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昭偷偷拿眼睛瞄陳子惠,他神色如常,淡定地看著她把一本本書從箱子裏拿出來,整理好,或許是看倦了,不多時,便看向了院子裏的枯樹黃葉。

對她的所作所為,一點兒都不放在心上。

她知道,憑著現在陳子惠對她的懷疑程度,她拿過來的這些東西,一定是經陳子惠看過的,若是不想留給她,直接扣下,就當是被大火燒了,她也無可奈何。

這本書的來曆不同尋常,相當於限量版,內容詳實,不光是對事件的講述詳盡,每一個情景都描述得極為細致,本就是話本子一類的讀物,以愛情為主,最能引人注目的是什麽情節,是個人都清楚。

這本書的情節尤為刺激,最刺激的那處她看了好幾遍,還給折了個角,刺激是真刺激,還一點兒沒有違和感。

若是這書被陳子惠拿回去,翻開折著角的那頁,在大晚上津津有味地研究,她能尷尬得摳出個大院子來。

她還記得前幾天發燒的時候,雖說她是燒迷糊了,把陳子惠當成另一個人拉住,這人可是抱著她,沒撒手。

韓昭昭越想越是憂心,又打開另幾個箱子,憑借著記憶,搜尋著當時自己放在那本書附近的東西。

有在的,有不在的。

可能是真的燒幹淨了吧,以陳子惠之縝密,若是真的拿走,是不會留下一點兒破綻的。

她隻得這樣安慰自己。

別的東西她也沒有心思去仔細收拾,草草地整理了一番,便叫人把東西都扛進屋裏。

陳子惠有些難以置信,瞟著一個衣角都燒得有些糊的衣服,問道:“這些都留下嗎?”

韓昭昭絲毫沒有察覺到:“都留下啊。”

陳子惠遠處暗暗地數著箱子裏衣服的數目,總共就十多件,僅供日常的換洗用,確實太寒酸了。

韓德元這麽多年身居高位,還這麽裝,不改自己一家平時樸素的外在形象,真不容易,他倒是有些替韓昭昭惋惜起來,一個姑娘家,就這麽幾件衣服,燒焦了個角還要留著穿。

還乖乖地聽父親的話,穿著一件大紅底大粉花的棉褲。

“你就這麽幾件衣服?”

“啊,是啊,也還好吧。”

韓昭昭一貫是秉持著鹹魚理念生活的,自己舒服為上,加之父親一直教導她要勤儉持家,不似一般的貴女一般,鑲金戴銀,衣服一櫃子裝不下。

“庫房裏還有些衣料,你若是願意,去挑些顏色,我找人做幾件。”

去庫房?

韓昭昭努力抑製著自己的激動,她還琢磨著用什麽法子先到庫房裏轉一圈,打探一下消息,沒想到陳子惠居然主動送上門來。

“也好。”

她咬著嘴唇,低頭,假意不在意,落在陳子惠的眼中,便是小姑娘不願言說的欣喜。

“等你把東西收拾完了,我帶你過去。”

韓昭昭進了屋,忙著往架子上擺東西,陳子惠便尋了一個座,坐下。

手摸向袖子,那張紙還在,露出了一點兒燒焦了的邊兒,他忙把紙往裏頭塞了塞。

他是真的沒想到,能從韓昭昭的房中找出這種東西來。

不一會兒,韓昭昭收拾好了,陳子惠起身,帶著她往庫房的路上走。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捏住一邊的衣角,拇指貼在一張紙上,到了庫房,他用另一隻手掏出來庫房的鑰匙,開了鎖。

“衣料在右手邊,你挑完了之後叫我,我就在外頭。”

陳子惠一隻手給她指方向,另一隻手緊緊掐著鑰匙,站在庫房門口,一步都不肯離開,也不肯把鑰匙交給他人。

見他這種態度,韓昭昭更加確定其中有貓膩。

“好。”

