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昭隻匆匆瞟見了一眼那人的模樣, 便被陳子惠擋住,身邊的人帶她去旁邊暫且躲避一下,聽從陳子惠之後的安排。

對張懷這副樣子, 陳子惠的幾個親信早已經知道,但此時仍然忍不住破口大罵。

“要我看, 就把隻狗給拴到張懷的位置上都比他強。”

一人忍不住被氣笑:“為何?”

“至少不會在這兒瞎指揮。”

如何敗的,看多了張懷打仗的方法, 幾個人都心知肚明。

本來不貪功、不冒進,謹慎一些便可以避免陷阱, 張懷偏鐵了一條心自己往陷阱裏跳, 底下人勸都勸不住,出了事還要別人給他收拾這爛攤子。

幾個人氣得直跺腳,一邊罵一邊領著韓昭昭到一處相對安全的地方。

若是感覺情形不好,趕緊帶她走。

看向身側的情景, 陳子惠不禁皺緊眉頭,手中的拳頭也握緊。

他心知包圍張懷的就是匈奴人的援兵,由右賢王率領,而他手裏的兵遠遠少於匈奴人的這批軍隊的數量。

來的時候,他上奏皇帝說今年與匈奴有很大的可能會打一場硬仗,皇帝說沒多少兵, 先拿著這些兵抵禦匈奴,京城裏再招兵到邊境,結果到了現在, 招兵的事情八字還沒有一撇。

士兵的數量本來就少, 然而為了所謂的製衡, 張懷還帶了一部分兵, 到了他的手裏, 隻有少得可憐的一萬人。

他們全都是把他往火坑裏推。

陳子惠的拳頭攥得更緊。

對張懷的恨意,他比底下的人更甚,有的人在他身上套了一個鎖鏈,栓住他,卻還偏要他跳起來,跳得太高不行,太矮也不可。

可人在屋簷下,他還不得不忍著。

他的腦中不由冒出一種想法,把張懷扔到匈奴人當中,自己假意救援,實際不賣力氣,到時候回覆皇帝的時候也說得通,自己的兵力遠少於匈奴人,實在無能為力。

畢竟帶著這麽些兵深入敵方當中,無疑是拿著自己的生命做一場賭博。

借此機會除掉張懷也不是不行,理由充分得很,也消解了她多年以來的怨氣。

心中冷笑,正要決斷,忽然瞧見站在遠處的韓昭昭。

他能看見的是背影,素色的衣服隨風飄**,烏發垂下,望向遠方的戰場,立得如一尊石塑。

忽然,她轉過頭來,太遠了,看不清她的臉龐,陳子惠猜,她應當是又憂鬱又害怕,沒見過這種敵強我弱的架勢。

他的手鬆開又握緊,咬著牙,歎口氣,腦海中一晃而過韓昭昭的笑容。

仿佛一瞬間衝破了混沌,刺破陰霾,整個人清亮過來,把張懷丟到那裏,可以,他解了氣,但是不理智。

張懷死了,後麵還有別人,皇帝多疑,嘴上說著如何如何信任他,實際上永遠不會放心他獨自帶兵出去打仗,永遠會有人在他的身邊看著,有這些人在,他還得跟在後年收拾爛攤子。

這麽多年忍辱負重都過來了,再加上這一次,也算不了什麽。

每一次,他都這樣安慰自己,二十歲的年紀,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什麽都想爭個高下,來個痛快,可是他不行,氣一下就算過了。

他的身上肩負著責任,還擔著無數人的性命,還有站在高台上翹首的韓昭昭。

深深呼出一口氣,提刀上馬,後麵的士兵得令後跟上,魚貫而出。

韓昭昭站在高台上,說是高台,不過是在一個小土坡上簡單搭了個台子,在這個位置能夠看得到遠處,又在陳子惠的軍隊當中,相對來說安全得很,是極好的觀望戰局的位置。

上馬之後,陳子惠又給這邊做了個手勢,讓親信密切關注他這邊的戰況,若是控製不住,立馬帶著韓昭昭逃跑。

如此懸殊的兵力,哪怕是在戰場上縱橫馳騁,被旁人讚為天才的人,也不敢有十足的把握,何況,對手是右賢王。

上輩子的記憶可以說是所剩無幾,他僅僅知道之前落魄,從來沒有領過兵的自己見到兵書如遇知己,在戰場上遊刃有餘,後掃平六合,四海皆服,但前提是那時沒有什麽太有才能的人能與他匹敵,所以他才能如秋風掃落葉一般迅疾。

