他長得與陳司空很像,有的地方就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韓昭昭聽著,臉上卻見不到笑意,她總感覺自從秦縣丞被發現與匈奴人勾結之後,父親整個人都變得與以前大不一樣了。

以前,父親做事極為精明,步步為營,在朝堂上這麽多年,仍立於不敗之地,對於各種各樣的事情,拎得再清楚不過,還時常告誡她。

可如今到了秦縣丞和陳子惠這兩個他自認為與他最親近的人身上,腦子一熱,不辨是非了一樣,盡可能地為這兩個人辯護。

韓昭昭無奈,分析了一下。

父親的閱曆也是不少,她認為除了現在在秦縣丞和陳子惠這兩個人的身上栽了,其餘的時候都是十分理智的,陳子惠想要騙他,不容易。

而且凡是騙人,都要拿出能讓人信得過的依據來,半真半假的最好,就像在夢裏陳子惠騙她一樣。

他這個人慣愛這種招數。

這麽一說,他的家裏必然是與陳司空有關的,要不然也拿不出來那個讓父親信得過的信。

他既然說自己姓陳,想來陳樂康大概率是他的祖父,衛國以及中原曆來以來的傳統都極其重視自己的姓,作為一個家族的傳承。

人一般不會輕易丟棄了自己的姓氏,跟了別人的。

父親這一支沒了,還有母親。

陳樂康一家其實與前朝走得也頗為近,若是陳堯不表現出一副對俗世不感興趣的樣子,不丟下官位、錢財一走了之,他會被當朝的皇帝狠狠地防著。

因此,這個人自視甚高,他要是娶妻,也極有可能娶與他家關係走得近的。

所以,她猜測陳子惠很可能因為自己母親一家的緣故,極為痛恨衛國,畢竟是滅族之恨。

而且,她好像從沒聽過陳子惠提起過自己的母親。

不過,報仇是報仇,但是何必牽扯到她家,一如當年衛國的□□皇帝開國之時的大肆殺戮,他是這件事的受害者,恨極了這些人,卻偏還要重蹈覆轍,製造出另一批恨極了他的人出來。

“父親可是知道陳子惠的母親是何人?”

“是一個讀書人的女兒,家裏興起過,後來又破落了。”

韓昭昭立刻想起了被當朝的皇帝殺戮的前朝重臣們,一朝興起過,又破落下去。

隻聽父親又道:“其實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人,隻不過在當地小有些名氣罷了,他母親家的人,我是聽說過的。”

“總之,他的為人,他的家室我都是信得過的,不同於秦縣丞,這麽多年以來啊……”

說完,又歎了一口氣。

戳到了父親的傷心事,韓昭昭見父親的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知道從父親這裏也問不出什麽來,便也作罷。

惆悵地環顧了一圈這狹小的營帳。

不知道什麽時候,父親這一輩人再也不能為她撐起一片天來了,有的事情,要她自己去闖**,而父親是真的老了,做起事來太為感情所左右,拎不清。

沉默之間,有人敲了營帳的門,進來之後,見是一個士兵。

他對著韓德元行了一個軍禮後,報告說秦縣丞人抓到了,是陳子惠派人捉到的。

韓德元點頭,麵色憔悴,說了一聲知道了,便要打發他下去。

他卻說還有事情,秦縣丞要見韓昭昭。

聽了這話,韓昭昭一激靈,抬頭看向他,眼睛一眨不眨。

想起秦縣丞這個與匈奴勾結的人,藏在暗處幹出了這麽多事情,這麽多年以來,他身邊的人一直無所察覺,她不由得脊背生寒。

她的心裏是極其排斥見到這個人的,除非被迫,誰願意把自己的命懸在刀尖上。

“陳大人說是不要讓韓姑娘過去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可韓德元瞧著他,思索了片刻,道:“不必,叫她過去吧。”

聽了父親的話,韓昭昭徹底愣在這裏,父親怎麽會叫她這麽犯險。

當時,聽到她冒著箭雨讓身邊的人去擊鼓的時候,父親焦急得很,如今,到了秦縣丞身上,卻不表現出一點兒擔心來。

還安慰她道:“沒事,你放心,你身邊跟著人,他不會對你做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