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惠和底下的人走得近是近,但在他們麵前還是要樹立一定的威信,被他們瞧見自己看這種玩意,還看得津津有味。

他冷笑一聲,這樣的話他簡直沒法子在這裏呆了。

他迅速地抽回那張殘卷,抬起頭來,正是他的下屬,離他離得很近,大致是能瞅見紙上的字的。

“什麽事?”

陳子惠淡定地把紙張從自己的眼前拿走,貼著自己的衣服,問道。

不想,那人卻是和他杠上了一般,非要刨根問到底:“就是有關那殘卷的。陳大人方才看的可是有關那殘卷的?”

“是。”

陳子惠瞪了一眼他,這個年輕人做起事來倒是認真,就是太多話,不該問的一個勁地問個沒完。

這下屬卻似乎是沒看懂他的暗示,接著問:“這上麵的寫的東西是不是與別的地方不大一樣?”

他打量著陳子惠手中攥得緊的紙。

陳子惠有些不耐煩,敷衍道:“是。我問你,你打聽到了什麽?”

這回,他不再追著問這殘卷了:“據我打探到的消息,這殘卷的來曆古怪。”

“怎麽講?”

“我暗中詢問了韓府中的下人,說這本書是韓姑娘在昨天下午買的,就在原先韓府北麵,與韓府隔著兩條街。”

“那地方我知道。”

算是一個比較大的市集,賣些舊玩意,好多年前就有了,價格不貴,運氣好的話,能買到物超所值的東西,甚至能淘到價值不菲的古董。

“我又去了那個市集,找到了幾個常在那裏賣話本子的人,都沒有對上,又問了賣典籍的,也沒有,後來又問了一個人,他說,昨天在他的攤位旁邊倒是有個姑娘過來賣東西,穿著一件暗紅色的衣服,拿著一小包東西,說是要搬家,把用不到的東西都拿過來。”

“據他說,那裏頭的東西挺雜的,胭脂盒、首飾、手織的小玩意,還有幾本舊書。”

“都有什麽舊書?”

“他沒看太仔細,說封皮看起來像市麵上流行的話本子,除了有一本看起來舊。他好奇,問了句那本稍微舊的書是不是在你家藏了有些年頭了,怎麽還要把它賣掉。那姑娘說,放在家裏閑置著也是閑置著,不如把它送給有緣人。”

“有緣人?”

陳子惠在心裏默念了遍這三個字。

“對,她就是這麽說的,一直在這個集市坐著,直到下午,才等到了韓姑娘。韓姑娘對這東西很感興趣的樣子,看了兩眼,便要了,她也沒跟韓姑娘要銀子,說錢財乃身外之物,賣完了這話本子,她就卷著包裹走了,別的沒賣掉的就不賣了,似乎是特意為韓姑娘而來。”

陳子惠眼睛轉了轉:“你又帶人尋到這姑娘的下落了嗎?”

“沒有,怎麽找也找不到。”

“你找不到?”

陳子惠緩緩開口。

“是,我帶人找了,這姑娘就像是從人世間消失了一樣,從哪裏也找不到她的蹤影。”

這人雖然有時候沒個眼力見,但是做事還是極為穩妥的。

“一點兒線索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再問別人,都說沒有看到過她。”

便是匈奴那邊派過來的訓練有素的刺客,他也是一抓一個準,從沒有出現過讓他這般束手無策的事情。

陳子惠知道,是人就會有行蹤,就會露出破綻。

“相貌畫下來了嗎?”

“畫下來了。”

他從袖中抽出一張圖,遞給陳子惠。

一個長相清秀的姑娘,一張娃娃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畫師的技藝高超,甚至畫出了眼神中暗藏的憂鬱。

據說,見過她的人都說這畫像畫得極像,完完全全地突出了她的氣質,那種莫名的憂鬱之氣與這張娃娃臉不搭。

看這畫像上的模樣,她應當是中原人,可能暫時向著匈奴一方,但絕對不會一直與匈奴人一條心,這刻在血緣裏的東西,隔著文化的障壁,哪會這麽輕易地便與另一個種族產生認同感。

就是如楚王一黨,現在看來是與匈奴交好,也不過是雙方互相利用,若是楚王真的從當今的太子手中奪得皇位,第一場仗應當就是與匈奴人打的 。

若說她是楚王那邊的人,他更為擔心,楚王哪能控製得住這樣的人,空有野心,沒有把野心架起來的能力。

陳子惠捏著這張畫像,又細細地端詳了幾遍,知道他那麽多過去而他還對她一無所知的人,太危險!