但是,當他把從各處打探到的有關右賢王的消息稍作整理之後,他就意識到這個人的不同尋常之處,就像是當年的他,天生為戰爭而生。

一山不容二虎。

韓昭昭站在高台上,注視著這一大隊人馬,烏壓壓一片,呈長條狀,走出營帳,走到山間狹小的空地。

近處是馬蹄聲,遠處亦是,張懷帶著人馬倉皇往這邊逃,後麵追擊的匈奴兵黑壓壓一片,遮天蔽日,空地上,山穀裏,小山坡上,是數不盡的人,擂鼓聲震天。

兩方漸漸匯合,不多時便會是刀劍相碰,血流成河。

據說這回過來的匈奴援軍有五萬之多,而陳子惠手中隻有一萬人,還包括要防備後方圍在關口幾日下的匈奴軍隊突然襲擊的人,至於張懷的人,誰知道靠得住靠不住,關鍵時刻能發揮多大的作用。

陳子惠鮮紅色的甲胄,在午夜之時,出現在曠野當中,比火把更鮮亮,身後是一麵旗幟,以濃墨寫著一個大大的“陳”字。

那抹鮮紅衝向了陣中,兩方相碰,匈奴人一方陣勢浩大,呈粗條狀,緩緩地向陳子惠這邊移動,漸漸聚攏成半圓形,如同巨獸張著血盆大口,欲要將食物吞噬。而陳子惠這一方軍陣呈細長條,如同將要進入大口中被碾碎的食物。

不用想便知這又會是一幕血腥的場景。

陳子惠的那幾個親信料想韓昭昭是個姑娘家,沒見過這生死相搏的陣仗,覺得她會被嚇個半死,在兩軍交鋒之時,連忙阻攔她。

“韓姑娘,往這邊走些吧,那邊要打起來了。”

韓昭昭搖頭,站在高台上,正對土坡下頭不遠處的戰場,身子挺直,甚是堅定。

把她帶到這裏,是感覺這裏相對安全,一行人觀戰局,以便及時想出應對之策,對她也是對整個軍隊負責。

不遠處的高地上是在擂鼓的士兵,午夜時分交戰,天黑漆漆一片,什麽事物都看不見,士兵的進退全靠自己這一方鼓聲的指揮。

她若是離開這裏,必然會有人跟著她離開,跟在她身後保護她,這樣一來,必定會少了參與重要決策的人。

見到交戰,見到鮮血,她並不畏懼,甚至對於這交戰的場景,如何用兵,還能說出幾分門道來。

見她不走,那些人隻得作罷,心裏亦是焦躁得很,重新將目光轉回來,注視焦灼的戰場。

衛國的軍隊將匈奴的軍隊撕開了一大道口子,貫入其中,匈奴的軍隊如潮水一般退去,複又湧上來,撕開的口子越來越大。

不一會兒,幾乎把匈奴人的軍隊撕成兩部分,圍著張懷的那些人漸漸聚攏到陳子惠這邊,那邊的人被解開圍,先是如群龍無首一般橫衝直撞了一陣,遠看是如此,走近了卻已經是自相殘殺、血肉橫飛,不知又多了多少刀下的冤魂。

氣得直跺腳,濺起一片土來撲到臉上,急道:“張懷的人跟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咱們這一萬人哪裏能抵得過那邊的五六萬!”

旁邊一人衝著他的後背狠狠地擊了一拳。

“冷靜點兒,著急什麽用處都沒有。”

說要冷靜,心髒仍然是“砰砰”跳個不停。

這些聲音落在韓昭昭的耳朵裏,更是加深了她的焦慮。

兵力本來就處於劣勢,張懷的人說是拖油瓶也不為過,這些人都是被權力爭奪的淤泥裏浸染出來的,看到了太多的爾虞我詐,沒有熱情,沒有豪氣,上行下效,眼中隻有錢與權。

信仰崩塌了,再難塑起來,同“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是同種道理。

其實,帶著這麽一些人,還能守住邊境,陳子惠也是不容易。

韓昭昭暗自感慨了一番,眼睛緊緊地盯著這陣勢,不敢遺漏一絲一毫。

看似是死局,實際上有轉機,集中一處突破。

韓昭昭忽然湧起一種說不清的熟悉的感覺,好似在哪裏見過,這圖案便印在她的腦海裏。

陳子惠用重兵對準的角處是破局的點,那裏的匈奴人抵抗得明顯不賣力,匈奴的軍隊由兩撥人帶,一撥是左賢王的,另一撥是右賢王的,這處應該就是他們的交匯處,心思各異,因而易破。

韓昭昭站在高台上,觀察了些時候,也瞧出來了,看陳子惠與她看中的是一個地方,忽有了逢知音之感。

但最難的地方在於如何把張懷的這些人聚攏到他身邊來。

韓昭昭想了一圈,也沒有想到什麽太好的辦法。

底下有一處的聲音嘈雜起來,好似是衛國軍隊那邊,韓昭昭忙打斷自己的思路往下瞧。

隔得遠,聽不清他們在喊些什麽,但聽起來覺得情緒高昂,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很快,這聲音傳遍了各處。

剛才被打得散亂的張懷麾下的士兵漸漸聚攏起來,人雖少,但把匈奴軍隊圍了小半圈,與裏頭的人一起進行內外夾擊。

軍隊又漸漸有了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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