她輕笑一下,提起裙角,跨過門檻。

她照著陳子惠給她指的方向走,很快就找到了堆在一起的衣料,顏色、樣式不少,占了不小的地方,擺得整整齊齊的。

她拿手大概摸了摸,都是好料子,價值不菲,陳子惠倒是深藏不露。

說實話,好不容易進來一次,她現在沒有多少心思挑選衣料。

韓昭昭仔細回憶起夢中她一直尋找的盒子在何處。

那是一個朱紅色漆的盒子,放得有些時候了,掉了些許顏色,藏的位置十分隱蔽。

夢裏,她是趁著陳子惠睡著後偷偷跑出來的,一晚上,把她熬了個夠嗆,早上起來後,走起路來腿都是軟的,按著順序逐一找的時候,她已經找得腿軟了。

她的印象深刻,似乎最後是在比較靠裏的位置找到的,擺在架子上,夾在幾個大箱子中間。

倒是蠻符合陳子惠做事風格的,假亦真時真亦假,一般人誰能想到這堂堂正正地擺在架子上的看起來有些舊的盒子是自己一直想找的東西。

韓昭昭撫過衣料的手在顫抖,眼睛不住地打量著這一屋子的擺設,雜七雜八的東西,架子上有,地上也有,小箱子摞在大箱子上,繁雜但還算是有序。

韓昭昭警惕地打量了下四周,庫房裏確實隻有她一個人,又裝若無意地瞅了一眼門口的方向,陳子惠人卻是不在了。

她又欣喜又惴惴不安,放輕腳步往門口處走了幾步的距離,視線開闊了些,依然是瞧不見他的影子。

雖說他不在,但也走不遠,為免打草驚蛇,她又躡手躡腳挪了回去。

挪回來的這一路,她仔仔細細地掃了一遍擱置在地上的東西,憑著自己的記憶,費了些時候才找到大致的位置。

就是那幾個箱子,她蹲下身,在幾個箱子間一摸,摸到了一個小盒子。

她拿過來,端詳了一番,盒子的材質普通,顏色也不顯眼,擺在這麽不惹眼的位置,任是誰也想不到這裏頭裝的東西這般重要。

盒子上有一個小巧精致的鎖,她打不開,便小心翼翼地搖了兩下,有紙張摩挲盒子壁的聲音,還有金屬的撞擊聲。

她不記得這裏麵還裝著些什麽金屬器物。

把盒子端在手心,又打量了一遍,確定了隻有用鑰匙開小鎖這一個打開的方法。

忽然,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把盒子重新放回到原位的動作大了,發出的聲音也大,她的身子擋在箱子前,飛速地把盒子揣到了袖子裏。

韓昭昭戰戰兢兢地站在擺滿了東西的架子旁邊,手拖著藏在袖中的小盒子,正對著的是一堆衣料,她假意挑選衣料,側臉朝著門口的方向,指尖有些顫抖地滑過綢緞。

早知道,她找到了盒子所在的位置,隻看一眼,隻晃一下就該放回去的。

若是被陳子惠知道了,絕不會放過她,準會想出各種各樣的法子來折磨她。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大,她的心跳也跟著越來越迅速。