“你再帶人繼續打聽,若是打聽不到,我再讓別人去試試。”

看著這個不及弱冠的年輕人一雙迷惘的眼睛望著他,他又多囑咐了一句:“以後,不該問的事情不要多問。”

還是年輕人,閱曆太少,沉不住氣。

這人點頭,望著陳子惠一身嫩黃色的衣服,靚麗,麵容卻十分沉穩,一想,他比自己大的年齡還不到兩歲。

“若是遇到了事,別逞強。”

陳子惠拍拍他的肩。

少像他以前那樣,一股子莽勁,什麽都不想,直接往前衝。

下屬領命走了,陳子惠又重新琢磨起這件事來,韓昭昭是看過那本書的,她知道得越多,對他越是不利,但願她隻是把這當做普通的話本子看的。

不過依著韓昭昭的性子,沉下心來琢磨這些複雜的事情是很不容易的。

為著這殘卷的事情,陳子惠又在外頭折騰了些時候,一晃兒又是半天,一想韓昭昭在庫房裏也呆了有些時候了,還不出來。

不知為何,心裏生出一種不安之感。

他踏過門檻,悄無生息地進了那有些昏暗的庫房,遙遙地瞟了一眼幾個木箱子,位置沒動。

也是,他想多了,他的親信中是有知道這庫房裏有重要東西的,但是具體這重要的東西是哪件卻不清楚,更別說藏在何處,韓昭昭上哪裏知道。

陳子惠慢慢地踱步到韓昭昭跟前。

“挑好了嗎?”

韓昭昭正在琢磨著盒子的事兒,驟然聽到陳子惠的話,手一頓,按在了一對白玉鐲上。

遠遠地看來,手白得與這對玉鐲無甚分別。

“挑好了。”

“哪幾件?”

被問到的時候,韓昭昭的腦袋一空,她剛想的都是怎麽拿到鑰匙,打開盒子,手已經不知不覺摸到了擺放著玉飾的地方。

她隨便撿了兩件:“就這兩個吧。”

“這兩個?你不必這麽客氣。”

陳子惠瞅了一眼,這兩個的料子是最普通的,平常百姓也穿得起,他府中的庫房裏的東西放得雜,什麽東西,便宜的、貴的都有。

韓昭昭也沒有想到自己剛隨便就撿了幾件最便宜的,還被陳子惠給否了,又硬著頭皮挑了另兩件,她剛才根本沒看過,就憑著感覺,裝作自己細細地看了一遍的樣子挑的。

一塊茶紅色的,一塊茜色的。

陳子惠接過來,一邊端詳著衣料一邊瞧著韓昭昭,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笑道:“就要這兩件嗎?”

“就要這兩件。”

怕再繼續挑露出破綻,韓昭昭忙應付道。

“也好,那對鐲子你也拿去吧。”

韓昭昭蹙眉,似乎她的手剛才碰到了一對鐲子上,但她把手拿開之後,哪裏還知道那是哪一個,也就陳子惠知道她指的到底是哪一個。

她一雙無措的眼睛望向陳子惠,怯怯地還帶著嬌羞,臉頰泛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陳子惠暗笑,這又是不好意思拿他的東西了,也是,這鐲子價值不菲,是他家傳下來的,想當年,他家如烈火烹油過,出遊之時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隻可惜,改朝換代,淪落到了個國破家亡的境地。

兩輩子苦楚的來源,皆有這個國號為“衛”的朝代。

“是這對。”

韓昭昭回頭,見陳子惠從擺得整整齊齊的玉飾裏找到一對白玉鐲,潔白無暇。

“拿上吧。”

說是拿上,其實陳子惠是想讓她戴上瞧瞧。

高牆上有一個小窗戶,光束照進來,正落在韓昭昭的手腕上,玉鐲晶瑩剔透。

她的手腕細,玉鐲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襯得手指更為修長。

陽光有些刺眼,陳子惠順著光看過去,眼睛微微眯起,忽然想起了些什麽事。

他記得在剛才看過的殘頁中,就有一段描寫,是有關上輩子那個與韓昭昭同名,害得他接近瘋魔的姑娘的。

那天,她給他灌了酒,後來,簾子拉下來的時候,她一隻手搭在床沿,玉鐲未褪下,隨著她的動作晃來晃去,她的手還時不時地撫過他的肌膚,柔若無骨而又溫軟的手後接著的是冰涼的觸感。

再一次看到韓昭昭手腕上的鐲子,他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這畫麵。

他抑製住再往韓昭昭那裏看的衝動,拿起韓昭昭挑好的兩塊布料,沉聲道:“走吧。”

他獨自走在前麵,再也不看韓昭昭。

韓昭昭摸不清楚他的想法,也懶得理他,欣賞著手腕上的玉鐲,饒是她對玉器沒有多少研究,但單看這玉,她便感覺這價格不菲。

這麽好的玉鐲子,她隻看著別人家的姑娘、貴婦戴過。

她回頭,又見到了擺得整整齊齊的一排玉飾。

陳子惠真有錢,既然他願意給,她白收下不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