撿了半天的料子,也不見有人來,那聲音卻在耳畔,時大時小。

似乎是人先走近了,後又往遠走了些,如此循環往複,好像監視著她一般。

陳子惠有這般閑工夫?把她放進來,又時時刻刻監視著她,在陳子惠眼中,她恐怕是不配。

韓昭昭已察覺到不對勁,聽著聲音,抬眼望了望四周,根本沒有人。

外麵的風刮得倒是不小,“呼呼”地拍著窗欞,隻有風,沒有人。

可是唬了她一大跳。

想想也對,陳子惠雖然陰險,可現在正處在拉攏她家人的時候,表麵上的樣子還是要裝裝的,貿然闖進來是不可能的。

這次,她迅速地拖出箱子來,把盒子塞回去,沒有人,可算是鬆了一口氣。

她又重新挑選起衣料來,這回她更為小心,隻拿眼睛掃著庫房裏東西擺放的結構,你在庫房裏呆得時間越長越好,盡可能地記下來更多的東西。

狡兔尚有三窟,就算陳子惠總行出人意料之事,但他也絕不會把所有關鍵的東西都放在一個盒子裏。

看了半天,陳子惠依舊沒有動靜,她不由地心慌,他就這麽放心讓她在庫房裏呆這麽長時間,這庫房的鑰匙他可是都恨不能掐在自己的手裏,一刻都不離身。

依舊是隻有風聲,沒有人音。

此時陳子惠確實站在外邊,風大,吹到臉上冷得很,見韓昭昭在裏麵挑了半天東西也沒有出來的意思,便自己尋了個背風的地方,等韓昭昭出來。

四下無人,他從衣袖裏抽出幾張紙片,邊緣已經被燒焦了,是他在韓府中整理東西的時候拿到的,正是韓昭昭想要竭力藏起來的那本,見到的時候已經幾乎被火燒得化為灰燼了,隻餘下三張還能看得見字,這三張是斷頁的。

看過殘頁,陳子惠被震驚到了,一場火,書頁也亂了順序,他拿起來的時候,最上麵的那一張紙上能看得見的字記述的是有關上輩子他最後的時光的,清醒而又瘋狂。

正史上不敢記載,編纂野史的人不敢想象,他卻能在這殘頁上窺見一點蛛絲馬跡,與他的記憶完全重合。

第二頁應當放在書的最前麵,記述的是他還未發跡前的事情,生逢亂世,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他以為這一輩都要苟活下去,卻有一個小姑娘看好他,說他能成大業,攢下錢來給他買書。

他的記憶中已無這一段的事情,看了這殘卷,又想起來一點兒,好似是有過這麽一回事的。

他記得在自己即位之後,執意要給她立廟,一般按照規矩,立廟是為先輩所立,為亡妻所立不合規矩,自然遭到一群老臣的反對,當時,他說,無她,便無大梁,梁是他建立的朝代的名字,她對他的幫助甚大。

這些好像都是真的。

於是他又從灰燼中抽出最後一張紙,掃了一眼,講述的是他訂好了領兵赴邊塞的日子,走的前幾天晚上,他被那姑娘攔住。

事件發生的背景便是如此,紙是殘頁,隻餘下大半張,寫得盡是些曖昧的場景,放在話本子中,這不足為奇。

陳子惠對於這些也不是極為有興趣,隻逐字逐句地掃了一遍,氛圍感極強,渲染得極其到位,可他越看越覺得怪,與一般話本子中的描述不大相同,因是殘頁,他看了兩遍,把氛圍意象吃得透透的,這怪異之處還是琢磨不明白。

趁著韓昭昭進了庫房,他又在背人的地方拿出來,細細研究。

從這殘存的字跡中能看出來那姑娘姓顧,名為昭昭,他喚她為昭昭。

開篇便是她在他懷裏的場景,一隻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一下下地撫過他的臉頰,輕輕柔柔的,挑動著他的神經,他卻強忍著。

這般時候,他還一遍遍地提起酒,在她耳畔,聲音很低,手除了掐緊她的腰之外,再無別的不安分的動作,他在強忍著。

“那酒……”

紅唇堵住了他未說完的話,耳邊響起細碎的聲音,夾雜著喘息。

“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殘存的字卷在此處戛然而止。

陳子惠越看臉色越難看,這裏頭寫的都是些什麽玩意。

讀了三遍,隱晦的意思逐漸顯現出來,那酒有問題,看這意思是顧昭昭故意喂到他嘴裏的,半是逼破半是勾引著於他行歡好之事,

從那瑩潤的紅唇貼過來的那一刻,他就淪陷了,再也出不來了。

上輩子,他真是被這個貌似柔弱的小姑娘掐得死死的,若說他是木偶,她便是提線的人,連這種事情都是如此,都是她逼迫他做的。

他不願意承認,但潛意識裏已經認為這便是真的,平九州、安六夷的人就這樣栽在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手裏,她扶起他來,又控製他,掐住他的軟肋。

這麽一個心機深沉、處處算計的人,居然最後死於圍城,聽起來有幾分荒唐。

“陳大人?”

陳子惠正看得專注,手中舉著那張寫著曖昧之景的殘存的紙,逐字地分析。

忽然一人的聲音傳來,離他很近。?